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霽開出了藥廬臉就耷拉了下來。


    一直以來她都抱著僥幸的心理,一是這具身體還沒有長開,二是她平時刻意遮掩,所以,幾乎沒有人看出什麽端倪。然而,待再長上一兩歲,身體發育,稍微有些眼力見地就會發現她女兒家的身份。就比如今天如果不是自己反應夠快,鄭杏手這個人性情乖張,保不齊便露了馬腳。


    她不敢想象若是宗曜知道自己是女兒家會不會立馬掐死自己,她打了個冷戰。


    不行,她該認真琢磨琢磨,怎麽才能離這王府和宗曜遠點,最好是老死不相往來那種。


    她一邊走一邊想著心思,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堵肉牆,揉著撞痛的額頭正有點發懵,耳邊傳來一聲叱責,“大膽!”


    李霽開激靈了下,一抬頭正對上一張清俊卻淡漠的臉,正是宗起運。


    一個隨從緊隨其後,冷著臉看著自己。


    她往後退了幾步,心思轉了幾轉,齜牙,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熟稔地,“宗爺來了?”


    宗起運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這是一張雌雄未辯的臉,眼神靈動,透著點狡獪,讓他很是不喜。此時,對方的笑裏帶了諂媚,再想起當時在茶舍宗曜對她照顧有加的情形,心裏又多了幾分嫌惡。道:“你怎麽在這裏?”


    李霽開道:“我一直就在這裏啊。”殷勤地,“您是去見我家爺吧?小的給您帶路,宗爺,您這邊請。”她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對方目光落在她被包紮的手上,皺眉,“你的手怎麽了?”


    “呃,不小心被掛了下,不過現在沒事了,爺讓人給小的上了藥,這是鄭先生給的藥,說敷上幾天就好了。”她掏出那瓷瓶晃了晃。


    宗起運眯眼,認出是出自鄭杏手,心裏驚悚。


    鄭家從天熙帝始便是皇上專用禦醫,到了鄭杏手這一代,按照慣例便選了一人進宮伺候皇上。鄭家本來選了鄭杏手,然而對方性格乖張,不喜與人交往,便選了家族中的另一人。實際上,真正得了鄭家醫術精髓的是鄭杏手,據說可以肉白骨活死人,這樣的人卻心甘情願地被宗曜所用,除了宗家僅有的幾個人沒有外人知道。然而,鄭杏手竟然給這個小子用了藥?


    李霽開自顧自地道:“小的早就聽說宗公子的大名,說公子是玉樹蘭芝,貌似天人,就好比是那個什麽潘安再世,擲果盈車……還有啥,叫什麽郎傅粉……”她這幾天被宗曜逼著讀書,然而太晦澀的她看不懂也看不進去,就這些個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她還多少感點興趣,好容易認得的幾個殘缺不全的詞句正好全用對方身上了。


    宗起運臉色越來越難看,跟在後麵的隨從則心驚膽戰。


    “閉嘴!”對方終於忍無可忍,“來人,給我掌嘴!”


    李霽開戛然噤了聲,大張著眼睛看著他,不可置信地。


    隨從應了聲,卻有點猶豫,再怎麽著這是皇子府,不是說掌嘴就能掌嘴的地方。


    “還愣著做什麽?”宗起運冷聲道。


    “是。”隨從硬著頭皮上前,掄起胳膊給了李霽開一個大嘴巴子。


    李霽開沒想到對方說打就打,手掌疼得厲害反應也慢了半拍,生生受了一記耳光,那臉上瞬間便印了五個指印。


    “再打!”宗起運風輕雲淡地。


    隨從再抬手。


    李霽開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大的虧,殺人的心都有了,見對方的巴掌掄來,本能地偏了下頭想要避開,眼睛餘光裏卻瞥見宗曜和孟先生正急匆匆地往這邊走過來,心一橫,將臉迎了上去。


    下一刻,隻聽到悶哼一聲,那人整個地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好半天都沒爬起來。


    接著,她眼前人影一閃,宗曜已經站在她的麵前,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盯著手指印,眸色陰冷,煞氣逼人,仿佛是要擇人而噬。


    李霽開被對方嚇了一跳,加上本來臉疼手也疼,又是委屈又是生氣,撇著嘴叫了聲,“爺……”


    宗曜沒說話,迴轉身麵對宗起運,聲音低沉,似乎極力在壓抑著什麽,“表哥,你這是做什麽?”


    宗起運窒了一下,道:“教訓一個下人而已,殿下這是向我問罪麽?”


