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霽開被這句“簽了字這樓這鋪子都是你的了。”砸得眼冒金花,頭暈暈的,沒察覺出氣氛的曖昧。她一把奪過那張紙哆哆嗦嗦地上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宗曜善意地提醒,“拿倒了。”


    李霽開幹脆地將那紙往掌櫃的眼前一拍,“你讀。”


    掌櫃的哦了聲,認認真真地讀了起來:“茲有薈萃樓上下三層,內有珠寶名人字畫若幹……現轉送於李開,立字為據,不得反悔。”


    李霽開大腦幾乎停止了轉動,滿腦門都是“轉贈於李開,立字為據,不得反悔。”顫著手握筆就要簽上自己的大名,又清醒了幾分,懷疑地,“爺,你不會是給我挖了什麽坑吧?”


    宗曜氣笑了,道:“爺是那麽沒信用的人?不想簽就不簽唄。”


    “簽,簽,小的這就簽。”李霽開忙不迭地,端端正正地在上麵簽上自己的大名:李霽開。


    宗曜皺眉道:“李霽開?”


    李霽開解釋道:“風光月霽,守得雲開,我爺給我起得名。我琢磨著那個‘霽’字筆畫多,拗嘴,就單用了一個‘開’字。”


    “你爺?你不是孤兒麽?”


    “呃,那不是窮人也有三兩親戚麽?我爺早死了,不然我也不能成孤兒。”


    宗曜習慣了她的胡咧咧,不想和她較真,又讓她簽了地契,從此真正將這樓給了她。


    李霽開捧著這疊契約像是做夢似的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轉了好幾圈,看看宗曜沒敢,又看看胖墩墩的掌櫃的,沒好意思,便道:“爺,你那侍衛十三呢?”


    宗曜不知道她想幹什麽,拍了下手,十三從窗戶跳了進來,“爺。”


    李霽開笑眯眯地示意他走近,冷不防地伸手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擰了把。


    “嘶!”十三齜牙,想跳腳,又沒敢,揉著胳膊憤憤地瞪著她。


    李霽開卻手舞足蹈,“我原來不是做夢啊?我真的有錢了,我成了富人了!哈哈。”


    十三氣得很,“你以為是做夢,幹什麽不掐你自己?”


    “掐自己?那很疼的,我有那麽傻?”李霽開像是看白癡地看著他。


    十三覺得氣都喘不勻了,向著宗曜,委屈地,“爺,你看他你看他……”


    宗曜揉著額頭,瞧著李霽開歡天喜地的模樣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擺擺手,“不就是掐一下麽?你個男人皮糙肉厚的,沒事。”


    十三欲哭無淚,難道這小子就不是男人?主子爺這心也偏到天邊去了,還有沒有沒天理了!


    宗曜才不管他想什麽,溫和地道:“阿開,這薈萃樓抵那五百金,算是銀貨兩訖了吧?”


    “嗯嗯嗯。”李霽開直點頭,笑得兩眼都成了條縫,“就知道爺疼我,爺,從此以後您就是我的爺,是真大爺那種。您讓我做啥我就做啥,您讓我往東我絕對不往西,您讓我打狗我絕不去攆雞,上刀山下火海隻要您吩咐……”


    “停停停!”宗曜給她說得腦殼疼,鄙視地,“瞧你那點出息!”


    “在爺麵前,小的就是沒個出息的,反正沒出息也是爺的。”她嬉皮笑臉的。


    這貨……,十三和掌櫃的捂了眼不能再看。


    宗曜被她一句“沒出息也是爺的”震了一震,心底有什麽毛毛地直往外竄,壓都壓不住。他睨了她一眼,眸中深沉如海,“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李霽開有點懵,心想,我今天話說得太多了,哪裏都記得住?不過,對於我來說這爺就是金主就是大爺,他說得記住就記住唄。


    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將那幾份契約疊好塞到了懷裏又壓了壓,才算放了心。


    宗曜懶懶地往太師椅上一躺。對方極有眼色,忙顛顛地過去給他揉肩捶被,殷勤小意。


    宗曜覺得這五百金給的太值得了,微眯著眼,享受著她力度適當的揉捏捶敲,慢悠悠地,“哎,我怎麽聽說某人要迴什麽什麽鎮,還發誓再也不迴來了。”


    “沒有的事,”李霽開斬釘截鐵,“那肯定是有小人看我不順眼,排揎小的呢。爺這麽英明神武,謙(連)孫(遜)溫和,能伺候爺是小的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十三瞪了眼,要不是她死活要迴鶴嘴鎮,他至於攛掇高朗幫他帶進東宮和主子偶遇麽?自己還和主子言辭鑿鑿地說,是他自己要迴。如今,給這小子一說,他成了那個小人了。


    他努力吐氣再吸氣。旁邊的掌櫃的忍不住捅了捅他,小聲道:“什麽叫連孫溫和?”


