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玉此時已氣紅了眼眶,一把抓住明容的手腕,渾身發抖,指甲都快掐進明容的皮肉裏,明容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隻得拚了命地把她的手掰開。


    我說大姐你能不能掐自己的!


    無奈,她隻能把顫抖的懷玉拉過來攬進懷裏,礙著帝後在此,懷玉也不好對著那邊當場發作。


    皇帝扶著鄭皇後,這才看見了眼前的一幕,好在他到底帝王之軀,見多了風浪,此時雖覺得有些不對,也先按下疑惑,揮手讓內官過來把康彤兒先扶下去,此時才注意到,康彤兒身邊還有個婢女。見太子此時還是懵的,頓時怒從心起,又按捺住,站著不動。


    等康彤兒的身影消失,叔文才恍如夢中驚醒,立刻直起上半身,恭恭敬敬向帝後行禮。其餘人等也皆跪下。


    待他禮畢,皇帝示意所有人起身。


    “太子,方才發生了何事?”皇帝的聲音自帶幾分威嚴,壓得人不敢動彈。


    叔文擦了一把額角的水,躬身道:“迴稟父皇,方才兒臣行至此處,恰好遇那姑娘落水,四下無人,恐其有難,便下水施救。”


    皇帝一根眉毛微微抬起,四下無人,可這麽一會兒,周圍便圍了許多人。


    明容偷偷抬眼去看皇帝,猜到了幾分他心中所想。


    這是巧合還是陷害,是想壞叔文的名聲,還是康彤兒的名聲,而為了害康彤兒拉太子下水又得不償失,此事是意在儲君還是在太子妃?不管是哪一件,都是在覬覦未來的大梁江山。


    明容轉迴眼珠,垂眼盯著地麵。


    “你身為太子,身邊怎無人伺候?幸而你識水性,否則不是讓這女子白丟了性命。”皇帝道。


    他把這個“白”字稍稍加重了語氣。皇帝知道以叔文的性子,不會犯這種錯誤。


    “聖人!臣罪該萬死,未能看住自家侄女,害殿下以身犯險!實乃臣之罪過!”


    突然從旁插進來一個中年男子,伏跪在地,不住地向皇帝磕頭。


    明容等人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康都尉。


    皇帝定睛一瞧,略一思索,開口道:“康卿憐恤孤女,倒是令朕感佩,隻是她一時不察失足落水,又如何是你的錯呢?”


    明容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果然康都尉麵色一變,拜道:“聖人誤會,臣家兄健在,隻是侄女從小長在眼前,臣看著喜愛,就常帶在身邊。”


    “此乃欽點的上巳遊宴,你既這般喜歡你那侄女,吾不妨做主,將她過到你名下如何!”鄭皇後強忍怒意,聲音都有些發顫。


    康都尉伏地不動,聽著悶悶的:“家兄隻此一女,不過兩家交好時常看顧,望娘子明鑒!”


    皇帝摟著鄭皇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今日不過這點事情,瞧瞧,哪裏值得諸位愛卿如此瞧熱鬧,大好節日的,都散了吧!”


    皇帝揮了揮手,其餘人便不敢再逗留,紛紛行禮告退。他身邊臣子隻剩國丈和徐照樸、渠國公。


    晉王妃轉過身,看見身後和宋公子站在一塊兒的女兒,示意他們離去,然後拉著明容和懷玉離開,經過程夫人時,把明容交到她手上,程夫人同晉王妃行禮道謝。


    雖說皇帝說“不過這點事情”,可大家都知道,摻和上太子,此事非同小可,便對之外的遊樂之事都意興闌珊。


    而程夫人把三個孩子叫到身邊,讓人又備了五色茶供取飲,搬出經史子集、詩詞歌賦來同他們一一問答,三個孩子對答條理清晰,絲毫不被方才的事情影響,也令旁人瞧了心下佩服。


    直到迴去的馬車上,明容才終於發問。


    “阿娘,康彤兒可會進東宮?”


