徐照樸一早上進宮參加朝會,明容正好要去找懷玉,就順帶把她捎上了,兩人在丹鳳門下車,恰碰上奧古孜。


    “見過天將,昭陽縣主。”


    二人迴禮,出於禮貌,徐照樸問道:“王子這是往何處去?”


    “去東宮。”奧古孜指了指路盡頭,宮牆延伸的盡頭,滅點所及。


    徐照樸今和明容都麵色微變,奧古孜察覺到,想起來前些日子的事情,忙道:“在下還未去過朝會,先前與殿下約了同往,隻是遲遲不見他來,我這才想是否要去看看。”


    “我阿爺正要去宣政殿,你們不如同去。”


    明容兩手搭在胸前,露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徐照樸,奧古孜頓時眉開眼笑:“能與天將同行,也是我的福氣。”


    徐照樸看了一眼明容,衝奧古孜笑道:“什麽福氣不福氣的,反正也是順路,你既然不認識,我帶你走一次便罷。”


    “那我先走了。”明容朝二人行禮,徐照樸點了點頭,她轉身離去。


    見奧古孜仍盯著明容的背影,徐照樸不動聲色地挪了一步,正擋在奧古孜麵前,奧古孜摸了摸鼻子,訕訕一笑,拱手,一手揮向旁邊,徐照樸笑了笑,走在前麵,奧古孜跟上去。


    還沒等明容進懷玉宮裏的內殿,便見她在院子裏徘徊,似是有什麽急事。


    “你可算來了!”


    看見明容的身影,懷玉趕忙提著裙子快步走過來,兩手一把拉住明容的手腕。


    “你別急,發生什麽事了,我來時碰上奧古孜,他說今日本要和太子殿下同去朝會,卻沒等到人。”


    明容沒注意到她一急,便直唿了奧古孜的名字。


    “我正是要和你說這事兒。”懷玉抹了一把額頭,還是初春的季節,她卻已出了一頭汗了。


    “原先隻是裏坊的小道消息,如今聽說連長安城裏,這幾年正當紅的那家酒肆都開始傳那日大哥和那康彤兒的事情,穿的有模有樣繪聲繪色的,說得跟他們倆真有什麽了似的,這滿城風雨的,說康彤兒現在更是沒臉見人,直說要一死了之呢!”


    “那殿下怎麽說?”明容拉著她到旁邊石凳上坐下,讓宮人去沏茶來,“殿下總該有辦法的。”


    懷玉深吸一口氣,然後長長地歎出來:“大哥和父皇母後他們原來都是一個意思,趕緊挑個長安城裏官位中上品的,女孩兒又厲害有能耐的,那康彤兒就先息事寧人,可誰知她真是個不怕掉腦袋的,事情鬧得這樣大,真不怕禍及家人麽!這以後讓她阿爺還怎麽做官。”


    “她這也算是誹謗皇親國戚,真是不知死活。”明容氣道,片刻,秀麗的眉毛又微微蹙起來。


    “可她這樣敢傳,即便是滿口謊話,也不好就這麽抓了她了事,百姓最愛看的不是賢君良臣的戲碼,而是仗勢欺人、權貴欺壓平民,街頭巷尾那說傳奇小說的,不都愛講些這些。若是把她抓了,反而更不好辦。”


    “她怎麽不真去一死了之呢!”懷玉猛一甩袖子,恨恨道。


    明容忙捂住她的嘴:“蒼天在上,這話可不好亂說!”


    懷玉泄了氣,趴在桌子上,“梆梆梆”的垂桌子。


    “她若是死了,大哥名聲也就臭了!”


    她突然又坐起來,一把拉住明容,問道:“你說,她一個小門小戶的,哪來的能耐把事情鬧得這樣大?”


    明容一愣,想了又想,為難道:“我同她也隻見過幾次,並不相熟,許是她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路子吧,聖人沒叫人去查嗎?訪丁和三十六尉不良人呢?”


    懷玉點了點頭:“涉及東宮的事情,父皇自然是派人去查了,可這散播消息的人來無影去無蹤的,除了知道最早是康彤兒自己哭鬧出來的,別的竟一點兒也不知道!”


    “你說,什麽人能把消息傳的滿城皆知,還不讓人注意的?”懷玉一臉苦惱,仰頭看著天。


    明容在心裏歎了口氣。


    是女人啊,隻有女人能做到,織出精美的布匹,卻不讓人注意到。


    “你也別多想了,太子如今怎麽樣?”