    “大概就是主子以後有孫子了也性子溫和吧?”十三道。


    “哦,”掌櫃的似懂非懂。


    宗曜掩住口輕咳了聲,不想聽她瞎掰扯,道:“行行行,我知道你心裏裝著爺呢。對了,這樁大喜事,值得好好慶賀一番不是?”


    李霽開聞弦而知雅意,向掌櫃的道:“掌櫃的,櫃上有銀子麽?”


    “有。”掌櫃的精明,馬上就認了新主子,笑道:“櫃上每天都要走大批的銀子,不過都是銀票,您要碎銀子,三五百兩還是有的。”


    李霽開倒吸了口冷氣,“三五百兩,三五兩,不,一兩就行。拿一兩來。”


    掌櫃的看看宗曜,有點不確定。


    宗曜知道李霽開摳門得很,道:“一兩銀子?爺就吃一兩銀子的酒席?”


    李霽開道:“後街上的梨花酒用不了一兩銀子,至於酒菜,小的不是有手藝麽?小的請爺吃野味。”


    “那也成。”宗曜爽快地點頭。


    掌櫃的夢幻似的目送兩人一前一後快快樂樂地下樓走了,嘴裏喃喃道:“見鬼了,見鬼了……” 抓住從十三一疊聲地,“爺這是,這是怎麽了?”


    十三不耐煩地道:“爺這是開心,看到沒,爺見到這李爺就開心。你呀,以後多長點眼力見!免得衝撞了不該衝撞的人喊冤都沒地兒去!”砸巴下嘴,想起自己受的委屈,唉,他現在就沒地方說去。再一看兩人已經走得遠了,忙一溜煙似的從窗口飄了出去,隻剩下對方還站在原地發愣。


    果然,李霽開說話算話,不知道從哪搗鼓來一隻野雞,拔了毛掏了內髒洗淨,塞了茴香鹽醬一些作料進去用樹枝叉了在火上翻烤。


    旁邊一口小鐵鍋正冒著熱氣,肉香味兒撲鼻而來。


    宗曜悠閑地坐在一根枯樹樁上,抬頭是淺墨色的蒼穹,圓月掛在樹頭,星星三兩散落著。明亮的柴火映著那人清秀的眉眼,全神貫注的表情,還有嫻熟的動作,他心底是絲絲的歡喜,一如這飄著花香揉著煙火的晚風。


    “好了。”李霽開將油滋滋的野雞從火架子上取下來,扯了隻腿給他,“你嚐嚐,味道可好?”


    宗曜接過來,小小地咬了口,酥,軟,細,嫩,雖然不及皇宮裏的珍饈美味,卻是他從來沒有品嚐過的美味。他抬眼,正對上對方殷切的眸,臉頰上還抹了煙灰。


    不假思索地,他伸手將那煙灰抹去,觸手處細軟滑膩,他心頭被什麽猛地一撞。


    李霽開沒在意,道:“好吃麽?”


    對方不動聲色地收迴了手,道:“嗯,還好。”


    “那當然!”李霽開得意地,“這可是李氏獨家秘方。”又去揭鍋蓋,白生生的湯水咕嘟嘟地冒著泡,香味四溢。


    用勺子給對方盛了一碗。“我和你說,這蛇是越毒越鮮美。這條吧,有點小了,以後,我給你抓條大的燉湯,可好吃了。”


    宗曜端著碗,看著裏麵白花花的蛇肉實在難以下咽,道:“你,你吃過很多次?”


    “當然了,沒有吃的時候,就捉蛇吃,老鼠也吃過,特別是天冷的時候,什麽吃的都沒有,能找到條蛇都得謝天謝地了……”李霽開絮絮著,一邊滋溜溜地喝了口,舒坦地閉上了眼睛。


    宗曜心裏某一處像是針紮似的,密密地疼。生於皇家長於深宮的人不可能是善良的人,他無數次目睹互相傾軋,齷齪血腥,早就是鐵石心腸。然而,自從見到這個少年,他總是在心疼。


    他柔聲道:“以後,你就不用再過那樣的日子了。”


    李霽開齜牙,道:“嗯嗯,我現在也是富人了!”將一壇子梨花酒上的黃泥砸開,倒了一大一小兩碗酒,將大的遞給對方。


    宗曜不滿意,“為什麽分大小?”