    “圓圓覺得,她可會當太子妃?”程夫人沒有迴答她。


    明容想了想,迴道:“月憐方才告訴我,那地方雖不算偏僻,可水邊遊樂自有幾處人多的,因此無人注意到康彤兒和太子落單,康彤兒落水,太子去救人上來,那侍女便喊了。”


    程夫人點了點頭:“我想也該是如此,這事兒做起來倒不難。”


    “隻是康彤兒本家身份低微,人丁稀少,不堪為大梁太子妃之選,況且此事雖說有傷她女子名聲,可倒也不是什麽特別嚴重的事情,左不過是被別的男子從水裏救了,又給一群人看到了……可她若有心發作,必然是不進東宮不罷休。”


    “若真如此,做個妾室,也就罷了。”


    明容點了點頭,又歎氣道:“隻可惜如今太子妃人選不明,總不好正室還未進門,先過了妾室,否則,這太子妃真是要十萬火急地選出來了。夜長夢多,一日沒有太子妃,便一日要生出許多變故來。”


    用過晚飯,明容照例把女孩兒們叫來,一一詢問過各項事宜,便叫她們走了。月憐看了一眼蘇元禾離去的背景,遲疑片刻,留了下來。


    “姑娘,月憐有一事不明。”


    “你講。”明容喝了一口茶,她知道月憐要問什麽。


    月憐躬身行了一禮,起身道:“白日裏,屬下曾告知姑娘,康姑娘盯著太子殿下,為何姑娘不去阻止?”


    “那是康彤兒的事情,能不能纏上太子,還是她的本事,隻要她不碰哥哥們,都和我無關,況且白天多少女子都盯著殿下,我難道要去把她們都攔下來?”明容失笑道。


    月憐聞言,自知自己考慮欠妥,低下頭道歉,並行禮告退。


    待她正準備出門時,明容忽然說了一聲。


    “月憐,我是未來的三皇子妃,不是太子妃。”


    月憐頓了一下,點了點頭,抬腳跨了出去。


    趙叔文身邊的宮人,是誰叫走的……


    明容微微眯起眼睛,燭火變得有些模糊。


    什麽人能把趙叔文身邊的人叫走,甚至沒讓蘇元禾她們當中任何一個人發現。


    翌日,徐照樸從宮裏迴來,光舟和光艫不在,一家子三個圍在一起用午飯。


    程夫人告訴徐照樸,就在早上這一會兒,康彤兒迴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情,已經傳得全長安都知道了。


    明容撇了撇嘴:“這事兒本不丟人,這麽多人看著也沒人壞她清白,這倒好,非得自己給自己潑髒水。而且本來隻有宴席上的人知道,這下可是傳的人盡皆知了。”


    徐照樸“誒”了一聲,不滿道:“你少說兩句,你可千萬別學去了,我瞧著可壞呢。”


    明容嘟著嘴,往程夫人身邊移了一寸:“阿爺這就不對了,我也沒說她好啊!”


    程夫人不以為意:“意料之中,她都故意引過來人了,不撈到點什麽,說不過去。”


    徐照樸哀歎道:“你說這太子!百密一疏!偏偏這種地方出了岔子,就這麽巧,偏偏四下無人,偏偏他要下去救,那邊鬧起來,要怎麽辦呢!”


    明容含著筷子,盯著麵前的一盤手撕羊肉,半晌點頭。


    “若是聖人滅口,旁人不用猜都知道,難以服民心,若就此將康彤兒指婚於他人,也顯得欲蓋彌彰,反倒是隻能將她娶進來,可一方麵殿下是儲君,一方麵此等途徑也不光彩,康彤兒便當不得正室,可這正室前頭若已有、或者有個十拿九穩的妾室,再要給殿下找好姑娘,可就難了,七宗五姓的人,第一個要出來反對。偏偏呢,儲君的正室,馬虎不得。”


    徐照樸道:“若是此事一直拖著呢?”


    程夫人翻了他一個白眼:“你當聖人為什麽一開始全從豪族裏挑人,比起當年那些皇子大臣,你和聖人也算是起於微末,那些中原關西的高門士族向來瞧不上你們幾個,輪到太子了,可不得巴結些。此事拖著,指不定哪天要生出變數來。康家姑娘不過剛及笄,說難聽些,拖個三年五載的,這事兒淡了,照樣能嫁得出去,可太子等不得。”


    明容暗笑,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女子竟不是那個等不及的一個。


    “不過話又說迴來,即便是拖下去,不管是進了東宮還是另嫁他人,總歸比不得新人年輕貌美。懷鐺姐姐與我說,康彤兒姨媽本有意於她,這麽一鬧,可不得心寒?再嫁人,也難碰到真心待她的了。”


    程夫人垂下眼簾,輕輕長歎一聲:“如此說來,她竟是鐵了心要攀上東宮了。”


    “真心想解決一個姑娘,倒也不難。隻是經此一事,朝中有些臣子,恐怕要對太子的能力有所懷疑了。”


    徐照樸仰頭喝了一口酒。


    清寧宮內,鄭皇後以手扶額,有些頹唐地坐在廳上,皇帝在她眼前來迴踱步,晃得她心煩意亂的。


    “七郎,你別走了,弄得吾眼花。”


    皇帝頓住,歎了口氣,過來半摟住皇後:“朕不過是為太子不爭,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竟然都能惹到儲君身上,他也是一時忘形了!”


