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同小姐見過了嗎?”


    “公子,您同小姐說了些什麽?”


    “公子,小姐……”


    “你且閉嘴,哪裏輪得到你在公子麵前嘰嘰喳喳?我瞧你是已然忘記暗衛營的規矩了。”


    青玄被墨白吵得心煩意亂,眼見著公子情緒比方才迴府更為低落死沉。他直接拎住墨白的衣袖,將他甩出了房外。


    “公子,您且莫管他。”


    青玄拍了拍手,重新看向公子。


    男人正背對著他,站在軒窗之前,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麽。


    窗外柏木已然參天,竹節枝葉參天,亦不知其根其結掘地百米,隻聞颯颯涼風而過,穿林打葉。青色之間,猶可窺得天日。


    “青玄,取千宵令來。”


    忽而,男人低沉暗啞的聲音,隨著林葉沙沙響動,在書室之內,飄渺散淡。


    青玄眼底一滯,有些不敢置信地抬頭,像是怕自己聽錯了一般,他小心翼翼道:


    “公子,何事竟然要動……千宵令?”


    “無需多問,你且前去取來吧,盡快。”


    男人依舊未轉身,隻是玉冠高束,卻有幾縷青絲隨風飄動,光影斑駁,他之身影,突然有幾分模糊起來。


    墨白唿吸即刻屏住了些,眼底湧動著疑惑,但也不敢暗自揣度。收迴視線,他眉頭一皺,道:


    “屬下遵命。”


    青玄轉身,既然公子要動這千宵令,必然是因著這皇朝必有一亂。見千宵令如見公子,可調動千宵營中所有暗衛。他與墨白,綠卿,皆出自其中。


    隻是推開門,青玄卻兀地同迎麵走來的鬱枳相撞。


    “哐當”一聲,鬱枳手中小心翼翼端著的茶具,直直撞上青玄臂膀,幸而她猛地站定,隻是茶盞中的茶水卻兀地灑了些出來。


    女娘驚唿出聲。


    青玄方才看清麵前的人,正想伸手去扶小姐一把。身後突然閃過一陣風,這才看見原本還在書房內發呆的公子,此刻卻麵色擔憂,焦急地站在女娘跟前。


    青玄:……


    “怎麽樣,疼嗎?”


    懷歲聿將茶盞兀地塞進青玄懷中,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將小女娘被茶水淋到的手捧起來,像是未經思考地,輕輕地吹了吹手中的柔荑。


    動作輕柔,仿若眼前是無價珍寶。


    小女娘的手,忍不住一縮,耳尖瞬間泛紅。她垂眼,便能瞧見男人濃密的眼睫,和挺拔的鼻梁。


    半響,指尖微動,女娘有些尷尬,又忍不住地咕噥道:“阿兄……這是冷茶,不痛的。”


    話音落地,她明顯感覺到握住自己的手,猛地一僵。隨即,她便對上男人有些慌亂的神色。


    鬱枳實在忍不住,心底的忐忑情緒一掃而空,一雙眸子笑成彎月來。


    青玄站在一旁,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這氣氛如此微妙,他還是盡快離開為好。


    “阿兄,快且來嚐嚐我新泡的冷茶,正好能為你緩解些疲倦之意來。”


    鬱枳重新從青玄手中接過茶盞,隨即,輕快地繞過懷歲聿,靈活地朝書房內走去。一邊走,一邊喚著懷歲聿,仿若一隻百靈小鳥。


    少女獨有的馨香,同淡淡茶香,隨著掠起的一股子清風,即刻盈滿鼻腔。低落的心,不受控地加快躍動起來。


    他愣愣地瞧著小女娘,在自己的書房內,靈動活潑地斟著茶,一時之間,隻希望時間靜止於此刻。


    隻是……他忍不住苦澀一笑,手掌逐漸握緊,像是想將掌心那處快要消散的溫度,永遠鎖住。


    片刻後,他再抬頭,臉上已然麵色如常。抬腳,走到書案旁。


    鬱枳將剛斟好的茶端給她,眼裏全然是笑意與期待。卻毫不知曉,男人眼底掙紮糾結的情緒。


    懷歲聿接過,盯著這茶。久久未有動作。忽而,放下茶杯,看向女娘,眼神古井無波。


    薄唇微啟,淡淡出聲:


    “阿枳,過幾日,便同老夫人一道,迴明家罷。”


    聲色清冷,卻像是從雪山遠端之間,潺潺而下的冷泉。仿若無甚溫度,冰封之下,卻又匿藏著強壓不下的、沸騰著的情緒。


    女娘執茶杯的手,猛地一抖,眸光微顫,她穩住心神,看著他,道:


    “阿兄,你說什麽呢?”