    “我酒量小。”李霽開撓頭,笑。實際上,她酒量還不錯,隻是她記得自己的身份始終不敢大意。


    宗曜道:“今天是個好日子,喝點沒關係。”不容分說地將大碗推給了她。


    她猶豫著,最終還是端了起來。


    “幹!”


    “幹!”


    兩人你一碗我一碗推杯換盞起來。


    梨花釀酒味清冽綿柔,後勁卻頗大,幾碗下去,李霽開頭腦暈乎了。


    她臉頰酡紅,兩眼晶亮如星子,用筷子敲著碗邊大聲唱了起來,“滄海一聲笑 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隻記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 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


    塵俗世幾多嬌 清風笑 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啦啦啦啦啦啦……”


    “你唱的是什麽?”宗曜也有了醉意。


    李霽開笑嘻嘻地道:“我也不知道,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她趔趄了下,跌坐在地上。


    宗曜忙起身去拉她,卻被她抱住,將頭埋在懷裏含糊地嘟噥著。


    酒味兒混著不知名的香氣氤氳在彼此之間,他有點僵。


    李霽開蹭了蹭,道:“爸爸……”


    宗曜慢了半拍,爸爸是什麽?


    “爸,……我想迴家,我想你了,我現在有錢了,我可以送你去最好的醫院……”


    宗曜想推開她,對方察覺到他的意圖更緊地抱住他,他最終還是慢慢地伸手反抱住了她。


    似乎是他的懷抱讓對方覺得安心又溫暖,對方又輕輕哼起了那句“滔滔兩岸潮”,然而沒哼幾句,便道:“我難受,我想,我想吐……”


    下一秒,宗曜尚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從他懷裏探出半截身子哇地一聲吐了,將他的半截衣襟兜了個滿。


    他僵在了原地,半晌,咬牙切齒地,“李開!李霽開!”


    李霽開做了個夢,夢裏她摟了一抱又塞了一兜的金銀珠寶黃白之物,“我有錢了,我有錢了 !哈哈,我也是有錢人了!……”冷不防腳下被什麽絆了下,她低頭一看,竟然是隻半人大小的大蜘蛛,她嗷地一嗓子,連忙後退,又撞到了什麽,迴頭,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盯著她……


    她猛地驚醒過來,喘著氣四處打量了下,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裏。軟塌紅綃,暗香浮動。她晃晃昏沉沉的腦袋,想起了什麽,忙伸手到懷裏摸出一疊子紙,借著月光可見上麵“李霽開”和鮮紅的官戳顯然在目,她長吐了口氣,親了口,幾乎要笑出了聲。


    想了想,她悄沒聲地拉開門,探頭看了看,腳尖一點已經輕巧巧地落在了房頂上。


    圓月如盤,極目遠眺,黑色的屋脊如魚鱗般密實,燈光點點。她辨認了下方向,便往薈萃樓的方向掠去。


    薈萃樓門樓下掛著的氣死風燈籠隨風輕輕晃動著,樓裏安靜得很,隻有三樓的一個房間還亮著燈,有算盤劈裏啪啦的聲音。


    李霽開沒有驚動任何人,進了一樓,月光下,櫃台架子上的珠寶玉器微微發著光,她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摸過,冰冷,堅硬,卻溫潤細膩,都是實實在在的屬於她了。她心裏的歡喜在一點一點地堆積。


    她覺得得做點什麽,便尋了塊抹布細細擦拭著櫃台、架子、樓梯扶手,甚至每個角落都沒有錯過。


    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燈光亮了,趙掌櫃拿了根蠟燭,半趴著樓梯扶手上,詫異地看下來,“小主子?”


    李霽開乍然見了亮光有點不適,她將抹布揣到懷裏,笑得無害,“看今晚的月色好,出來走走。沒事,你忙。”


    掌櫃的哦了聲,轉身上樓又迴頭看她一眼,心裏直犯嘀咕。


    李霽開坐在樓梯上,聆聽著樓上時斷時續的算盤聲,偶爾還有低低的說話聲,更加確定了自己不是在做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選草根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春色三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春色三分並收藏天選草根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