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有些許發熱,腳下忽而愣在原地。


    隔著屏窗,他如何能認不出,那於燭火下斟茶的女娘,正是他思之若怯的阿枳。


    喉頭發澀,像是近鄉情怯。


    隔著窗紗,他貪婪地、一筆一劃地去描摹女娘的身影,光影明滅,思緒翻飛。


    忽而,他突然想,自己對阿枳的情感,是何時在悄然轉變的呢?


    時年十二,他得了假期迴家省親,甫一入府門,便瞧見跟在母親身側的小姑娘。


    一雙圓眼之中盡是警惕,瞧著年且八九歲,眉眼之間卻總是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鬱氣。


    怯生孤僻、唯唯諾諾。


    便是他對僅見過寥寥幾次、交談更是屈指可數的幼年阿枳的印象。


    他向來與家中聯係不密,親情之上亦是沉默內斂,連帶著對晚蘆,也不甚親近,更何談父親母親收養的小孤女。


    隻當是多了個妹妹,平日迴府手中便也多了一份禮物罷了。


    直至,她到了豆蔻年華。


    眉眼間的那點小心思,叫人一看便知曉。


    旁人都道,她情竇初開便愛慕上了自己,整日性子也變得有些極端,一心隻關注他。


    然,他一眼便看穿了她在演戲。


    怕是晚蘆逐漸長大,越發得府內外喜愛,她擔憂自己被懷家人冷落,故而病急亂投醫,便打上了自己的主意。


    那些故作小女兒姿態的愛慕和瘋狂,亦隻能騙得了母親和府中女眷罷了。


    他亦無所理會,他從來便不是供菟絲任意攀附的植株,她亦近不了歲寒苑半步。


    時值二十,他亦然位居大理寺少卿,一邊日以繼夜處理大理寺擠壓大案,一邊應付朝中各類暗流湧動和陰謀詭計,一邊同司馬先生一道穩固東宮勢力。那也是他最疲憊的一年。


    一支毒箭穿透左肩,毒素深入骨髓,蝕骨般疼痛,倒下的那一瞬,他心中卻有些高興。


    終於能休息一段時日了。


    於是,他迴到了江州,重新做迴了江州懷氏大公子。而非那個聲名在外,日日行走於刀刃之上的少年權臣。


    他並非天生冷情冷意,而是常年在外求學,早已忘記該如何做受母親父親熱切嗬護的兒子,也不知該如何應對撒嬌粘人的小晚蘆。


    有時瞧見府中一片歡聲笑語,他卻更想落荒而逃,因著這片溫馨之景,與他的人生格格不入。


    家人與他總是有屏障的,這是時光作祟,是十多年來聚少離多作祟。因而,他時常隻覺得自己遊離於親情之外,也習慣了母親和晚蘆時不時表現出來的失落、謹慎和刻意的親近。


    然,他卻忽而,瞧見了讓自己深覺有趣的小東西。


    一個,像是忽而褪去麵具的、渾身都透著靈動生機的小姑娘。


    起初隻是好奇,如何隻是一次落水,便能將一個人的性子改得如此徹底。


    裝作乖巧,卻又時常露出尖銳爪牙,以牙還牙有仇必報,卻又總是對任何人都抱有一絲奇異的憐憫,仿若早就知曉眾人的命數。


    裝作聽話,卻又總是在背後嘀咕些他聽不懂的話語,若是猛地迴頭,便能撞見小姑娘尷尬又無措的表情,一聲聲“阿兄”叫的熱切又虛偽,明明畏懼卻又要強忍著逃意。


    裝作恭謹,時不時望著他出神,眼中卻坦蕩到隻有單純的欣賞,而後忽然又夾雜幾分奇異的惋惜,時不時還要嘖嘖小聲評價幾句。


    在這樣的她身邊,他反而愈發舒心自在。


    那日,瞧見她同晚蘆於書房之中和睦相處,他忽而覺得,自己或許也能做一個好兄長。


    隻是他卻未曾想到,他確然成為了一個好兄長,但他亦不再滿足於隻做一個兄長。


    “叮鈴鈴……”


    記憶忽而被屋簷垂掛的捕風鈴鐺衝散。


    昔日腦海之中的幀幀幕幕,被一個人從始至終地貫穿。


    稚嫩的眉眼忽而舒展,與眼前推門而出的淡衣女娘漸漸重合。


    “阿兄,你迴來啦!怎的不進屋中?”


