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一眾司直、主簿正恭候在門口。聞見馬蹄疾馳,紛紛期冀般看去,果然見著那匹獨一無二的千裏白駒,同其上清貴端方的男子。


    “大人。”


    一眾人趕緊站直,恭敬地朝著翻身下馬,大步流星而來的少卿大人行禮。自前大理寺卿自請還鄉,他們便一直由著少卿大人帶領,從當初紛紛覺著他是一乳臭未幹的少年郎,到對其欽佩有加。


    前些日,前大理寺卿司馬大人,傳來噩耗。他們亦十分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匪徒餘孽掘地三尺,捉拿歸案,再將他千刀萬剮。


    此刻,他們瞧著少卿大人風塵仆仆而歸,心中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隻是他們亦不敢將自己內心的憤懣表現出來,因著現下少卿大人的心情,應當比他們沉重、悲痛一百倍。


    雲舒禾也正恭候在其中。如今她已經是正式任命的大理丞,官至從六品,懷大人不在大理寺中之時,她一直協助著兩位大理正,督辦寺中大小事務。也是她,最先受理了司馬大人家的慘案。


    懷歲聿麵色凝重,甫一踏入京城地界,眼底便愈加寒涼冷厲起來。


    他大步流星地往大理寺之中走,並未抽出功夫來同自己半月未見過的屬下們敘舊。


    之時踏進大門的前一刻,他腳下頓住,迴頭在人群中掃視一圈,目光停在正不卑不亢俯身揖禮的某個身影上,隨後淡淡道:


    “雲書,跟上來。”


    雲書被點名,知曉少卿大人必定是要她仔細敘述司馬大人之案。因而快速大步追上他,道:


    “大人,逃犯之中,有一傷者被緝拿歸案,但卻未曾招供,隻說是有人花錢雇了他們去恐嚇司馬大人。”


    “恐嚇?”


    “是也,兇手並非這幫匪徒。”


    “看來隻是掩人耳目罷了。”


    “大人,司馬大人……現下仍在作案現場,我等勸說無果,仵作亦無法進場……驗屍。”


    懷歲聿聞言,腳下一頓,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恍惚。


    那處他昔日曾待過許久的小院,充滿自己同司馬先生與師母各種迴憶的小宅子,現下居然……被稱作他們幾乎日日都會掛在嘴邊、但實則離自己異常遙遠的“作案現場”。


    他深唿吸一口氣,手揉了揉發酸的額角,隨後,語氣沉重,道:


    “且隨我前去,探望司馬先生。”


    司馬府邸,位於盛京邊郊,因著清靜,一路上隻能聽見雞鳴狗吠之聲。夜幕四合,月如彎鉤,垂懸於天幕。夜間涼風四溢,仍襲不走沉沉悶意。


    田郊之間,一處略有些老舊的宅子靜靜坐落其中,燈火零星,卻依舊能看清其間綴滿白布,在皎潔月光之下,顯得有些森然。


    隻是走進宅邸,小院一側的木架之上,已經爬滿豆角,隻是花圃之中,短短幾日,便已見雜草冒頭,連帶著各種花朵也蔫了些,無精打采般東倒西歪。


    懷歲聿頓在原地,腦中有些嗡嗡作鳴。十三歲,他離開書院,便跟隨時在書院訪學的司馬先生入京城,住進了這宅子之中。


    每每天剛拂曉,他便同先生在師母的小木架之下溫習書卷。每日夜裏,為著準備科考,他便點著一盞小燈,在側廂房的軒窗之下,對著花圃,刻苦讀書。師母總會從窗外遞給自己一杯熱茶,溫聲叮囑他早日歇息。


    ……此般光陰,皆已作塵,如今小院仍在,一朝一夕之間,卻已物是人非。


    “歲聿,你來了。”


    司馬丁儀身穿孝衣,滿臉滄桑,額角發絲淩亂,麵色蒼白,已不複昔日優雅端莊,瞧見懷歲聿恍惚立於院中,她嘴角勾起一抹勉強的笑意來,聲音沙啞。


    “儀姐。”


    懷歲聿迴過神來,眼角不知何時已經有些濕潤。他忙走過去,扶住女官的臂膀。神色擔憂,一時之間,也不知曉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喪母、喪子的她。


    “嗯,母親生前最為疼你,連子歸那孩子,也黏你得緊,我時不時也得吃你的醋,既來了,便進去祭拜祭拜他們……隻是這迴,卻連我也沒見上他們最後一麵。”


    司馬丁儀一邊說著,喉頭卻愈發哽咽,眼角慢慢沁出淚來。她不敢想象,也無法想象,母親和子歸,當時得有多驚恐,多痛……


    “儀姐,你且放心,師母和子歸之仇,我必報之。”


    他說著,眼底更加森然寒涼。


    二十歲的懷歲聿,從前一路青雲直上,未曆經生死磨難,最難過無非是從小便與家人相分,現下卻是頭一迴,感受刺骨錐心的疼痛。


    可他之所痛,卻不及司馬家之人的萬分之一。他亦能感受到,先生心中滔天的自責內疚。


    生為刑律之士,一生為天下黎明追尋公平公正,平冤假錯案,定大小之災,護佑天下太平。可到頭來,卻未能護住至親之人。


    “我無事,你且去瞧瞧我阿父吧。”


    司馬丁儀穩住心神,寬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又指向燈火通明的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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