    “他是我府裏的人。”宗曜道:“若是他哪裏冒犯了表哥,表哥可以和我說,犯不著生這麽大的氣。”


    宗起運皺眉道:“這麽個粗俗不堪,巧言令色的東西竟然留在府裏,平白汙了殿下的名聲,還不如早早打發了。”


    李霽開心裏樂嗬了下,暫時將臉疼放在一邊,等她如願離開王府再說。


    宗曜臉色變了變,生硬地道:“表哥過慮了。”微偏臉,“來人,這個奴才拉下去砍了雙手。”


    那隨從身體顫了顫,以頭抵地動也不敢動。


    李霽開愣了,沒這麽嚴重吧?一巴掌換一雙手太過了,再說了他隻是個奉命而為的下人而已。


    宗起運臉色難看,盯著宗曜,“你要動我的人?我不過打了這個小子一個耳光而已,你卻想要他的命。殿下,”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不若連我一起罰了?”


    宗曜站在那不言不動,全身都散發著冷鬱的氣息。


    一時間,場麵僵持著。


    孟先生腿短,好不容易才滾到麵前,見了這個情形,吃了一驚,道:“宗公子,殿下,有話好好說,都是自家人可不能動了意氣。”


    “爺,”李霽開輕扯了扯宗曜的袖子,怯生生地,“是我的錯,是我冒犯宗公子在先。”


    宗曜慢慢地籲了口氣,攥緊的手鬆了又攥緊,看了眼焦灼的孟先生,再看看臉色難看的宗起運,還是將胸口那暴怒按捺了下來,揚聲道:“來人,送小公子迴房間去,好好伺候著。”說完,轉身徑直向書房走去。


    孟先生鬆了口氣,拱手笑道:“宗公子,請。”


    宗起運頓了一頓,“請。”看也不看李霽開一眼便和對方一前一後跟了上去。


    李霽開站在那,用沒受傷的手摸了摸腫起來的臉,嘴裏嘶了聲,這貨下手也太狠了些。長這麽大還真沒吃過這麽大的虧,若不是她有自己的算計,怎麽會容忍這一巴掌?


    不過,宗起運,咱倆這仇算是結上了。


    她滿腹怨念迴了自己的房間。


    伺候她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太監,見了她的臉嚇了一跳,“小李爺,您這臉是怎麽了?”


    十三冷著臉道:“別多話,趕緊弄冷水敷一敷。”


    “再煮幾個雞蛋。”


    “哎,哎。”小太監跑著去了。


    十三雖然不待見李霽開,見她這麽個模樣還是有點不得勁,埋怨道:“你這個人吧,就是嘴欠,吃虧了吧?”


    李霽開道:“我沒惹他,就是可勁兒誇他。”


    十三氣,“你誇主子,主子說不定賞你,你誇他,想死得快啊?我告訴你,宗家這位爺是有名的端肅高冷,不吃你那一套,你以後離他遠點。真是的,”他搖頭去了。


    李霽開歎氣,等小太監將冰水和熟雞蛋拿來後,一隻手不得勁,便隻好靠在椅子上仰著臉,讓小太監用雞蛋在自己的臉上慢慢滾動。時間長了,便有了困意,閉上了眼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睜開眼睛卻看到宗曜認真的眼眸,不由一嚇,“爺。”


    “別動。”宗曜小心地滾動著雞蛋,“這個可以消腫?”


    “嗯,土方子,看人家用過。”李霽開索性放鬆了自己,“爺,你們的事都談完了?”


    “談完了。”


    “對了,那個人死了麽?兇手抓到沒有?”


    “死了,暫時還沒有確定死因,不過肯定是謀殺。”宗曜沉聲道:“你知道他是誰麽?他是太仆寺卿葛勝傑,從三品。”


    李霽開倒吸了口氣,“是個大官啊。”


    宗曜道:“天子腳下三品大員竟然被刺殺,真是匪夷所思,想必要牽連一些人了。”


    李霽開不懂,也不願懂,睜著亮晶晶的眼睛道:“會不會牽連到爺?”


    “不會,我就是個閑人。”


    “那就好。”李霽開打了哈欠。


    宗曜揉了揉她的頭頂,溫和地,帶了歉意,道:“今晚的事是他不對,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不管宗爺的事。”李霽開可憐巴巴地,“是小的不知輕重,嘴欠。爺,”她拉住對方的袖子,“爺,我想,要不我去薈萃樓住吧。”


    宗曜眯眼看她,有點危險,“你不會得了銀子就想跑了吧?”


