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停著一輛青帷馬車,十三抱臂站在馬車旁,臉色雖然不太好,還是過來扶住了高朗。


    高朗酒還沒有醒,眯眼瞅著他,“十三侍衛?你不會又是來找我想勸阿開留下的吧?”他湊近前,神秘地,“我和你說阿開不走了,真的。”


    十三狠狠地瞪 了他一眼,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馬車裏傳來宗曜淡淡的聲音,“送高公子迴去。”


    “是。”


    高朗扒拉開十三想要上前,“七殿下麽?七殿下也來了?”


    十三將他撥了個方向,“沒有,你聽岔了。走吧,我送你迴府。”


    “不要你送,我要阿開送。”高朗拉住李霽開死活不放手,腆著臉,“阿開,我要你送我,我隻要你送我……”


    砰的一聲,馬車裏有什麽被重重一放的聲音,李霽開心頭一跳,哄道:“今兒我有事,你先迴去吧。”附耳低語,“聽話,你不是喜歡宗姑娘麽?我給你想轍。”


    “真的?你不騙我?”高朗眼睛亮了,“不許騙我。”


    李霽開敷衍地,“不騙你不騙你,騙你你小狗。”


    這邊十三已經連拖帶拽地拉著他走遠了。很遠了還聽他嘟嘟囔囔,“別拉我,我自己走,我要告訴阿開你欺負我……阿開……唔唔……”他的嘴顯然被對方捂住了。


    黑寶扭頭看看李霽開,又看看前麵,搖搖尾巴一溜煙地跟了上前。


    李霽開歎氣,白眼兒狗。


    宗曜道:“還不上來?”


    “哦,”李霽開壯了壯膽,掀開簾子上了馬車,隻見宗曜懶懶地倚著車壁,一條腿曲起,一隻手把玩著一個骨瓷杯,看過來的目光悠長又意味深長。


    “爺。”她頭皮發麻,幹笑了聲。


    對方保持 那樣的姿勢沒說話。


    “爺。”李霽開豁出去了,半跪在他的腳邊拽著他的衣襟搖了搖,諂媚地,卻沒有察覺聲音裏帶了些許撒嬌,“爺,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宗曜低下眼正好對上她的臉,細膩光滑的肌膚,如畫的眉眼,亮晶晶的眸子像是洇了水,嘴微微咧著,正討好地仰望著他。


    他心頭一軟,微勾唇,聲音又低又沉,帶了磁性,“嗯,知道錯了?錯哪了?”


    “我不應該偷懶,辜負了爺的苦心。”李霽開順溜地認錯。


    “還有呢?”


    “我不該偷偷跑出來,更不應該喝酒。”


    “還有呢?”


    “還有,”李霽開絞盡腦汁,“還有,還有就是應該自罰抄寫一百遍。”


    宗曜哼了聲,“我老遠就聽那小子胡咧咧,你倆這交情不是一般的好啊。”他陰陽怪氣地。


    李霽開心裏翻了個白眼,麵上笑嘻嘻地道:“他再好也不如爺好啊,爺是我的主子,最好的主子。”


    宗曜乍聽有點竊喜,又有點不得勁,睨著她,道:“爺隻是你主子?”


    李霽開撓頭,“爺本來就是主子。”


    對方沉了臉,忍住將她踹翻的衝動。


    李霽開覺得氣場不對,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縮了縮脖子。


    宗曜深吸了口氣,再說下去他能給氣昏,掉開話頭。“你知道那個人是什麽人麽?”


    李霽開搖頭,“不知道,不過他應該是因為被我訛了一把憋屈吧?”齜牙,真誠地道謝,“爺,這次虧了爺來,不然小的可能就看不到爺了,謝謝爺。”


    “亂說什麽?”宗曜叱了聲,“以後你躲他遠點,這個人不好對付。”


    “哦。”李霽開乖乖地應了聲,“爺,都是小的不好,累您跑這麽一趟,小的給您捏捏腳。”說著話,便賣力地在他的腿上捏了起來。


    宗曜凝她片刻,然後偏過臉,從半卷起的簾子往外看。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隻聽得馬蹄噠噠,車輪碌碌。


    李霽開不經意地往外瞥了眼,驚訝道:“爺,我們不迴府麽?”


    宗曜道:“今兒城南放河燈,我們去看看。”


    “放河燈?”李霽開一愣,前世她也曾經放過河燈。傳說正月初一和七月十五這天,所有遊蕩的鬼魂們要去陽間投胎,必須燈光照亮才能找到方向,所以人們都會在這天放河燈超度迷失在陰陽界的亡魂。


    五歲的時候,最疼愛她的爺爺死了,十歲的時候爸爸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一根繩子了結了自己,從此她成了孤兒。


    她聽福利院的老師說,放河燈是為了給死去的親人照亮投胎陽間的路。所以,她第一次折了紙船,寫上爺爺和爸爸的名字,寫上她好多好多的願望,然後看著它歪歪斜斜晃晃悠悠地順著水流走,不多遠就沉了下去。


    後來,好像她就沒有再放過河燈了。


    宗曜注意到她情緒的低落,道:“怎麽了?”


