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965年,創盟城中央大街的街道上覆蓋的潔白新雪方才落到鵝卵石地上,就被馬蹄和馬車輪踏破,化作髒汙灰黑的泥水,翻卷到路邊的人行道上。街道兩旁的舊棚屋還沒有完全拆除,但一棟嶄新的石英大樓已經在市立醫院和創盟學院之間,正對著中央公園的街道內側拔地而起。雕梁畫棟的華美程度與街道的不景氣格格不入,好似一根強行打入路麵的鋼釘。


    創盟城市長法蘭站在窗前,望著猩紅窗簾半掩的街景,歎了口氣。


    這也難怪。創盟城剛剛從君主專製製度轉變為民主共和城邦政體製度,名稱也從創盟王國變成了創盟城——原先的國王出逃,新市長蓋起了政府大樓,發號施令,創盟城的現代化發展終於蹣跚起步。不過,創盟城的姊妹城市,世界東部的第一城邦級聚落和諧鎮,早在五年前就推翻了他們的皇帝,成為了城邦政體。創盟城起步已經算晚了。


    沒想到這裏,法蘭就覺得,左腿的舊傷隱隱作痛。法蘭是個頭發烏黑、身段挺拔、身材勻稱的年輕人,剛剛三十歲,臉上卻因為連年戰鬥刻上了道道溝壑般的傷痕,左腿膝蓋曾經被一支羽箭射穿,到現在都還留有隱疾,無法快步走路或奔跑。和創盟王國皇家親軍打了十三年的仗,法蘭率領的起義軍損失慘重。“但這都值得。”法蘭如此想著。


    “市長先生,市政會議馬上就要召開了,所有議員都在等您。”一個小勤務員推開橡木門,向辦公室內探頭進來。


    “沂雲,我告訴過你,進辦公室要記得敲門。”法蘭平靜地轉過身,看著勤務員,小勤務員立刻紅了臉,拉下帽簷,遮住了臉。勤務員不過十二歲,但在起義戰爭中,年輕的沂雲為法蘭連續擔任了四年侍從——刷洗盔甲、磨刀擦劍、起居飲食、通訊傳信,樣樣都做,甚至還幾度跟隨他在前線英勇作戰。現在的這個貼身事務官職位,是沂雲應得的。


    不過身為高官,沂雲小弟的服裝貌似不怎麽符合他的身份。黑色的粗布衫,外罩灰色棉麻鬥篷,腳上是一雙煮革縫製的牛皮長靴,這是起義軍的標準穿著。新生的創盟城百廢待興,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還沒有被提上日程,沂雲目前拿的出手的,大抵也隻有這套衣服。一想到外麵那些舒適馬車裏的富商們衣著靚麗,而辛苦工作的公職人員們卻連內衣都穿不起,法蘭就不免長籲短歎。


    不過,這都是日後的事情了。現在要緊的不是這些。


    受過教授和學師們專業訓練的蝙蝠,腳踝上綁著用原先創盟王國徽標的火漆印封住的羊皮紙信封,已經日以繼夜地飛往各個下級鄉鎮村級別的子衛星聚落,告知創盟城易主一事。


    對於政權的更迭,想必創盟城統禦範圍的鄉民們應當沒有什麽意見。王國時代末期,流傳了一千九百多年的王國製度已經腐敗不堪,賦稅加重、徭役繁多、黎民塗炭、苦不堪言。最後一位創盟國王繼承的除了累累的王室負債、冗雜的官僚機構、破敗的王國城池之外,還有父輩、祖輩、太祖輩們想要對和諧王國發動城邦戰爭、統一世界的野心。然而這野心使得社會發展的壓力越來越大,終於壓垮了搖搖欲墜的王國政權。


    “麻煩的是那些領主老爺們。”法蘭一麵拐出辦公室門口,順著走廊走向旋轉樓梯,一麵想著,雙手理著衣領。創盟王國和和諧王國為了加強對下級聚落的統治,分封領主貴族,賞賜封地,允許他們建造城堡,統禦周邊的聚落,並忠誠地服務於國王。時間長了,這些領主已經建成自己的族堡,統治封地的根係深深紮入土地,成為全麵推廣民主共和城邦政體製度的巨大障礙。


    然而,法蘭聽說,就在最近,和諧鎮開始了對領主製度的革除,並且已經頗有成效。經人打聽,法蘭了解到,和諧鎮並沒有使用和平談判的方式,而是重新聚集起義隊伍,招安了原有的皇家親軍,直接對領主們的族堡發起戰爭。


    這次會議的召開,正是為了商討取締創盟城領主分封製度的相關事宜。


    “領主老爺們手下的私兵也是……”法蘭想著,已經走下樓去,站在了會議室一人半高的雙開棕木門前。市長深吸一口氣,推門步入圓形大廳內。貼著金箔的穹頂下,蠟燭在枝形吊燈的燭台裏熊熊燃燒,房間四周的火盆把會議室照的通明。


