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知道分寸的。”


    江檀正說著,忽然感覺到腕上一鬆,是沈昱白睡沉了。


    趕緊起身將他的胳膊掖迴衾被裏。


    捏了捏酸脹的脖頸,赧然道:“辛苦母親陪著我熬到這麽晚,我也是時候該迴去了。”


    “最親不過母女,還說什麽謝不謝的。”


    薑母取下一旁的鬥篷,給女兒細心披上,又拈著帕子擦了擦她的臉頰,不舍道:“保重。”


    多餘的話,她也不敢說。


    省得叫女兒聽了心中難過,還要分出心神為她們擔憂。


    江檀緊緊摟住母親,道:“新的宅子已經找好了,這幾日蘇家人怕是顧不得這頭了,到時候我自會安排你們搬過去。”


    薑母拍了拍她的後背。


    “你放心吧,沈公子自有我照料著,不會有事的。”


    母女二人親昵了一番後,江檀才匆匆消失在黑夜。


    翌日,清念堂。


    頭戴抹額的沈老夫人靠在床頭,輕輕揉著眉心,覺得精神倒是好一些了。


    也許是年紀大了。


    也可能是鬼月陰氣重。


    近日來她總是噩夢纏身,不是夢見兒子濕漉漉地站在雨中,就是夢到自己一人坐在園子裏看戲,台上正是狐媚子白牡丹。


    那妖精穿得一身白衣,甩著寬大的水袖。


    一曲唱罷後,步步朝著自己逼近,口口聲聲道:“你害了我的性命,還想害我孩兒,老天爺不會放過你。”


    她嚇得渾身發怵,可屁股就像是黏在了椅子上。


    動彈不得。


    章嬤嬤正拿著雞毛撣子,撣著多寶架格上的灰塵。


    沈老夫人蔫聲蔫氣道:“嬤嬤,過來一下。”


    老婦還以為她是渴了,放下撣子後,倒了杯熱茶端到床前,瞧著老夫人氣色大好,欣喜道:“薑夫人真是再世華佗,幾副藥下去,您的麵頰也紅潤了許多。”


    老太太壓根就聽不得這個名字。


    更不想承認自己的性命是薑家人救的。


    冷臉道:“什麽再世華佗,不過是個略識得幾個字的婦人罷了。”


    她狐疑地睨了章嬤嬤一眼,又道:“你吃的每一口飯,都是侯府賞的,別忘了主次,淨幫那薑家人說話。”


    “是......老奴糊塗了。”


    章嬤嬤認錯認得倒快,將熱茶遞了上去。


    沈老夫人嗤笑了一聲,接過茶盞喝了口熱的,微微出了些汗,身子也舒爽多了。


    她勾了勾食指,叫章嬤嬤將身子蹲得再低些。


    隨後在老婦耳邊輕聲道:“你今日出府一趟,替我去大相國寺問問那僧人,有沒有那種......”


    “那種叫厲鬼永不超生的法子?”


    老婦聽得頭皮一緊,繃直了後背問道:“老夫人這是什麽意思,哪個厲鬼......”


    她隻聽過超度亡魂的法事。


    哪裏聽說過正經僧人消人亡魄的?


    沈老夫人最恨她這副蠢鈍模樣,耐著性子解釋道:“我總覺得侯府不是很幹淨,尤其是這次病重後,老是夢到那賤人。”


    “老夫人指的是白姨娘?”


    “嗯。”


    老太太連連頷首。


    一陣冷風拂動了床幔,讓她覺得兩臂有些發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冷颼颼的天氣,開窗是想將我凍死嗎?”


    “是......”


    章嬤嬤小跑到窗前,連忙移開了叉竿,將窗戶關了個嚴實。


    “老夫人剛才那話是認真的?”


    老婦迴到床前,攏著手問道:“可白姨娘也走了好些個年頭了,她是難產而死,理應是沒什麽怨氣的,估計早就投胎了。”


    沈老夫人目光飄忽不定,將手中的茶盞遞給老婦。


    對方還未接穩,她便急著脫手。


    眼睜睜地看著瓷盞落到地上,摔得到處是碎片。


    “是老奴愚笨,該死。”


    章嬤嬤怕挨訓,事先摑了自己兩個嘴巴子,蹲在地上撿起瓷片來。


    沈老夫人倒是反常地沒有埋怨她。


    而是抿著唇,沉默不語。


    她原本是不信鬼神的,但那賤人當真已經投胎成人了嗎?


    若是真的輪迴了,為何又夜夜入夢,嚇唬她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


    沈老夫人虛心地瞥了老婦一眼,看她的反應,應該是不知道事情原委的。


    白牡丹啊,白牡丹......


    這一切都是你作繭自縛,怨不得旁人。


    老太太隻恨當初被她的那副不爭不搶的冷傲模樣蒙蔽了雙眼,自己本是惜才之人,賞給那妖精的金銀財寶更是不在少數。


    簡直是當親姑娘來養的。


    就連去別人府上做客參宴,都恨不得將白牡丹帶在身邊。


    沒想到養到碧玉年華,這女子居然生出高攀的心思,竟將她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勾得魂不守舍。


    也不知私自相會了多少迴。


    兒子居然對她情意漸濃,跪到自個兒跟前,求著要個成全。


    可戲子乃是下九流,最為低賤。


    兒子即便是要納妾,也是要納有頭有臉的正經人家女子為妾,何苦要同這慣會做戲的狐媚子勾搭到一處?


    “我不同意。”


    老太太當下就黑了臉,將身子側了過去。


    白牡丹卻是一副倔強模樣,也不肯放低姿態來求一求她,隻有侯爺跪著向前:“母親,即便納了牡丹,兒子也不會冷落了芷兒,您就發迴慈悲罷。”


    芷兒乃是沈夫人的小名。


    沈老夫人一揮衣袖,將兒子的手撣開:“你是要讓全京城的人都笑話我侯府嗎?”


    辦過這麽多場宴席。


    哪個官眷夫人不認得白牡丹?


    她不是怕兒子寵妾滅妻,隻是實在看重顏麵。


    若是人人都知道安遠侯色令智昏,娶了戲子做妾,恐怕要笑掉大牙了。


    可他畢竟是侯爺,侯府的主君。


    即便老夫人不肯,他也不曾與白牡丹斷了往來。


    沒想到兒媳也是個性子軟弱的,架不住侯爺的懇求,自作主張將那女人加到了侯府的名冊上,硬是給了白牡丹一個名分。


    可她知道,兒媳心裏是委屈的。


    女人嘛,以夫為天。


    裝得再像,也是掩不住心裏的那股醋意。


    眼見著白牡丹肚子越來越大,臨近生產了。


    在一個寒風凜凜的冬夜裏,老夫人叫來兒媳,指著桌上的那碗穿腸毒藥道:“寵妾滅妻的事,自古便不罕見。等那孽子出生了,你和晏清的地位還能保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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