    男人眸光黯淡,轉過身,指尖狠狠掐進掌心,喉間幹澀無比,他深吸一口氣,刻意忽略心中密密麻麻的痛意,道:


    “阿枳,便當是我負了你。迴明家去,或自立門戶,或遊曆天下,日後尋一良人,相知相守,幸福安樂地過一生罷。”


    鬱枳麵上的笑意,倏爾凝固。片刻,又像是聽不懂一般,仍努力勾起一抹笑意,卻有些蒼白無力地,道:


    “阿兄,我不要同別人相守。你不必因著司馬夫人之事,便也害怕我日後也會……”


    她正說著,又猛地噤聲,瞧了眼男人頗為落寞的背影,抿了抿唇,繼續道:


    “既然我心悅你,無論日後發生何事,我亦不後悔。我要留在江州,替你在夫人跟前盡孝……阿兄,我不會成為你的負擔,亦會努力地變得更加強大起來。”


    男人肩膀有些僵硬,聞言,有些痛苦地閉上眼。他何曾將她當做負擔?他又何曾想將她推給旁人?他隻是怕了,他的阿枳,已在橫禍之中失了雙親,他想讓她的餘生,永不在殺戮和禍患之中度過。可,他之身前,刀山火海,血跡淋淋。


    “阿枳,司馬夫人,待我如親母。可你知曉她是如何死去的?屍不見骨,血肉橫飛,幾十個仵作也難以複原其身。阿枳,我肩上,擔負太多,注定給不了你安寧幸福的生活。我護不住你,我隻會害了你,若你因我而出事,我生生世世都難以原諒自己。”


    男人越說,聲色便愈發頹廢淒涼。一邊自我質疑,另一邊又難以自洽。仿若已然陷入永無盡頭的迷局之中,苦苦找不到出路,因著他二人之間的情感而愈發痛苦。


    女娘靜靜聽著,隻是眼角已然泛紅。半晌,她扯動有些幹澀的唇角,心中已然涼了幾分,眼尾漾開的弧度,也漸漸平直下來。眸底的光,一寸寸熄滅。


    他要棄她。


    他不相信自己願同他生死與共。


    可他憑什麽替自己做決定,憑什麽就連爭取一番都不肯,就要如此輕易地棄了她。


    她鬱枳,雖未曆經大生大死。可向來情深義重,若心悅一人,便會在愛他之時,傾注身心。


    她或然知曉,日後或許會同司馬夫人一般遭遇,但那是她所做的選擇,她決計不會後悔,相信司馬夫人也同她一般。退一萬步講,即便某日懷歲聿為奸人所害,先她離去,她一人孤寡於世,依然能自己好好活下去。


    可外祖母不信她,懷歲聿也不信她。


    自認為如此便能讓她幸福安樂,卻不知曉她想要的到底為何物。她即便粉身碎骨,還是想和他共同經曆生死。


    隻是她又怎能忽略男人顫抖的背影,隱忍克製的情緒?若已然此般心悅她,又怎會先一步拋棄她?


    大抵是,這份感情,不是他要不起。隻是他不敢要罷了。


    既要護佑天下萬民鏟除天下毒惡,又不想將她置身險境之中,他便做了能做出的最好抉擇。


    半晌,女娘胡亂地抹了抹不知何時濡濕了兩頰的眼淚,又勉強地扯出一抹笑來。


    “阿兄,我已然知曉了。阿枳斷不會成為你的負擔,日後……望阿兄能尋到一個,比我聰慧有謀,能與阿兄相互扶持,共治天下,長相廝守的女君。”


    “阿兄,萬安。”


    女娘微微俯身,亦如穿來之後第一次遇見他那般,朝他行萬福禮。


    隻是這迴行禮,她終於也如別家小娘子一般姿態端莊 ,再不是當初那個手忙腳亂的鬱枳了。


    風過無痕,也帶走門框微響、腳步匆匆、裙裾擺動之聲。像是女娘從未來過,又像是匆匆從郎君的心頭掠過。


    偌大書房之內,寂靜無聲。再難聽見半分響動,連著那微弱的唿吸聲,也像是要碎裂開來。


    男子長身玉立,卻難掩頹意。竹葉婆娑作響,冷茶茶葉猶香。茶涼人走,也帶走了郎君周身,再不複有的一絲暖意。


    明明是烈陽孟夏,卻冷得讓人如墜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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