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深重,光線暗淡,玄同並沒有開窗,他正坐在榻上打坐,好似他身後掛著的道祖畫像一般,清淨自然。


    楚山孤披散著白發,中衣外隻胡亂套了件外袍,連鞋都穿錯了左右。


    玄同聽見聲響,睜開眼睛看向楚山孤。他隻看了一眼,便又重新閉上眼睛。


    “內息散亂,衣衫不整,和毛頭小子一樣慌慌張張,你的定力呢?”


    楚山孤扶著塌旁放置的一排木椅又往前走了幾步,“師尊,徒兒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玄同瞌目問道。


    “師尊知不知道,當年殺害拙荊的人是誰?”


    楚山孤盯著磕目打坐的玄同。


    他注意到聽到他問時,玄同的眼皮微微動了一下。


    沒等玄同迴答,楚山孤又問,“婉婉根本不是猝死,而是被殺害,是有人裝作我的模樣用劍殺了她。”他特意將用劍兩個字咬重了,“那人用劍的劍勢和師尊一模一樣,不知師尊知不知道還有誰同師尊用一樣的劍勢?”


    玄同隻是在他初問時動了下眼皮,之後他一直平靜磕著眼。


    就在楚山孤覺得如此質問不會得到什麽答案時。


    玄同緩緩掀開了眼皮,他看著楚山孤,目光中帶著愛憐,承認道:“是為師。”


    竟然真的是他師尊。


    楚山孤問的時候,心中篤定是他,又希望這份篤定被推翻。他希望他對玄同的敬畏,愛戴,尊重、感激都不會崩塌。


    可是玄同沒有給他這份希望,他毫不掩飾地承認了。


    語氣淡然平緩,好似他殺了人這件事情,沒什麽大不了,就像殺了一隻貓,一隻狗。


    他竟然拜了與他有殺妻之仇的人為師!


    楚山孤想,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腹部傷口因為走動而撕裂,鮮血再次浸透他白色的外袍。


    疼痛打著璿鑽進肺腑,卻比不上玄同“是為師。”這句話的一分一毫。


    楚山孤木在原地,竟不知該如何迴應,是該歇斯底裏的質問,還是該一劍刺過去。


    玄同卻像長輩在同小輩談話一般,平靜地分享起他的當年。


    “當年為師耗費二十年壽命,為仙門占卜了一卦。


    “卦上說仙門有朝一日會被毀滅,而有一人可以救世。當年為師親自下山尋遍了大江南北,終於在餘杭鎮找到了你。為師想帶你上山修行,將來承擔拯救仙門的責任。隻是為師去晚了一步,你已經成了親,也已年過弱冠。”


    “不過也無妨,若是天資聰穎,年齡不是問題。於是為師探了你的根骨,果然是天生劍骨,靈根優異。你若入無常宗修劍道,當有大成。”


    “可是你卻拒絕了為師。為師到現在還記得,你說你胸無大誌,隻想做一界小民,同妻兒一起過小日子。你說這話,為師倒頭一次聽說。


    無常宗是仙門中最強大的宗門,多少王孫貴族搶破頭還要通過層層考核才能入宗。


    入宗之後,那便是可以長生不老,飛升成仙的通天大道。


    敢問天下男兒誰會想窩在一個小小鎮子中了此殘生,而不想修得長生之道?


    為師覺得你大概隻是沒有聽說過,以為這不可信。


    所以第二次為師又去了,還為你展示了通天的道法。


    可你仍是搖搖頭,拒絕了為師。


    你若不修道,將來如何拯救仙門?”


    玄同盤腿坐在榻上,雖然是再說自己的事情,卻好像早已置身事外。


    “後來為師想你大概是貪戀紅塵,覺得日日修行規矩眾多太過寡淡。還特地跟了你多日,但你每日做的事情也不過是去上工,迴家讀書,吃飯。休息日便陪陪妻子,並沒有什麽花花綠綠的娛樂。後來為師終於想明白了,你在凡塵的執念,是你的那位妻子。”


    “所以你殺了婉婉,隻為了斷我在凡塵的執念!”


    “是,”玄同承認道。


    “若殺一人,可救仙門。為師會毫不猶豫地殺了那人。”


    “為救仙門,師尊便殺了婉婉,她有錯嗎?她就活該要被殺嗎?”


    “為師是隻是想拯救仙門,為師有錯嗎?若為師殺了那人,為師要入阿鼻地獄,那就讓為師入阿鼻地獄!”


    追根究底玄同是為了讓他入仙門才殺了婉婉。


    婉婉雖不是他害死的,卻是因他而死。


    那最終的罪魁禍首竟是他自己!


    楚山孤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蛛網般的紅血絲迅速爬上他的眼睛。


    玄同看著楚山孤那雙刹那變成赤紅的眼睛,滿麵震驚。


    他那進境迅速,天資卓絕,他一向引以為傲的徒兒,竟生了心魔!


    他直起盤著的腿,從塌上站起來,“你什麽時候走上了邪路,你的道心呢?”玄同厲聲喝問。


    “師尊問我道心?師尊忘了,我從來就沒有道心,我當時入無常宗目的隻是為了救婉婉!”楚山孤的笑容逐漸變的癲狂。


    “心魔已生,修為再無進益,徒兒此生都不可能突破大乘,也不可能飛升成仙成為拯救仙門那個人,師尊你終究是認錯人了。”


    玄同望著楚山孤那雙已經變得赤紅的眼睛,後退一步腿彎磕到塌沿,差點跌坐到塌上。


    他第一次對當年殺了孟婉,產生了後悔和愧疚。他一直以為楚山孤情執深重,當斷情絕愛入無情道。


    或許真的是他錯了!他應該順應楚山孤性情。 他不該殺了孟婉,而是該將她一起帶入無常宗。楚山孤既執於情,或許能在情字中悟到他自己道。


    “太阿!”楚山孤不等他再反省,抬手召劍。


    太阿劍劍鞘上滿是鏽跡,獨劍首處以一塊玉石裝飾,散發著溫潤的光澤,與劍身顯的有些格格不入。它劃破天空從門外飛來,帶著排山倒海的威勢,殿內木門與木窗被劍氣震得咣咣直響。


    楚山孤握劍在手,身上刀口撕裂,鮮血早將衣衫滲透。


    卻好似不知道疼痛一般,隻是直直盯著玄同,那雙赤瞳,像是長久躲藏在黑暗中肆意生長的惡魔。


    一旦被推到陽光下,便興奮而狂喜地揮動著它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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