    女娘眼底忽地綻開幾絲喜色,唇畔笑顏如花。


    月光如綢,燭火如螢。女娘麵頰如春,郎心似潤雨。


    鬱枳本在屋中等得有些乏了,原以為阿兄今日定然得晚歸了,便想著為他先泡上一壺熱茶後,自己便先迴房中宿著了,明日他休沐,再見麵也是一樣的。


    隻是剛一出門,她抬眸便瞧見了正呆愣著立於庭院之中的他。


    她心中歡喜,抬腳便往台階下走去,三兩步憑著心意,便走到了男人跟前,隻是一雙大手忽地握上她的腰肢。身體猛地被往前一帶,頃刻之間,她便墜入了一處微涼的寬闊懷抱之中。


    雖已經被他此般措不及防擁入過許多次,但感受著鋪天蓋地而來的雪鬆氣息,和噴灑在她額間的清淺唿吸,她仍舊有些羞窘。


    借著月光和微熱燭火,她正欲抬頭與男人說話。


    “阿……嗚!”


    下一瞬,一抹黑影忽地鋪天蓋地而來,隱去她眼前所有的光亮,話語便被一抹溫軟堵在了唇角。


    一隻大手,青筋緊繃,將藕荷色裙裾攥出幾道褶皺來,手掌幾欲攏住整個腰肢。


    另一隻手,帶著冬夜涼意,穩穩地撫在烏黑發絲之間,將女娘的頭微微仰托著,露出一小段瑩白柔嫩的脖頸。


    男人卻曲著肩頸,幾欲將女娘攏在身影之下,一雙眸子染上濃重的欲色,眼尾泛著淡淡的紅暈。


    他近乎癡迷地盯著女娘緊閉著眸子、緋紅的臉,唿吸越發沉重,微微幹燥的唇,在女娘濕潤的唇瓣之上,輕柔地碾壓著。


    先是在唇瓣之上碾磨著,輕吻著,忽而像是得了甜頭,他的唿吸也愈發急促起來,隻覺得心中燒著一簇火焰,眼底也愈發熾熱起來。


    再不滿足於表麵的清甜,他忽而與那抹溫軟分離,鼻尖相觸,唿吸交融,格外沙啞的聲音也從喉間溢出:


    “阿枳,張唇。”


    鬱枳隻覺自己全身發軟,整個人像是繚繞在霧氣中一般,浮浮沉沉卻又找不到支點,全靠著身後的大手才得以站穩。


    她睜開眸子,眼中還帶著霧氣與懵懂,隻是對上那雙沉到快要滴墨的眸子,像是被蠱惑了心神一般,唇瓣先一步意識,慢慢地張開。


    下一瞬,男人重新覆了上來。


    夜空之中,月光昏昏暈暈,冷風微微拂過,卻吹不散院中漸漸灼人的繾綣溫度。


    暗色之中,臘梅忽而綻放些嬌嫩花骨朵,悄無聲息,暗香如夢來。


    萬籟俱寂,偶爾卻能聞見幾聲含羞帶愜的聲響。


    於是月隱於雲中,花藏於葉下。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忽而鬆開桎梏著女娘的手,猛地將頭埋進女娘脖頸之間。


    他唇瓣已然沾染上些晶瑩,唿吸也愈發沉重。胸膛起伏,熾熱體溫之下,眼角猩紅,心髒亦快要爆炸開來。


    感受著懷中女娘微微發顫的身軀,忽而,他忍不住低低發笑。


    鼻尖抵著纖細的鎖骨,他笑時,女娘身軀也猛地緊繃。


    良久,待二人唿吸都平靜了下來,男人兀地開口,聲音還有些喑啞。


    “阿枳,我真當是對你,無半點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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