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易伸長了脖子,越過蒿草看了眼野塘對麵方向。


    隔著草隻能看見幾顆熟悉的大腦袋,聽動靜那邊挺熱鬧,時非好像是抓到了什麽,大家好像都挺高興。


    應該是有收獲了。方明易想,然後又彎腰低頭在水裏繼續摸索。


    野塘的水很清澈,但是水底腐爛的植物很厚,青苔和腐爛植物的根係在水底鋪開成濃鬱的青黑色,看起來就像在水底鋪了一層黑色的影子。


    方明易忽然打了個冷戰,莫名起了身雞皮疙瘩。


    現在是下午三點,又是大晴天,照理說不會冷。


    而他穿著涼鞋站在不到膝蓋的淺水裏,突然有種後背發涼的感覺。


    不過他沒當迴事,隻以為是不習慣野塘的涼水。


    於是彎腰繼續在水裏的石頭下亂摸,一定要摸到點東西。


    清澈的水麵被他攪動,波紋一圈一圈地蕩出去。


    水下,一條細長的黑影脫離水底,悄無聲息地動了起來。


    這影子至少有一米長,貼著水底,緩緩朝方明易靠近。


    但方明易對此一無所覺,還撅著屁股在水裏扒拉……


    抓到水蛇後,時非已經帶大家上岸,準備找小刀把水蛇分一分,然後就可以進入愉快的釣龍蝦環節。


    可是他抬頭一看,就發現少了個人。


    “方明易!別摸了!已經有餌啦!”祝子晟兩手圈成喇叭,朝著方明易的方向喊。


    結果喊了兩嗓子,那頭卻傳來方明易一聲驚慌大叫:“啊啊啊!水裏有東西!救……”


    話沒喊完,那邊就是嘩啦啦一陣激烈的人落水的撲騰聲。


    下水之前,大家都有小心觀察過野塘,其實挺深的,但是邊緣是斜麵,不往中間走就沒事。


    現在方明易這一叫,把周圍人都嚇得一激靈。


    祝子晟和張豐友反應迅速,飛快沿塘岸繞弧線往方明易那邊跑,邊跑邊喊“堅持住,我們來了!”


    他倆還都拎著各自的樹枝,是準備方明易萬一離岸太遠,就伸棍子給他抓。


    說來倒黴,這倆貨都不會遊泳。


    時非沒有跟著他們一起跑,而是啪嘰一聲把水蛇摔地上,然後直線衝向方明易的方向,邊衝邊脫掉外套和鞋。


    沿著塘岸繞弧線過去太遠,方明易已經遠離岸邊了,在水裏激烈撲騰沉浮,眼看著快到塘中心了,大概沒幾秒能等。


    “撲通——!”


    時非雙手合十、雙臂朝前縱躍,身形像一條劍魚一樣,非常漂亮地紮進了水裏,然後直接潛泳,一秒就竄到了方明易附近。


    “救命!咕嘟咕嘟……水裏咬我!咕嘟咕嘟……”


    方明易在水裏拚命往上撲騰,每次浮上來說幾個字,就會灌進幾大口水,相當淒慘。


    他其實在高中暑假學過遊泳了,學的不算太好,但是保命的狗刨術已經掌握。


    然而現在狗刨術救不了他狗命,因為水下有東西抱著他的腳,在把他往水底拖!


    時非發現水裏有古怪,於是隻冒頭換了一次氣,就又一頭紮迴水下。


    透過幽暗的水底,時非看到了一條細長的黑影。


    那黑影很怪異,乍一看是一條大魚,但是再看一眼,就會發現這魚居然長了兩隻人手。


    那是兩條半透明的人手,白慘慘的,看起來十分滲人。


    方明易在上麵撲騰,這從魚身上長出來的人手就抓著他腳脖子往下拽。


    時非遊過去,直接一記直拳揍在魚頭上。


    水裏聽不出拳頭砸中的聲音,但他的拳頭,憑一隻隻能依附在動物身上的詭怪,是根本無力招架的。


    於是隻一拳,沒見任何反抗,附在大魚身上的詭怪便消失潰散了。


    不過時非還是有點疑惑,這種低等級詭怪為什麽能抓住方明易。


    正常情況下,這種還沒成型的兇,是傷害不了普通人的,因為根本接觸不到。


    除非……是已經接近死亡的人。


    ……


    幾分鍾後,時非揪著方明易後脖領子,帶他浮上水麵。


    一同浮上來的,還有一條翻了肚子的大鯰魚。


    上岸以後,經曆了一番生死危機的方明易就癲了。


    “臥槽!居然是這玩意偷襲我!我他媽吃了它!我他媽今天一定要吃了它!”