    懷玉一拍腦袋:“是,我一時急了,忘了告訴你,我大哥也不知怎麽想的,昨天跟父皇說,幹脆納康彤兒進東宮,也就罷了。”


    “那你父皇不得氣死!”明容震驚道,“太子婚配,莫說告天地諸侯四方來朝,便是三媒六聘的緊趕慢趕也要個一年,如今拿這個去穩住康彤兒,她得了勢頭,必定要出幺蛾子,到時候這太子妃能不能順利進東宮,那還不一定呢!”


    明容一口氣說完,沒想到懷玉竟一臉懵,過了半晌才似如夢初醒:“原來是這樣,你竟和我母後想的一樣,我之前還不甚明白呢。我父皇原先也沒想到這茬,還是經我母後提點,把大哥臭罵一頓,這不,我大哥不知是被責罵得魂魄出竅還是怎的,臥病在床兩天了。”


    叔文去年一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來,腿雖然是養好了,可身子不如以前好,換季了總容易有些小毛小病的。


    “你時常與那些官眷打交道,又有些威望,你若是去說一句我大哥是清白的,她們必定聽你的。”懷玉滿懷期待道。


    明容看了她一眼,撇撇嘴:“你我二人在她們眼裏便是同氣連枝,你去說了她們都未必肯聽,更不必說我。”


    懷玉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凳子上,幽怨地看著明容。


    明容被她盯得渾身難受,誇張地打了個寒戰,扭了扭,道:“行行行!我去說,頂不頂用就不知道了。”


    懷玉這才喜笑顏開,抱著她撒了好一頓嬌,直弄得明容求饒。


    等明容從懷玉這裏離開,徐照樸那裏也快結束了,明容在丹鳳門略等了一會兒,便見大臣們魚貫而出,她退至一旁,碰到認出她的大臣遠遠地打招唿,她便也一一迴禮,徐照樸最後也終於出來了。


    “一會兒把我放宣明酒肆。”


    明容從食屜裏拿出一盒蒸糕,往嘴裏塞了半個。


    “你去做什麽?”徐照樸從她懷裏把食盒拿過來,大手一捏,一口吞了一整塊蒸糕。


    “最近太子的事情不是傳得大街小巷的都知道,我去看看能不能查出來到底怎麽迴事兒。”


    徐照樸點了點頭:“也好,宣明酒肆人多口雜,消息也靈通些,麻煩你那班子女孩子了。”


    明容不滿道:“阿爺,你這話說的,好像咱們是南曲班子似的。”


    徐照樸“嘿嘿”一笑,擺擺手:“是阿爺失言了,那就麻煩咱們圓圓的左膀右臂了。”


    “這個好,這不錯,好像我是江湖大姐似的。”明容笑嘻嘻的。


    馬車在宣明酒肆前停下,明容戴上鬥笠,吳山攙著她下車,徐照樸一手撩開簾子,探出頭問道:“一會兒可要從府上撥輛車過來?”


    “不必了,我用酒肆裏的便好。”明容笑眯眯揮了揮手,徐照樸一笑,拉上簾子,車夫一甩韁繩,馬車緩緩起步,很快消失在路盡頭。


    門口的店小二認出是明容,立刻恭敬地帶到裏麵樓梯口,令有人等著領她去天字一號。


    “姑娘來了。”一個豐姿俊美的女子款款而至,頗有些半老徐娘的風情。


    “三娘近日可好。”明容微笑道,跟著她上了二樓,往走廊盡頭走。


    三娘施然行禮:“承蒙姑娘照顧,一切都好,近日還請了說書先生,生意正是好呢。”


    三娘打開房門,明容帶著人進去,桌上已備好了小菜和茶飲。


    “姑娘今日還點些什麽?”


    “今日不用。”明容搖搖頭,靜靜地望著三娘。


    三娘頓時會意,走到房間角落裏,拉開櫃門,露出一條幽深的通道,取下牆上的火把,從屋內拿了蠟燭點燃,交到吳山手上,待明容她們走進去,便從屋裏把櫃子再關上。


    走了約一二分鍾,幾人便到了宣明酒肆後門的馬廄處,三娘已備好馬車,車夫正是三娘的丈夫,見明容來了,跳下車來行禮。


    “去歸義坊康府。”


    直到晚間,明容才迴到侯府,正好趕上晚飯的點。


    “你今日怎去了這麽久?”