    “沒事,”李霽開笑得沒心沒肺。


    待兩人趕到城南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曲水河穿城而過,岸邊人流如織,一座石橋橫跨在水麵上,岸邊曲欄垂柳,燈光點點。晚風吹皺了湖麵,碎成無數片暖玉銀屑。


    兩人下了馬車順著岸邊緩緩走著,幾個侍衛不遠不近地跟著。


    過了橋,人流分散,稍稍寬敞了些。沿著湖邊設了許多商鋪,除了架子上滿掛的各色各樣的河燈,賣得多是些小玩意兒,掛得滿滿當當琳琅滿目,吆喝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常。


    孩子嬉鬧著,即使不慎撞了人,也不過得了一句叱責,便越發歡脫了。


    一個清雋老人在幾個家仆的簇擁下緩步而來,舉手投足間不經意地便流露出一個久居高位者的傲氣和風度。


    來往的人太多,挨挨擠擠地,老人雖然被家仆圍護著,依然免不了被人碰撞一二。


    一個女孩兒提著個蓮花河燈飛跑過來,一不小心撞到了老人的麵前,眼看就要撞到對方的身上,一名家仆眼疾手快一把攫住她的胳膊。啪的一聲,河燈掉在地上燃燒了起來,少頃便隻剩了骨架,黑黝黝的一團。


    “你這小丫頭是怎麽走路的?”家仆將老人圍護在中間,嗬斥著。


    小女孩紮著雙髻,皮膚雪白,五官精致,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心疼自己的河燈,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大眼睛裏瞬間蓄滿了淚,那模樣看著十分可人,讓人心軟。


    老人摒退隨從,彎腰,溫和地道:“不要怕,小姑娘,你爹娘呢?怎麽一個人亂跑?”


    “我和哥哥一起。”小女孩虛虛一指。


    老人從旁邊的燈架上取下一個燈籠遞給她,揉揉她的發頂,“給你,天黑人多,慢點。”


    小女孩仰臉,微微一笑,甜甜的,“謝謝大人。”說完便跑走了,迴頭大聲地,“大人,願你福壽安康,永享百年!”


    “這孩子。”老人笑微微的,倏然臉色微變,“大人?她剛才喊我大人,她怎麽知道……”下腹丹田處微微刺痛,他按住。


    再下一刻,他雙目瞠大,喉頭咯咯兩聲,搖晃了幾下猛地往後倒去。


    “老爺!”家仆接住,大驚失色。


    老人手臂費力地抬起指向剛才小女孩消失的地方。


    “來人啊!有刺客!”一眾人亂了起來,人群中湧出數十個精裝男子將老人團團圍住。


    就在此時,有人驚叫著,“火!火!起火了!”


    像是被潑了油一般,商鋪上掛著的一流排河燈燃燒起來,麵積越來越大,火光映紅了半麵湖水。


    人群糟亂起來,叫喊著,奔跑著,互相碰撞擁擠,李霽開和宗曜被人流衝散開了。


    “阿開!”宗曜喊,一邊指揮侍衛擋住人流一邊往李霽開這邊靠近。


    “娘!”一個孩子被擠著撞向了欄杆上,眼看就要頭破血流,李霽開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往旁邊一扯,自己卻被人撞得身形晃了晃。立足不穩,她本能地去抓身邊的欄杆,誰知那欄杆年久失修,哢哢兩聲響竟然斷成兩截,一陣刺痛,手掌已經被劃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阿開!”宗曜衝過來看著她血淋淋的手掌臉色頓時變了。


    那孩子被甩到一邊,除了受了驚嚇倒是沒有受傷,一男一女撲過來抱著孩子寶兒寶兒一連聲地喊。


    “你怎樣?”宗曜迅速地撩起長袍從裏襯上撕下一截,將她的手掌纏了又纏,“你忍著,我們迴去。”


    李霽開覺得手掌像是被刀喇了似的疼,不過對於她來說,這點小傷根本算不了什麽。抬頭看看對方冷凝的神色,她還是乖乖地沒說話了。


    迴了王府,鄭杏手匆匆趕了過來,“殿下,你哪裏受傷了?”


    “給他看看,他手傷了。”宗曜指著李霽開。


    鄭杏手詫異地看向李霽開,目光落在她的手掌上,解開布條,皺眉道:“傷口有些深,肉裏戳了些木屑,我給你挑出來。可能有點疼,你可能忍住?”


