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臘月三十,天色甫一黯淡下來,便聽見江州城中爆竹煙火四起。家家戶戶燈火長明,大街小巷歡聲笑語。四處皆是酒香四溢,佳肴飄香。


    到了更晚一些,便能瞧見長街之上千家百戶店肆皆開門營業,各地早早搭好了戲台子,免費為著外出閑逛的老小們唱戲尋樂。


    江州懷家,自然也比尋常更熱鬧了幾分。


    門前早已停放著大大小小的馬車。


    這迴,懷家早已經獨立出去的幾大旁支,破天荒地也迴了江州,同往祖宗宗祠祭祖。


    妯娌之間嘮嗑家中府中瑣碎和晚輩小事,男子之間便把酒言歡,各自分享著從軍從商或退隱山林之間的趣事。


    晚蘆也多了幾個年紀相仿的堂姐表弟同玩,她自然是要在這其間當個孩子王、小霸王的,吆五喝六地便將一群小孩帶進她的小院,展示著她那些機巧玩意兒,很快便收獲了一群追捧者。


    然,其中苦的累得卻隻有長平,被他阿父以磨礪心智順便報恩的由頭,送來懷家做這位小祖宗的暗衛。


    這下倒好,他父親在前院把酒言歡,他苦兮兮地在這裏給一幫小祖宗們當保鏢。生怕磕著這位,又怕碰著那位。


    懷歲聿和鬱枳,在臨近年夜飯開宴之時,才抵達懷府門口。


    此時二人皆舟車勞頓,皆疲憊得很。


    下馬車時,鬱枳還因著頭腦恍惚,差點跌下梯步,幸而男人在跟前扶了她一把。


    直至步入主院,滿院燭光和歡聲笑語撲麵而來,處處透露著闔家歡樂的喜色。


    此般喧鬧卻溫馨的場景,熟悉卻又陌生的府邸,竟然讓鬱枳有些緊張,與男人十指相扣的那隻手,手心也沁出些濕潤出來。


    懷歲聿側頭去看她,瞧見她眼底有些異色,唇瓣緊抿著。


    他微微用力迴握女娘的手,等她看向自己時,又牽起那手到自己唇邊,自然而然地親了親瑩白的手背。


    “公子和小姐迴來啦!”


    忽而,烏稚堂前守門的仆從,眼尖瞧見正並肩往這邊兒來的兩人,麵色不由得一喜,想也未想便扯著嗓子朝屋內通傳。


    隻是鬱枳卻被他這一嗓子嚇得一激靈,連忙將男人的手一甩,抽迴自己的手,又慌亂地將手背在身旁人那月白的錦袍之上蹭了蹭。


    被無情甩開並慘遭嫌棄呆愣在原地的懷歲聿:……


    烏稚堂中,一眾人聽見仆從所言,皆露出驚喜和悅色,忙停下手中動作,紛紛往門口走去。便瞧見一溫潤如玉、高大挺拔的男子,同一嬌小清麗、溫軟動人的小女娘並肩而立。


    “阿枳!”


    懷夫人無疑是最喜笑顏開的,她實難控製麵上的喜色,撇開身邊一眾人,也忘記要先同雙方互相介紹,快步便衝向台階下的小女娘。


    “我的心肝兒呐!你終是舍得迴來見我們了,真當是日夜念得我難受!”


    隻是近距離瞧見又長高變漂亮了許多的小姑娘,懷夫人眼眶立即不受控地濕潤起來。她拉著小女娘的手,又擠開自己那礙眼的兒子,貼切地同鬱枳說些話。


    “夫人,是我不對,讓您憂心了……”


    鬱枳亦有些難受,眼眶微紅,有些受不住懷夫人此般掏心掏肺地對她傾訴情感。


    她此前還覺得,自己非懷夫人親女,從前原主又總是令她夾在兒女之間進退兩難,想必隻要分開久些,她亦不會多麽傷心。卻沒想到,懷夫人是真的將她看作與阿兄、晚蘆一般重要。


    “我該慶幸,我仍有擔心你的資格。說到底,還是你阿兄的錯,誰叫他不知珍惜?此次迴來,我定要為你擇些知曉如何疼人的郎君做未來夫婿!”


