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譚哲之所以收薑希音為徒,是因為薑希音那雙紫色瞳孔,那是魔族高貴血統的象征。他重傷未愈,又在魔域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地方,作為異族難免難以保全自己,收她為徒靠她庇護是最好的選擇。


    隻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對這個逐漸長大的小東西產生了超越師徒的感情。


    這麽多年,他一直壓抑著感情,謹慎保持師徒之間的距離。


    直到她突然離開了他, 那些被壓抑的感情轟然而出,他才驚覺他已愛她至深。


    薑希音轉世實屬意外,不在生死簿上,他無法知道她落於何方,隻好輾轉於人間尋找。人界女子,大多都在深宅大院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門也要帶著帷帽遮麵。


    他生生找二十年才找到薑希音,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尋到薑希音時她已嫁了人。


    她與夫君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她還為那凡人洗手做羹湯。


    心髒就像被憑空穿出了一個洞,風箱似的,隻要一唿吸就唿唿作響,疼痛萬分。


    直到她迴來,這洞才慢慢變小。


    那日他再次見到楚山孤,他的阿音兵不血刃地再次捅了他一刀。


    “如果百年前我沒有被殺,師尊為了讓我迴來,就會動手殺了楚山孤對嗎?”


    薑希音注視譚哲,他雙眼狹長眼尾微微上翹,眉宇間透著陰鬱與薄涼。


    “當然,那天我躲在暗處就是為了殺他,結果玄同先動手殺了你,我還要謝謝他幫了我的忙。”


    “師尊,你瘋了!”薑希音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為師是瘋了,都是你逼我的!”


    “當年為師想帶你迴魔域,可你卻為那凡人要拋棄為師!為師記得清清楚楚,你同為師說,你若離開,他會傷心。難道為師就沒有心嗎?”


    譚哲上前幾步逼近薑希音,“你還要為師再等你百年,你知不知道我找你的二十年是怎麽過來的?


    百年,你想過為師的心嗎?你想過嗎?”


    師尊的心?薑希音想起後山山洞內那具保存完好的孟婉屍身,以及那塊寫著未亡人的黑漆牌位,忽地從他師尊的話語中抽絲剝繭聽出了其中含義,他對她存了別的心思。


    “阿音從沒想過要拋棄師尊,師尊永遠都是阿音的師尊。”她垂下眸,說話時故意躲避了譚哲的目光。


    譚哲突然上前攬住了她的腰,低頭貼近了她的唇。


    薑希音推開他,本能地一個耳光甩過去。


    良久,譚哲舔了下嘴角血跡,上前幾步走到矮幾前席地而坐,然後從袖袋中拿出煙鬥,點燃湊到唇前抽了一口,緩緩吐出圈圈煙霧。


    片刻他突然戳破了那層窗戶紙,“阿音覺得為師醃臢嗎,竟然肖想自己的徒弟!”


    “情之一字本來就難解,徒兒不想評說。但徒兒對師尊隻有感激,敬畏。絕無半分他念,還請師尊自重!”


    譚哲又將煙鬥湊到嘴邊抽了一口,低喃道:“我們師徒難不能像以前一樣相依為命嗎,為師隻有你。”


    “師尊所說的相依為命是讓徒兒不接近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嗎,一旦接近,那人就會你旁邊的屍體和楚山孤一般?”薑希音質問。


    “尊上,尊上,楚仙君出事了!”花疏影衝進大殿,以往她都是給薑希音傳音,但這次她有東西要交給薑希音。


    “出什麽事了?”聽到花疏影叫她,薑希音恢複了以往神色。


    “楚山孤殺了他的師尊玄同,就要被處以火刑!”