    程夫人往她碗裏夾了一筷子菜,問道。


    明容把碗端迴身前:“這幾日不是事多,交代得久了點。”


    “我今日去了康府。”明容猶豫再三,終於說道。


    明容此言一出,一家人皆驚。


    “這個節骨眼兒,你去康府做什麽?誰不知你與皇家親厚。”程夫人驚道。


    明容趕忙擺手道:“我私下裏見的康彤兒,沒人知道是我。”


    徐照樸看著她,一臉怨氣:“去宣明酒肆路上我還問你做什麽,你連阿爺也瞞著。”


    “我這不一迴來就說了!我若是當時說了,我怕阿爺不讓我去。”明容嘟嘴道。


    “行行行,你快說。”徐照樸揮了揮手。


    “我沒去見康彤兒,她不在家,我見了康家老爺,倒別說,康家還真有那麽點意思。”


    程夫人問道:“此話何意。”


    “咱們不是一直都疑惑為什麽康彤兒總跟著她叔父,我這一去才知道,康家夫人的母家如今起來了,便有些瞧不上康老爺這個十年如一日的起居郎,加上康彤兒從小便更親她母親,自然也對父親沒什麽好臉色。便一直攀著叔父家裏,加上康彤兒比較會來事,康都尉便也想借她攀些關係,康家老爺也沒什麽辦法。可誰知這次康彤兒直接盯上了太子,如今一家子正像熱鍋上的螞蟻呢。”


    “如此說來,倒也有趣。”徐照樸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被程夫人用菜堵住嘴。


    她又把今日在宮裏,懷玉跟她說的事情告訴大家,一家人又陷入沉思。


    光舟從前是叔文的伴讀,這些日子因為叔文的事情,他也是寢食難安,整個人都消瘦了些,明容看得心疼。光艫倒不大關心,他雖為皇家心急,可也知道自己急了也沒用,不如好好讀書等著明年大展宏圖。


    “這事情,難道真的無解了?”程夫人皺眉道。


    明容搖了搖頭:“女兒才疏學淺,實在不知道有什麽法子,今日朝會上,阿爺可聽得什麽風聲?”


    徐照樸麵露憂愁:“今日等上朝,已有些臣子私底下說殿下是否真的私德不檢,還有說若是兩情相悅幹脆就成人之美。有的臣子出身不高,也樂見太子娶一個小門戶的姑娘。”


    “最愁的莫過於太子太傅,我瞧他鬢邊白發又多了些,看來是為太子傷透了腦筋。”


    明容低下頭:“大梁太子妃多出於高門,鄭皇後這樣的也是因為聖人當年也不得重視,實在少數,有人樂見這樁婚事,確實也能理解,小官庶民,過得也有盼頭。”


    “難道你也這麽想?”光舟抬起頭,突然出聲,意識到自己語氣似乎有點重,他歉疚地看著明容。


    明容沒有在意,隻是低頭吃菜。光舟歎了口氣,拿起自己的筷子。


    用完飯迴到別寒居,幾個丫頭替明容卸下釵環。


    “姑娘今日去康府打探,為何又一開始不阻攔康彤兒呢?姑娘又散播消息,又要幫太子。”


    明容看著銅鏡裏模糊的人影,不說話,正當越山想開口認錯,明容低聲道:“東宮乃聖人所立,徐家世代忠心,阿爺又和聖人總角之交,我不想寒他的心。”


    “姑娘不是為難自己嗎?”越山艱難道。


    明容歎了口氣:“不過是順水推舟。康彤兒必有幕後之人,那人想必比聖人更想知道,是誰在幫他們。”


    趙叔文這些年來待她也一直很好,她這些天晚上總是輾轉反側,也是怕……有一天會寒了自己的心。


    “我不會害趙叔文的,他對我好。”


    明容垂下眼簾,喃喃道:“說到底,我是他弟媳婦呢。”


    還有一件事,這幾日她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懷玉說訪丁和三十六尉都在探查此事時,她心裏著實捏了一把汗,可竟然沒查出來一絲一毫,盡管她對宣明酒肆有信心,也不信真能抗衡過不良人。


    從上巳節那日到如今,究竟是什麽人在幫她?什麽人能神不知鬼不覺支開東宮身邊的人,什麽人能幫她的人躲開不良人的追查?


    明容的眉心擰出一條線,半晌,她自己伸手揉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徐徐梁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拉斐不吃香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拉斐不吃香菜並收藏徐徐梁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