    李霽開點頭。


    對方用清水將她的手掌清洗幹淨,便用了小鉗子一點一點地挑肉裏的木屑,血又不斷地流出來。


    “阿開。”宗曜想去握她的手,又忍住,雙手握成了拳,青筋畢露。


    李霽開疼得嘴唇發白,卻笑著道:“沒事,就是點皮外傷。”


    好容易,將木屑都挑了個幹淨,鄭杏手給她重新清洗上藥包紮,囑咐道:“這幾天不要沾水,注意不要吃腥辣的。”


    “嗯嗯。”


    宗曜道:“先生,麻煩你再給他搭搭脈。”


    李霽開懵了,她知道男女的脈象不同,所以這麽多年幾乎沒有看過郎中,即使挨不過去,也不過自己去藥鋪胡亂抓一劑藥,不知道是她的體質過好,還是運氣爆棚,十多年來還是活蹦亂跳的,當然除了偶爾的月事讓她要死要活。


    “不用不用,我好著呢。”擺手。


    “閉嘴!”宗曜嗬斥了聲,冷著臉,“讓先生看看。”


    鄭杏手咳了聲,“請小公子伸手。”


    李霽開不敢再說隻得忐忑不安地伸出手去。


    鄭杏手搭了她的左脈,又要她換右手,眉尖微微一跳,抬眼看向她。


    李霽開勉強笑笑,“沒事吧?先生,我沒事吧?”


    鄭杏手意味深長地,道:“那個姑,呃,這位小公子是脾腎虛寒,氣血不暢,經絡不通以至於經年鬱結不化,來那個……呃,這樣吧,我先給你開幾副補氣血的藥喝段時間再看看情況。”


    宗曜納悶,“氣血不暢?嚴重麽?”


    “呃,”李霽開搶著道:“爺,你看我流了這麽多血,肯定血虛。是吧,鄭杏手?”她看著鄭杏手,將後麵三個字在牙齒裏搓了搓。


    鄭杏手還沒來得及說話,宗曜催促道:“趕緊開藥吧。”


    對方張了張嘴,吞下了後麵的話。


    這時候,孟先生急匆匆地滾了過來。


    李霽開忙道:“爺,今天出了那麽大的事,您肯定得忙,我先送先生出去。”


    宗曜想了想,道:“你先迴去歇息,等等我去看你。”


    這邊,鄭杏手迴頭看了眼亦步亦趨的李霽開,皺眉道:“藥方給你開了,該囑咐的也和你說了,你還跟著我做什麽?”


    李霽開嘿嘿兩聲。


    藥廬在王府院子的西北角,尚沒有進門便聞到各種藥味兒摻雜在一起的藥香味兒。


    房間不大,三麵都是高大的藥櫃,還有架子上也擺放了不少瓶瓶罐罐。有個瘦瘦的藥童在研磨藥材,看到兩人進來咿呀了兩聲,比劃兩下。


    鄭杏手點頭,便忙乎去了。


    李霽開走過來走過去,好奇地到處看看。不經意地,她的手扒拉過一溜排的瓶子,嘩嘩嘩,瓶子東倒西歪,搖搖欲墜。


    “幹什麽?幹什麽?”鄭杏手瞪眼,“別動,別動,哎呦!”


    然而,一個小瓶子啪地掉下來,裏麵的藥丸灑了一地。


    鄭杏手跳腳,“你個混球!臭丫……”看到對方的手又伸向另一排的罐子,他倒吸一口冷氣,硬生生地將臭丫頭三個字吞了迴去。


    李霽開笑眯眯地,“杏手喊我什麽?”


    “臭,臭小子!”鄭杏手幽怨地看著她,“李阿開,我知道你是李阿開,你個混賬小子。”


    “這就對啦。”李霽開滿意地點頭,拿過一個瓶子撥開蓋子聞了聞,“這味兒挺好,能治什麽病?”


    鄭杏手怕她又是一個不小心,忙道:“祛痰化瘀,你給我放下,這個藥用了我很長時間才得了這一瓶,比那煎藥來得方便。”


    李霽開將藥瓶放迴原位,熱情地道:“我平時也沒什麽事,要不來幫幫你?”


    “你還是不要來了。”鄭杏手擺手,“小祖宗,你就別鬧騰了。該幹啥幹啥去,呃,你家主子還得你伺候呢。”


    “那倒也是,爺才是最最重要的。”李霽開達到了目的,擺擺手,往外麵走,又想起什麽,“對了,我的藥呢?不要煎的那種,丸子就行。”


    鄭杏手找了一瓶,又塞給她一瓶,“給你,這瓶是補氣血的,這瓶是治外傷的,都是千金難得的好東西。哎呀,你趕緊走,趕緊走。”他像是趕蒼蠅似的。


    李霽開笑嘻嘻地走了。


    身後,鄭杏手嘟噥一聲,“這是從哪來的禍害?隻怕入戲久了會害人害己的。算了不管了,萬事有因有果,自己折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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