    “你說什麽?”花疏影的聲音並不大,薑希意卻覺得自己的耳膜被花疏影的聲音震得一懵。


    他就知道如果薑希音留手放了楚山孤。


    他迴去想一想,一定能猜到是誰殺了孟婉 。楚山孤要是知道了,必然會去報仇。即使他打不過玄同,或者不忍心留了手,也能給玄同帶來重創,沒想到楚山孤竟真能將玄同殺了。


    仙門第一的玄同死了,若是位居第二的楚山孤也沒了。會是什麽場麵,他突然很想看。


    譚哲想著又提起煙鬥陶醉般地抽了一口。


    “這是尊上讓臣在仙門安排的臥底發來的。”花疏影盡量讓自己無視坐在矮幾旁譚哲那張陰沉的臉,走進大殿遞給薑希音一個留影珠。


    留影珠中的畫麵是滄浪山大殿。


    大殿中幾乎站滿了人。


    “此乃我無常宗家事,師尊之死一定還有其他緣故。還望眾宗容我無常宗自己處置。”陸君屹站在大殿中的高台上,麵色冷冽不怒自威。


    “這哪裏會是家事?”雲衍宗宗主徐鴻從眾人中站出來,“玄同道人是我仙門最高修者,眾仙門全靠他庇佑。如今他隕落,我們自然要為他討迴公道!”


    如今玄同道人已死,若是再將僅處於玄同之下的楚山孤置於死地。


    無常宗仙門第一宗地位自然不保,到時他們雲衍宗說不定就能拿到仙門第一了。雲衍宗宗主想。


    其他宗門見雲衍宗如此說,各自心懷鬼胎。


    玄同道人已死?如今無常宗實力最高的楚山孤還是那個殺人兇手。


    樹倒猴孫還知道散,他們自然要隨波逐流。


    於是眾人應和道:“對啊,玄同仙師的死,我們要一個交代!”


    “既然宗主覺得玄同仙師的死有其他緣故,可是很多人都看到了當時大殿內隻有楚山孤與仙師兩人,仙師一向康健,兇手還能有誰?”雲衍宗宗主步步緊逼。


    “把楚山孤帶上來問問!”眾人起哄道。


    大殿內如今站著的都是各仙門宗師,頗有威信。若他不應,眾人必然不服。陸君屹隻好命弟子將已經被關進大牢的楚山孤帶來。


    眾人紛紛側身,讓開了一條道。


    楚山孤被弟子們扶著走進大殿,戴在手上和腳上的鎖鏈在走動間伶仃作響。好似颶風中搖晃的纖細葦草,,隨時都可能被折斷。


    陸君屹站在高台上,俯身看著跪在下首的師弟,既痛恨又惋惜,心中百感交集。


    “師弟,你可知師尊是怎麽隕落的?”他詢問道。


    說完他又偷偷傳音給楚山孤,“不是你對不對?告訴師兄不是你!”


    楚山孤垂首承認道:“是我殺的,我殺了師尊。”


    陸君屹不信他的師弟會傷師尊,可師弟那天劍上有血,他還當眾承認了,由不得他不信。


    滄浪山殿內站滿了各仙門的人。就算他想護短也是無法。


    “月華君楚山孤弑師證據確鑿,按仙門律令該處於靈火灼燒之刑,宗主該不會護短吧,你師弟殺的可是你師尊!”雲衍宗宗主直視陸君屹陰陽怪氣道。


    陸君屹沒理他就要開口再問,若止從門口擠進來,她朝楚山孤哭喊道:“師姐不相信你會這樣做,你向來不會忤逆師尊,師弟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對嗎?你快說呀?”


    *


    看到這兒,薑希音收了投影珠就要出殿門, 被譚哲閃身攔住,“阿音,你選為師還是選他?”


    “師尊一定要逼我做選擇嗎?我會當今天的事從沒發生過,師尊可以繼續在長樂宮當受人尊敬的上尊好嗎?如果你不想再留在長樂宮,也可以魔域各處散散心再迴來。”


    言罷,薑希音招來五龍香車,坐到車內迅速離開了魔域。


    譚哲遠望著消失在天際的五龍車,心道:“你去救楚山孤,他也活不下來了。阿音,我給過你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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