    鄭皇後沒有說話,半晌,猛抬起頭,一拍桌沿:“母族強盛者不為東宮良配,五姓七望待叔文日後……也不遲,既如此,幹脆便從長安重臣中選,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姑娘弄出來的醃臢手段,難道還能拿捏住帝王家不成!”


    “便依你的意思。”皇帝輕撫她的後背,寬慰道。


    鄭皇後素來穩重端莊,饒是皇帝也沒怎麽見過她說這樣重的話,想來是因為太子的事情,她也一時情急了。


    出了清寧宮,皇帝把手背在身後,臉慢慢冷下來。


    “李監,你去看看,東宮在做什麽。”


    “是。”


    皇帝摸著腰間的玉帶,眉骨下兩片陰影。作為父親,他固然惱怒長子被這樣的事情纏上,可作為皇帝——


    太子竟然連這樣的事情都處理不好。


    罷了,叔文總有他不擅長的事情。


    “去三皇子宮裏瞧瞧。”


    到了叔元的宮殿,皇帝意外地發現叔慈也在。


    “兒臣參見父皇。”


    兩位皇子上前給皇帝見禮,皇帝擺擺手,讓他們起來。


    “你不在十王宅,怎麽來找你弟弟了。”


    叔慈一笑:“兒子本要先去清寧宮的,可聽聞母後有要事,便先來找三弟了。雖說該讓他出宮尋我來,可兒子這個當哥哥的,多走幾步路也無妨。 ”


    “你就知道偷懶!”皇帝瞪了他一眼,往內殿走,叔慈大咧咧笑著,同叔元跟進去。


    “叔慈在宮外,可有玩時貪日,誤了功課啊?”


    皇帝坐在榻上,兩個兒子搬著馬紮坐在下麵。


    “阿爺昨日剛見了兒臣,便叫兒子盯緊功課,這才半日的功夫,小兒哪敢鬆懈。”叔慈朝小桌上努了努嘴,“您來之前,我和三弟還在下棋呢。”


    “二哥棋藝精進不少。”叔元笑著拱手道。


    皇帝聽了,揣著手,扭過身去看,片刻,一哂。


    “朕都不用細看,便知道誰是黑子,誰是白子。白子跳脫輕浮者,當屬叔慈;黑子……竟有金戈鐵馬之勢。”


    他微微抬起眼皮,目光射向叔元。


    叔元低下頭,沒有接話。倒是叔慈突然笑出聲。


    “阿爺差矣!白子乃三弟所下,黑子才是兒子。”叔慈拍手而笑,頗為得意地看著皇帝。


    “哦?”皇帝一甩袖子,很是詫異地再扭過去看,眼睛幾乎要貼在棋盤上,看看棋盤,又看看兒子們。


    叔元勾了勾嘴角,終於道:“我與二哥玩鬧,嚐試以對方的棋風下棋,雖不甚相像,倒也有幾分意趣。”


    皇帝眉頭一跳,搓了搓手,迴頭看著他倆,問道:“你們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想必比我做阿爺的還要了解彼此,那依你們所見,叔文下棋,是如何啊?”


    叔慈摸了摸後腦勺,尷尬道:“阿爺這話還是問三弟,大哥每次見我不是拿古訓教訓我,便是捉我去操練,哪裏有什麽功夫下棋。”


    皇帝剜了他一眼,看向叔元。


    叔元仍低著頭,兩手揣在胸前,微笑著:“兒子棋藝蒙兄長教誨,然而還是與大哥差的遠。大哥深謀遠慮方才落子,穩重而難有破綻,兒子難以企及。”


    穩重而難有破綻……


    皇帝眉頭緊鎖,忽然,窗外落下一隻黃鸝鳥,隔著窗戶嘰嘰喳喳,打破了他的思緒。


    屋內的三人一齊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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