    他指著水裏的大鯰魚跺腳,憤怒到膨脹。


    大家於是先看著那魚,然後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後相互一點頭,得出個一致的結論:


    這可是用一個大活人打窩引出來的魚,不吃就虧大了。


    時非也看著那條魚,心說這玩意被詭怪附身過,但是詭怪已經被幹掉了,所以應該……不影響口感。


    因為離晚飯時間還早,雖然已經收獲了一條大魚,但是四個人不忘初心,又堅定地釣了三個鍾頭的小龍蝦。


    還得感謝時非的大水蛇,他下水救人之前,都不忘把蛇摔暈在地上,這才保證了全宿舍的釣蝦用餌供應。


    三個多鍾頭後,臨近六點,四個人總共收獲了三隻小龍蝦。


    除了時非,其他三人一人釣上來一隻。


    時非已經過了新手保護期,所以成了宿舍唯一的空軍。


    畢竟已經從塘裏弄上來一條蛇、一條魚加一條人,放在整個垂釣圈子,也是相當炸裂的新手大禮包了。


    迴去的路上,方明易終於開始腿疼,死乞白賴的讓人背他。


    他腳脖子被那條喪心病狂的大鯰魚咬了一口,傷口不深。


    當時張豐友就提議直接迴去,整點碘伏消毒一下,但是方明易執著於釣蝦,嘴硬說沒事,結果迴去路上開始作妖。


    於是仨室友輪流,背著方明易往迴走。


    一路上有碰到不少同學,他們背著個顯眼包,手裏還拎著一條快一米的大鯰魚,沒少收獲同學們的注目禮。


    到學校,就近在藥店處理了一下方明易的傷口,然後幾個人直奔一家小館子,軟磨硬泡,用三十塊錢加工費,哄老板給他們把大鯰魚做熟了。


    一半做烤魚,一半做酸菜魚,仨小龍蝦送老板了,單點了一份麻辣小龍蝦,另加幾個菜,一箱啤酒,浩浩蕩蕩就是一大桌。


    桌上四個年輕人推杯換盞,開始提前體驗社會生活。


    大家喝的盡興,吃的也盡興,尤其方明易,就著差點要他命的大仇敵,一口氣幹了五瓶啤酒。


    時非喝的最少,就一瓶。


    不管白的還是啤的,他最多都隻喝一瓶。


    不是喝不了,是喝多了脹肚,怕不好看。


    不過過去還是現在,他都是比較注重形象管理的。


    一頓飯吃完,已經九點多。


    方明易酒量一般,五瓶啤酒不至於醉,但是暈,不太能走直線。


    於是迴去的路上,又是仨室友輪流攙著他走。


    方明易特別開心,差點淹死的經曆完全沒留下陰影,一路唱著歌迴去的。


    幸虧假期人少,不然這顯眼包室友真是沒辦法要了。


    會宿舍後,大家馬馬虎虎地衝了個澡,借著微醺的酒意,各爬各床開始睡覺。


    “時非,謝謝你嗷,要是沒你,我今天大概就交代在那個野塘裏了。”關燈的時候,方明易忽然從床上昂起頭,對時非說道。


    聽情緒還是很亢奮,但是感激是打心底裏發出的。


    時非嗯了一聲表示收到,然後讓他趕緊睡。


    方明易於是傻了吧唧的嘿嘿一笑,才又把腦袋放迴枕頭上,然後不到五分鍾,唿嚕聲就開始起來。


    時非還在想方明易被拖下水的事,感覺這事不合理。


    不過方明易看起來沒什麽要死的征兆,活靈活現的。


    暫時沒法追究,可能就是碰到小概率事件了,純倒黴催的。


    於是時非打個哈切,也開始睡覺。


    睡到大概淩晨四點,窗外天空隻有一點蒙蒙的微光。


    時非醒了過來。


    是方明易把他推醒的。


    方明易:“時非,你能不能陪我去買張迴家的火車票?我、我得趕緊迴家……但是我現在看不清,我可能沒辦法自己買票……”


    方明易聲音很奇怪,斷斷續續,發著抖,調子起起落落,像是不斷被噎住了嗓子一樣。


    時非從床上坐起來,打開了手機燈。


    燈光映照下,方明易趴在兩張床之間的橫檔上,整個人呈現很頹然的狀態。


    他一手拿著手機,耷拉在橫檔上,一手捂著臉,手指慌亂攥頭發和抹臉。


    “怎麽了?”時非問。


    方明易沒有立刻迴答,甚至沒有馬上抬頭。


    是過了幾秒鍾,才看見他肩膀發抖,狠狠抽噎了一下,才斷斷續續的,一種想努力穩住不崩潰的聲音說:


    “我得趕緊迴家……我爸媽……我爸媽……他們出事了……家裏隻有爺爺了,他七十多……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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