    “是市長先生!”有人注意到了領著小事務官,一瘸一拐地緩緩步入大廳中央的法蘭,便高喊著站起身來,脫帽致意。霎時,方才還討論的熱火朝天的議員們安靜下來,黑壓壓一片都立起來脫下禮帽,鞠躬行禮。


    法蘭環視四周。絕大部分議員都是起義中的戰友,除了一頂黑昵禮帽,就沒了拿的出手的衣服。議眾當中的確也不乏戴著寶石飾品、披著毛皮鬥篷的與會者,那都是創盟城的商界代表。貧民代表也是有的,大多縮在角落,忍受著富商們鄙夷的目光。


    “女士們,先生們,由衷感謝你們來參加新創盟城第一屆市政會議。”法蘭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對著從外套內袋裏掏出的講稿讀起來,“我已經讀過了你們絕大部分人提交的議案,針對領主分封製度,超過九成的議眾都支持廢除。其中,廢王者可以分成兩個立場,一方支持武力廢除,一方支持和平廢除……”


    當天晚上,幕落家族族邸。


    漆黑的石牆自草地上高高聳立,角塔的城齒在黑夜中好似戴在巨人頭上的皇冠,隻有幾扇窗戶微微在暗夜中透出幾點稀疏的光亮,好似雲遮霧繞的夜空。


    中堡最高層的塔樓上,幕落族長的臥室裏,燭火搖曳不定。黑影在房間裏扭動著,在猩紅的掛毯上映射出怪誕的圖像。人們知道,這是死神的化身。


    房間裏充斥著腐朽的氣味。幕落家族的族長,幕落·星言在與城市激進分子的談判中被暗箭射傷,不想傷口感染,情況惡化,星言又忙於與城市方麵的新政府交涉要事,城堡裏的學士開始作出治療時已經為時太晚。生命垂危的星言隻能靠著學士配置的止痛藥劑苟延殘喘,拖延無可避免的死亡時間。


    今天晚上,學士感覺到了星言生命的流逝,便召集了幕落的族人們。


    星言的妻子幕落·夢言立在床邊,麵無表情,十歲的兒子幕落·星靈在床前,手死死攥緊床帷,咬著嘴唇強忍眼淚,他六歲的妹妹幕落·星薇則在母親懷中小聲哭泣著。不管外族的母係或是父係親屬頭發是什麽顏色,幕落們的頭發永遠都是熔銀般的白色。此時,三人的銀發都反射著火光。


    “咳……上前來點……靈兒……”星言的聲音粗啞得好似鋸片拉過木頭,星靈默不作聲,顫抖著向前一步,俯下身把耳朵貼在父親嘴邊。


    “大人,大人!”一個仆從慌慌張張跑上來,手裏揚著一封信,用創盟城徽標的火漆印封死,夢言見狀,趕忙走上前來擋在門口:“退下!沒大沒小,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


    “夫人!那我和您講,也是一樣的。”夢言聽著,順手帶上了身後的房門,和仆從退到旋轉樓梯上。


    “創盟城新政府……又派人來和談,要求取締封王製,讓幕落家族交出族堡和麾下的土地。”夢言接過信,看都不看,就歎著氣隨手揚出窗外,任它被無盡的黑暗吞噬:“這個他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還有消息嗎?”


    “他們成功勸降了揚葉家族。”“揚葉?沒骨頭的東西們……”夢言暗自罵道,“但是幕落一族才是西部地區最大的封王家族,想必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吧。”“大概如此。”


    與此同時,房間內。


    “您說什麽呀父親?父親?!”星靈看著星言沒了聲息,搖晃起星言的雙肩,淚水奪眶而出。越加虛弱的星言晃晃一根食指,示意星靈仔細聽,星靈便附耳上去。


    “那些……咳……那些新城邦的混蛋……咳……想要我們的族邸……”星言的聲音微弱下去,嘴邊泛起粉紅色的血泡沫,“不要妥協……幕落……家族要傳承下去……還有……咳,族堡——”


    話說到這裏,星言似乎一下子被抽掉了體內的骨骼,向一邊癱軟下去,沒了動靜。“父親?”星靈再次囁嚅著晃起星言,牆角的學士連忙走過來,將兩根手指抵上星言脖頸,許久,才沉重地搖搖頭:“少爺……大人他已經……”


    “既然星言已經駕鶴西去,那麽按照領主權利繼承法案,從現在開始,我兒幕落·星靈從封王儲晉為星夜城封王。”夢言恰好推門走入——星夜城是幕落家族的族邸名稱,“我女幕落·星薇在星靈擁有子嗣前,都將是合法的封王儲。”


    “雖然你年紀尚小,但是也該承擔起維護家族的任務了。”夢言目光淩厲地看向默默流淚的星靈,“幕落·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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