    “哪有?”李霽開忙著表白,“小的這不是不想惹宗公子生氣麽?怎麽著,他也是您的表哥,再說了,還有宗姑娘……”


    “她怎麽了?”


    “他們都不喜歡小的。”李霽開半真半假地,“若是以後宗姑娘進了府,小的怕哪裏又衝撞了。”


    宗曜盯她半晌,淡淡地道:“你想多了,她不會進皇子府。”


    李霽開有點詫異,隨即又有點小竊喜,若是宗巧眉進不了皇子府,說明高朗就有機會抱得美人歸。


    高二貨,小爺對你夠意思了,給你打聽了第一手的信息。


    宗曜起身,“不要胡思亂想,早點休息。”


    “嗯。”李霽開又摸了摸懷裏的銀票,算了,等明兒睡醒了再說。這手疼,臉也疼,真是鬱悶。


    皇城偏西一個不知名的山莊裏,灰撲撲的高牆上爬滿了藤蔓,密密實實地,高大的樹冠挨擠著幾乎遮蓋了整個山莊,甚至沒人注意到這個山莊的存在。


    正廳的廊柱下分別站著兩個黑衣人,如槍戟般筆直森然。此時,從正廳裏傳出一聲又一聲的鞭打聲,又狠又重,聽得人牙齒發酸。


    終於,鞭打聲停了下來,執鞭的黑衣人拖著鞭子慢慢退了出去,鞭梢在地上拖曳出一道血痕。


    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著,粉色的衣裳被抽得幾乎成了布條狀,如玉的肌膚上血淋淋的鞭痕交錯,甚至有的皮肉都翻滾出來。


    戴著銀色麵具的男人坐在太師椅上冷冷地看著她,聲音如他的眸子一般陰冷,“你可知錯?”


    女孩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臉,她抱著臂膀整個身體在顫抖著。然而,卻不發一聲。


    侍立在麵具男人身後的年輕男子秦時風疾步走下去,彎腰扶住她,聲音極輕,急切地,“快迴義父的話。”


    半晌,女孩兒聲如蚊語,帶著顫抖,“是,姁姁下次再也不敢了。”


    麵具男人道:“本座警告過你,不可妄為,這裏畢竟是京城。在天子腳下刺殺三品大員,你當禁衛軍,鷹衛都是死的?”


    “是姁姁的錯。”


    秦時忍不住插嘴道:“義父,來往的人那麽多,那麽混亂的場麵應該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孩子,”他沒有注意到說到孩子這個字,女孩抱住胳膊的手緊了緊。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而且,當時薛名曜也在場。你們不要小看他,他手裏有不為我們所知的力量,也一直是本座忌憚的。”麵具男人嫌惡地地一擺手,“這段時間你好好呆著,外麵的事都交給你二師兄處理。——還有你,不許你再護著她!也不許給她看郎中!讓她好好長長記性!”說完,他起身甩袖出了正廳。


    姁姁癱倒在地,身體不停地發抖。


    秦時風心疼地抱住她,“姁姁,是不是很疼,你忍著,我去給你拿藥……”


    “不用,”姁姁咬著牙伸手拉住了他,白嫩的手背上鮮血斑斑,“我沒事,沒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忍忍就過去了……你別惹怒了師父,那樣對你不好……”


    對方沉默著,隻是抱緊了她。


    “我隻是想證明我可以做得很好,”她幽幽地,“師兄,我這樣是不是還是死了最好?”


    “別亂說話,你還這麽小,義父隻是氣狠了,平時他很疼你的。”


    “他很疼我?”姁姁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低低地,“他應該是恨不得我死吧,我這麽個怪物……”


    “你胡說什麽?”秦時風沒有聽到她最後一句話,安慰著,“這段時間你正好可以歇息,你不是喜歡薈萃樓的那個耳墜麽?我給你買……”


    姁姁抬起臉,臉上完好的皮膚依然是吹彈可破,眼神裏卻是不符合她年齡的陰戾和沉鬱,她道:“師兄,你對姁姁真好,姁姁隻有師兄了。”


    “師兄當然會對你好。”秦時風憐惜地道:“因為你是我的小師妹啊。”


    姁姁眼裏閃過絲失望,瞬間又遮掩了,她將臉埋入了他的懷裏。


    在大殿一處陰暗的角落裏,一個人無聲無息地站在那,似乎與幽暗融成了一體。而臉上同樣覆著一張銀色的麵具,露出的一雙眼睛幽深又陰冷,嫉妒,憤怒,還有不甘。


    他慢慢抬起手,扶在廊柱上,指間纏著紅線,根根鮮紅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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