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天鵝之死


    琴的表情依然是那麽深奧難懂,雪痕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生氣,究竟有多生氣,自己本來已經準備好了道歉的台詞,卻又被羅蘭的一番男女平等的理論弄得瞻前顧後。


    但是總得說點什麽。


    還要保持平等的姿態,不能有歧視。


    有了!


    雪痕突然轉過身,拍了拍琴的肩膀:“好哥們兒!做兄弟的要是有什麽不對,還望見諒啊!”


    琴先是被弄得一愣,緊接著臉上的表情精彩起來,既氣惱又想笑,想笑又不能笑,隻得忍住笑意,憋得麵色潮紅。


    遠處的羅蘭一手扶額,低頭不語。


    半晌,她終於止住了笑意:“沒關係,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雪痕長舒一口氣,果然話還是說開了好,不用再疑神疑鬼,交流是解決一切矛盾的最好方法,之前的各種猜忌、懷疑、擔心,在這一句話之下渙然冰釋。


    雪痕見琴並不生氣,便也放鬆了幾分:“我不是雪國的王子,你知道的吧,雪國也不是王國……”


    琴笑笑:“你現在是了。”她用眼神向周圍示意。


    雪痕環視周圍,才發現自己危機四伏的處境。


    人們雖然各自和舞伴湊成一對,但是其實都在用餘光不經意地掃視雪痕和琴。就像在黑夜裏準備偷雞的黃鼠狼。


    而雪痕就是那一隻身在黃鼠狼群中的小雞。


    音樂再度響起,是格裏格的管弦樂版《霍爾堡組曲》。


    他現在麵臨另一個重大的問題。


    我他媽不會跳舞啊!


    雪痕本來隻想和琴把話說清楚,但並不想跳舞,他更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這場舞會的核心,受到眾人矚目。


    音樂已經響了很久了。漸進的前奏不斷重複,一次次將氣氛向熱烈推動。


    而雪痕還站在舞池當中,一動不動。


    作為身負“王爵”的、在場身份最為尊貴的客人,他不動,其他人也不敢動,於是大家就像升國旗一樣在舞池中佇立,不敢貿然行事。


    時間隨著音樂流走,人們已經開始暗自揣度,連音樂都開始緊張起來——樂隊指揮的手有些顫抖:再這樣下去,他恐怕隻能開始奏國歌了。


    雪痕已經被這緊張的氣氛逼得尷尬癌都要犯了,就在人們都快站不住了的時候,他急中生智,突然地想起奇路在競技場中和庫裏以手槍對搏的身影。


    奇路的槍舞,不也是一種“舞”嗎?


    我真是個天才!


    槍舞啟動,雪痕手握槍形,直指琴的額頭。


    琴先是一愣,隨後哈哈獰笑,笑得彎下腰去,大家小姐的優雅撒了一地。


    琴其實一直在觀察雪痕的反應,並樂在其中——她本來就是想看雪痕出醜,以此作為對他的報複。在看到雪痕那仿佛腦海中亮起了一盞燈一般的頓悟表情時,還以為他真的有什麽好主意了。


    結果果然是和以往一樣的驚人尷尬之舉。


    這兩人的行為讓周圍的人更加緊張了,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不敢動,也不敢笑。


    琴笑紅了臉,才終於止住笑意,直起腰來。


    其實在雪痕蹩腳地道歉之後,她現在已經不生氣了,於是她並沒有一動不動,令雪痕繼續尷尬下去。


    她以柔軟曼妙的身姿巧妙而優美地避開了雪痕的“槍”。動作在優美之中,也蘊含柔拳的拳理。柔拳對槍舞,簡直像對聯一樣工整般配。銀色的舞鞋輕叩在大理石地麵上,響起一連串清脆的塔塔聲,步伐輕盈,正踩在音樂的節拍上。


    一種嶄新的美麗舞步。


    雪痕則按照他記憶中的奇路的槍舞開始了他的“舞蹈”。笨拙,生硬,如一個遲鈍的殺手。


    而琴的舞姿柔美輕盈,與他形成鮮明的反差,卻又與他的動作充分互動。滑步,避開了槍口,旋轉,掙脫了抓把,跳躍,以修長美腿破壞槍形。


    一開始雪痕是笨拙而生硬的,但是在琴的誘導和配合之下,在音樂的感染之下,雪痕漸漸跟上了節奏,舞姿也漸漸變得剛中有柔,快慢得當,手上的槍形也化為更多的舞蹈手勢,整個槍舞頓時有了種獨特的美感,而真正變得像一種舞蹈了。


    他與琴的配合也越來越默契了。其實這都靠琴眼神的指示,雪痕亦步亦趨,按照琴的指點走位。


    眾人鬆了口氣:舞蹈開始了,確定無疑,這是舞蹈,對於這種有韻律感的肢體藝術,人們還是認識的。大家的舞蹈便也開始了。


    所有人的舞蹈都是一樣的,這是北奧的傳統群體舞蹈。


    但是這些整齊劃一的如方陣一般的布局是如此死板單調。


    以至於當琴和雪痕以他們獨特的舞姿在人群中穿梭的時候,大家都覺得眼前一亮。


    仿佛一片荷塘裏綻放的第一朵荷花,它讓整個荷塘都芬芳起來,讓所有的荷葉的鋪展有了意義。雪痕和琴的獨樹一幟的舞蹈也讓整個舞池有了生氣。


    音樂漸漸進入高潮,他和琴的配合也更加默契了。二人有攻有守,進退有據,時而統一對外,又時而相互糾纏,默契自然,仿佛共同練習了多年的舞伴。


    重複、反複、變化出現了,“殺手”的槍似乎被“少女”的柔美所打動,二人仿佛墜入了愛河,“殺手”終於放棄了殺戮,決定和她浪跡天涯。


    越來越多的貼身動作出現了,膝車,內股,大外刈,這些柔拳投技以舞蹈的形式展現出來,拆解動作也幾乎同時做出,嫻熟流暢而又美感獨具。


    琴華美的舞裙飛揚起來,甩出一片歡笑的碎片。


    “沒想到,你也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啊。”雪痕看到琴高興的大笑,不顧整個舞場的氣氛,不由得問道。


