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大雨終於停了,天邊泛出朦朦朧朧的蟹殼青。


    薑希音盯著枕邊人安穩睡顏看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光腳下了床。


    不一會兒,楚山孤醒來,朝旁邊睡榻一摸,摸了個空,心中一片冰涼,懷疑昨晚是個夢?


    他倏忽瞥見飄動的緋色床帷,以及床角懸著的白玉月牙狀的帳鉤。


    是薑希音的寢殿,不是夢。


    楚山孤穿上外袍,起身下床。


    隻見薑希音散著頭發,披著袍子站在窗下,似乎是在發呆。


    “想什麽呢?”他走過去從身後擁住她。


    薑希音打趣道,“在想昨天晚上某人的表現。”聲音還帶著剛起床時的慵懶與暗啞。


    “夫人,可還滿意?”楚山孤將頭靠在她肩頭,音色撩人。


    “我錯怪九思了,應該讓他再熬碗湯。”


    “什麽?”


    腳下一空,薑希音已被攔腰抱起,放到了床上,床帷中還帶著昨日的繾綣。


    她蜷起身子往角落中挪了挪,求饒道:“我錯了,仙君饒了我吧!”


    “今日且饒了你,把襪子穿上,小心著涼。”楚山孤道。


    修長溫潤的手指輕輕撓了撓她的癢癢肉,又將她從床角拖過來,抬起她光著的腳,溫柔地為她套上了羅襪。


    薑希音坐迴床邊,楚山孤蹲下身,又輕握住她微涼的腳踝,為她穿上繡鞋。


    *


    長樂宮角落的浮光殿中,譚哲將身體深深陷在圈椅中,良久他緩緩拿起手中煙袋湊到唇邊抽了一口。


    青白色煙霧從煙嘴處一圈圈打著旋,升到空中。


    煙嘴內的煙草閃著紅光,明明滅滅。


    不一會兒,整個宮殿變得煙霧繚繞起來。


    “ 咳咳咳……”薑希音一邁進宮殿便被嗆的直咳。


    師尊怎麽抽起煙葉了。


    “沒什麽,找點樂子。”譚哲坐直身子,順手熄滅了煙鬥中的火光。


    繚繞的煙霧後,薑希音的臉嬌柔明媚。


    像是初夏的陽光,足以照透那些藏在深冬的僵冷陰暗。


    譚哲忽地想起第一次遇見她的場景。


    他本是天上的神官,犯了天條被天雷重傷,流落與魔域不顛山。


    那是很久以前的記憶了,久到他已經快要忘了。


    那時他躲在山洞中日日打坐療傷,因為一動不動枯坐,積年累月,身上覆滿了青草。


    有一日,有人來到了山洞中。


    他在那些覆蓋住他眼簾的翠青色縫隙中,看到一個大概隻有五六歲的小女孩,小小的像一隻小團子。


    她看著他睜大了眼,那雙眼眸是清亮的紫,帶著一股軟糯的甜。


    薑希音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好奇怪呀,這草怎麽能長成人形?”


    說完她那隻肉肉的小手抬起,好奇地摸了摸他的頭,又摸了摸他的臉。


    他動了動身子,想告訴這小東西,他是人不是草,讓她不要亂摸。


    但他傷得實在太重了,張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隻得用力抬了抬胳膊。


    小東西雖年紀小卻並沒有害怕,聲音裏甚至還帶著一些驚喜。


    “哇!草成精了。”她道。


    他隻好由她了。


    再後來,薑希音經常去看他。


    大概是為了來看成了精的草,有什麽不一樣?


    她每迴來都要先摸一摸他,然後托著腮蹲在那裏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他?


    他被她給逗樂了。


    後來等傷好些了,他能動了。便動手扯落了臉上厚厚青苔和雜草,匆匆離開了。


    出了山洞,沒走沒多遠,就聽到身後有小女孩的哇哇大哭聲。


    她邊哭還邊喊著,“我的草精呢。”


    他被薑希音哭的眉頭一皺,轉身又迴到山洞。


    五六歲的小女孩長得矮,從她的視角中隻能看見腿,於是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奶聲奶氣地喊道:“草精別走,我還沒看見你生出的娃娃是不是人形呢?”


    “噗嗤!”他又被薑希音逗笑了。


    “我是人,還是個男人,可生不出草娃娃來。”


    說完他扭頭就要再次離開。


    卻被薑希音死死抱住了左腿。


    “那我再也看不到草娃娃了,你不能走,得賠我草娃娃。”


    他突然覺得小東西很好玩,於是道:“不走可以,賠你草娃娃也可以,你得拜我為師?”


    她使勁點頭,將鼻涕眼淚全都蹭在了他腿上。


    他想,如果不是那時薑希音經常跑去看他,讓他生了些許盼望,或許他熬不過長久的山洞歲月。


    薑希音拂袖揮散了煙霧,坐在案幾旁另一隻圈椅上。


    “師尊,我昨日在後山發現了孟婉的屍體。”她站在窗邊想了一早上,覺得與其裝作毫不知情,不如開門見山把話說清楚。


    煙鬥中的火熄滅了,譚哲將煙鬥湊近唇邊隨意咬了咬,承認道:“嗯,那是你前世的屍體,我放那的。”


    薑希音沒想到他的師尊承認的如此幹脆,接下來的話便反倒有些難以出口了。


    “棺材後牌位上,”薑希音頓了頓才道:“為何署名為未亡人?”


    “為何要這麽問,你不是說自從父母離開後,我是你唯一的親人嗎,自然要用未亡人。”


    他並沒有躲避,也沒有被揭露心思的慌亂,反而理直氣壯。


    讓薑希音產生了是她想多了的錯覺。


    “未亡人,是夫婦之間,未亡故的那一方自稱。”說這話時,想多了的薑希音自己反倒有點慌亂了。


    “這樣呀,”譚哲拿著煙鬥在桌角上磕了磕,轉而道:“為師正好要去後山,徒兒陪我上山一趟把署名改了如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若不答應反倒顯得是她狹隘了,於是應道:“好。”


    山洞大殿的門再次被打開,薑希音跟著譚哲走進去。


    譚哲拿起牌位輕輕點了點,牌位上的未亡人瞬間變成了嚴師。


    “阿音,昨天你來的時候,應該看到了吧?雨夜還有暈染了滿身的鮮血,”


    他轉身推開了身旁棺木上的厚重棺蓋,“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前世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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