    懷夫人冷哼一聲,話音一出,身旁的一對兒女皆變了麵色。


    鬱枳是忽而有些尷尬,卻也在意地看了眼懷歲聿,怕他因此多想。懷歲聿則是眉心狠狠一擰,隨即又換上有些委屈和失落的神色,看向女娘。


    兩人目光相觸,先招架不住的自然是鬱枳。


    她耳垂有些發燙,忙移開視線,又覺得心尖像是被撩撥了一般,忍不住泛起一陣陣甜意。她舔了舔唇,有些底氣不足地道:


    “夫人,也不全然是阿兄的錯。”


    她話語一出,男人眼底即刻染上了幾絲笑意。她聽見那聲似有似無的悶笑,眼神便更不敢去瞧他了。隻是麵上卻臊得慌。


    懷夫人倒先是一愣,隨即眼底的詫異逐漸被失而複得的驚喜和暢然所取代,她瞧了瞧自己那染著笑意的兒子,又看了看眼神飄忽的阿枳,心中大喜過望!


    但她又不敢過於得意忘形,隻強行壓住心底的歡喜,連連道了幾句:


    “好啊!太好了!今日,可真是個喜慶的日子!”


    隻是她轉身,攬著阿枳往烏稚堂上走,麵上的笑意卻快要衝出雲霄一般。弄得堂中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各位叔伯妯娌,這是我兒媳……啊不,是我的心肝兒,阿枳。”


    她言畢,麵不紅心不跳,仍舊笑眯眯的。留下一眾人麵麵相覷,鬱枳的臉也再次紅得快要爆炸一般。


    這下好了,整個懷家家族都知曉,這小女娘是未來的懷家兒媳。


    瞧見小女娘整個人臉紅得頭頂都快冒煙了一般,懷歲聿這才不緊不慢地走上前,從懷夫人手中將鬱枳解救出來,又笑著衝堂中頗有些目瞪口呆的一群叔伯姑姨行禮。


    鬱枳被他牽著手,呆呆地也跟著他一同彎腰。


    隻是堂中卻忽而又爆發出一陣整齊的倒吸氣聲。


    她這才反應過來她幹的蠢事!又不是拜堂,她幹嘛也傻乎乎地跟著他一起彎腰作揖禮啊!這下,她整個是真的熟透了。


    方才出了如此離譜的糗,鬱枳後半程家宴,便老老實實地全程跟在懷夫人身邊,但來同她閑聊的夫人或小女娘們實在太多,她臉都快笑僵硬了一般。


    然,懷家人確然家風純善,無論旁係支係,夫人們都是發自心底的善良慈愛的。鬱枳雖覺得有些尷尬,但卻被夫人們照顧得很好,和她們相處,隨時都能感受到善意。


    初始她還有些拘束,但到最後,已然同些和她年齡相近的女娘們談笑言歡了。


    懷歲聿忙著同叔父兄長們交談,但時不時也要分出心神來留意不遠處被女眷們圍著的女娘,瞧見她麵絲毫不掩飾、愈發自然嬌憨的笑意,他眼底也不免浮現幾絲笑來。


    隻是,他心中某處也愈發急切起來。


    晚間,賓客散盡,大人們轉移陣地,商量著明日的計劃。


    懷歲聿卻將微微醉醺的女娘,穩穩當當地往後院走去。


    月光傾灑在宅院之中,一排排明亮燈火之下,女娘睡夢愈發酣然,兩頰掛著酒醉後的紅暈,唇角卻依舊微微翹起,像是夢到了些十分甜蜜的事。


    一路之上,竹影錯落,直到陣陣臘梅香氣襲來,男人踏著月色,終是入了知竹苑。小院像是經常被精心打理一般,四周花草開得茂盛,一切都是往常的模樣。


    走進小女兒的廂房,鵝黃色錦被軟糯無比。垂幔傾垂而下,隨著花窗潛入的夜風而動。


    他將她輕輕放入榻上,又為女娘卸下頭頂珠釵,手指從她額間、鼻尖最後滑落至唇畔,忽而,他薄唇輕啟,低啞的聲音從喉間溢出。


    “阿枳,何時才能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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