    “我也沒想到你還挺有舞蹈天賦的。”下腰,避開雪痕從刁鑽角度射出的子彈。雪痕拉起她,重新迴到起始姿態,琴笑道:“反正是在朝聖之路上,我不想被家族和聯姻再次束縛。”


    “對,本王也死瞧不上他們!”雪痕槍指周圍眾人。


    琴也用起槍舞,雪痕扶住她的腰,與她槍形一致,指向圈外那看不見的敵人。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觀察,琴已經對雪痕的半吊子槍舞非常熟悉,因此模仿起來毫不費力。二人動作整齊劃一,猶如鏡中倒影,引來人們紛紛側目。


    “殺手”和“少女”同仇敵愾,一致對外,似乎是為她們的自由和愛情而奮戰。


    “其實在草原上,我並不是不想打開穿界門讓你早點迴去。”琴邊跳邊說。


    “哦?”


    “我是不能,我其實……”琴旋轉,“我其實沒有念能力,和你一樣,我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啊?那你怎麽能夠進入耶路撒冷,還是一個念師……”


    “我之前曾經擁有念能力,但因為某些原因我……再也不能使用它,所以我基本功還在,也懂得修煉的方法,以及進出耶路撒冷和朝聖之路的方法,但是我自身沒有念力。”


    “原來是這樣,我錯怪你了。”


    “這是我的秘密,希望你保密。”


    “哦!這個我懂的,奇路教過我,我一定會保守秘密。”雪痕此時才明白為什麽琴一直不肯說實話,現在知道了這些,對她的做法更理解了。


    琴微微一笑,表達謝意。


    音樂終於抵達最高潮,琴叮囑道:“曲子馬上就要結束了,我要開始旋轉,扶住我。”


    高潮部漫長的詠歎調響起,琴如盛開的花朵,在舞池中央華麗地旋轉起來,而雪痕則以單手扶住她的手,作為天空中的支撐點。


    旋轉,旋轉,一周又一周,好似永動的陀螺。


    舞蹈終於就要結束了,他長舒了一口氣,對他來說,這支舞其實是另一種戰鬥,完全沒有享受的感覺,雖然琴的舞姿優雅美不勝收,但是雪痕無心欣賞。


    雪痕看著她的曼妙舞姿,腦海中卻漸漸開起了小差。


    現在舞蹈即將結束,他也擺脫了尷尬,危機和憂患又浮現在他的心頭,他忍不住問道:“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朝聖之路啊……”


    琴的旋轉突然停止,腳步的錯亂讓她差點摔倒,潔白的舞裙被急停的趨勢帶動,收攏在她修長的腿上,仿佛被雨打濕。雪痕扶住她,但是她卻像失去了生命一般滑落下去,一直到匍匐在地。


    猶如天鵝之死。


    “少女”和“殺手”的逃亡旅程終於以“少女”的死而告終。是在與敵人的戰鬥中意外受傷?還是被殺手誤傷?不得而知,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幕催人淚下的愛情悲劇。


    這是一場極有故事性的演繹,如果命名的話,應該叫做“殺手悲歌”。“殺手“和“少女”從相識、相知、相戀到訣別的故事都在這一支舞蹈中展現了出來。


    這舞蹈之中蘊含著故事,蘊含著深層次的審美情感,令人迴味無窮。


    一曲結束,共舞者和觀眾們的掌聲如潮水般湧起,經久不息。


    但是對於雪痕來說,這場舞蹈是失敗的。重新站起的琴,又變迴了那個冷漠的小郡主,又仿佛一個職業的舞蹈演員,舞蹈隻是她的工作,而她現在終於下班了。


    敏感的雪痕感受到了琴的變化,察覺到了氣氛與之前的微妙不同,琴身上洋溢出來的少女青春氣息正在像逆流的火焰一樣收迴到她身體之中。雪痕暗自揣度:這變化難道與我的問話有關?


    可我隻是問出了一個當下最重要的問題而已。


    “離開朝聖之路有三種辦法,一是主體自己開門——這我做不到,二是等十個小時之後自動開門——這你等不了,還有第三個方法,就是解開主體的心結。”


    朝聖之路畢竟是念師們創造出來用於觀察受試者內心世界的場所,所以隻要解開心結就能離開,雪痕之前在朝聖之路上發現了穀倉事件的真相,那就是他的心結,解開之後不久,門就自動打開。


    “那麽你的心結是……”


    “我有點累了。”琴擦了一把額前的汗水,“其他的事情讓我妹妹跟你說吧,她知道的。”說著,琴登上台階走迴二樓。


    看著琴的背影,雪痕突然感到一種絕大的悲哀,如逆卷的煙雲襲上心頭,仿佛琴走了就再也不會迴來。他突然發聲,叫住了琴:“嘿!琴!”


    她在樓梯上迴過頭來,冷漠而煢煢孓立的身影一如從前。


    “我們是朋友,對吧?”雪痕的聲音低了下來。他不知道該怎麽言說自己內心此時的強烈感受,千言萬語隻化作這一個簡單的問句。


    琴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麽,她的唿吸有了一絲不平穩,仿佛也有話想說,但是在沉默了許久之後,她也隻輕輕吐出一句:


    “當然。”她的眼睛毫無光彩,“而且我還是你的引路人。”


    轉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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