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陰沉,空中仍舊飄著細細密密的雨絲。


    顏柳和蕭景相對而坐,兩人中間擺著一盤殘棋,難分勝負。


    顏柳探身推開窗戶,細細密密的雨絲隨著晨風飄進房內,她開口談起了昨日兩人避開的話題,補全了踐行昨日承諾的前提,“假若我腹中是個女孩,那麽我不會再懷著隻是玩幾年的想法,我會願意慢慢公開和你的關係。”


    蕭景將手中棋子擲到棋盒中,道:“氣氛正好,說這些做什麽呢?”


    “因為沒有時間了啊。”


    顏柳手放在窗沿上,掌心向上,試圖握住綿密潮濕的細雨。


    蕭景正從身後拿起披風,轉身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他壓抑住阻攔的衝動,輕手輕腳地將披風披在顏柳的身上,攏好顏柳的長發,才輕身勸道:“半炷香後,我們換個位置做好嗎?”


    顏柳麵朝窗外,深嗅了口晨間清新的空氣,收迴放在窗旁的手,蕭景心領神會地拿出手帕仔細擦拭幹淨顏柳手上的雨水。


    顏柳推了把蕭景示意他坐到對麵去,坐得太近了,顏柳無法看清蕭景麵上神情,也無法冷靜地說出傷人的話。


    蕭景得到了顏柳的保證——半炷香後就關好窗戶,這才坐迴了對麵。


    “疾醫說我腹中的孩子是個女孩,不過隻有七成把握。”


    蕭景道:“七成把握?疾醫說有七成把握,實際上起碼是有九成把握,否則不敢輕易開口說孩子性別的。”


    顏柳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是……如果疾醫真的診錯了怎麽辦?若真是個男孩——你說該怎麽辦呢?”


    “阿景,我不想再生了,我隻會有這麽一個孩子。”


    “族中十分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我們都希望孩子是個女孩,如果是男孩會打亂所有的計劃的。”


    蕭景心中早就這個問題,昨日他和顏柳都心照不宣地跳過了這個話題,但兩人心中清楚,昨夜顏柳的所有保證,願意和蕭景長久走下去的前提是孩子是個女孩。


    顏家不同於蕭家,光憑才學就能從旁支不得寵的子嗣一躍成為蕭家的少族長。


    顏家看重的還是血脈,主支血脈,顏柳有親生子的情況下,就不會考慮旁支血脈,除非是子嗣天資差到了一定的地步,毫無補救的可能。


    這是顏柳的長子,他被寄予了太多的厚望,偏偏孩子的生父是蕭景。


    宗法製、父權社會,尤其是在顏柳想和蕭景長久走下去的如今,這是繞不開的話題。


    顏柳是無法接受等她百年之後,孩子還宗,改姓蕭的。


    無論今後顏蕭兩家誰能笑到最後,顏柳的親生子都應該隨著顏家沉浮,而不是胳膊肘朝外拐、偏向外姓人。


    當父族、母族並駕齊驅時,一個一以貫之的母族是避免發生意外的最大保障。


    蕭景勸道:“那就給孩子另尋一個父親。”


    孩子的父親可以另有旁人,但顏柳隻能是他的,他絕不會因為孩子父親的名分就放棄顏柳。


    顏料笑盈盈道:“就這麽篤定孩子是你的?”


    蕭景不理會顏柳的惡趣味。


    顏良撇了撇嘴,道:“我不會對外承認孩子的生父是你,至於旁人猜不猜得到——那我管不著。孩子不會有宗法上的父親,但是——孩子也會一直沒有宗法上的父親。”


    蕭景並不意外,孩子的到來是意外,他一沒有生二也不會有機會養,那麽他本來就沒資格對著孩子端著父親的架子,尋常婦人還有十月懷胎呢,他可什麽都沒有付出。


    但顏柳接下來的話,就讓他十分不悅。


    “昨日的話,我都是出於真心。但前提是我腹中的子嗣是女孩兒,若是男孩兒,那麽我們之間一刀兩斷。”


    顏柳是認真的,她的語氣中有遺憾卻沒有猶豫,她的話斬釘截鐵,不是在商量隻是在告知一個已經決定的事實。


    “我不同意!我可以發誓我絕不會插手這個孩子的任何事情,也絕不會讓他和蕭家親近,更不會對他泄露他的生父是我,否則就讓我身——”


    “蕭景!”顏柳打斷了蕭景的發誓,道:“我不是在商量,我不能冒這個風險。”


    蕭景的臉緊繃著,道:“柳柳,你不能因為一個孩子就否定我們的一切。”


    顏柳沒有絲毫鬆動,道:“蕭景,你不能否認父族和母族的不同,父權是大於母權的。若是蕭家是二等家族,若是你沒有這麽出色,隻是郡守之才,那麽我都會毫無顧慮地和你走下去。


    但你不是,文宗在時氣焰何其盛啊,他不會想到不過兩代人,皇權就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了。


    現在局勢多變,暴雨已至,單這兩年被下獄的宗室就比前二十年還多,所以我不知道顏家的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的。


    顏家是孩子的母族,而蕭家卻是孩子的父族。當蕭家強盛時,當後代出現如前大理寺卿那般的人——我該怎麽辦呢?


    前大理寺卿的祖父是贅婿,當他平步青雲後,第一件事做的是改迴祖父的姓氏,第二件事做的就是尋根,去往他的祖父的老家跪拜先祖,第三件事就是肅清家中不正之風,你記得是什麽不正之風嗎?”


    蕭景艱難地複述出前大理寺卿的話:“夫不禦婦,則威儀廢缺;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


    顏柳諷刺一笑:“是啊,哪怕他的祖父是一個上門的廢物,他也希望他的祖母好好侍奉祖父,否則就是家風不正啊。”


    蕭景無言。


    顏柳想到此事,還是覺得荒謬,是那種你明明已經混到了這個位置,為什麽還能這麽蠢啊?


    “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女戒》,一些廢物湊在一起編出來哄男人的東西,竟然真的有傻瓜信了,還在朝堂上這麽說了……”顏柳是真的很費解:“他是腦子有問題嗎?”


    先不談朝上有顏柳,單說朝堂上的兩個侯、五個伯……雖說她們在大朝上都是裝木頭人,但也不是死的啊,有人指著她們的鼻子說按你天生就應該被男人管著,你侍奉好男人才是世間正道,你遇到的一切問題、你家庭不和都是你不夠卑弱……


    顏柳不理解,顏柳大為震撼,這世間是沒有你在乎的了嗎?


    若是朝上沒有女子,若是你們都將女子關在家門中,那麽可能說也就說了,旁人不讚同也就當作笑談聽了,但現在是你朝上還有女子啊,你動了她們的切身利益,你想過自己的下場嗎?


    縱使是文宗在世,也不敢說女子卑弱啊,你這直接釜底抽薪要給天下女子都扣上一個大帽子……隻能說死得不冤吧,太蠢了。


    “先前的大理寺卿沒有好下場是因為我們還在朝,不是因為我們對著某人哭泣求著他們主持一個公道。當日後蕭家權傾朝野時,我的孩子要還於蕭家怎麽辦呢?”


    “他們大可說你我之間的婚約,大可說孩子是蕭家的,這隻是糾正錯誤,千年來都是這樣,不是嗎?”


    “顏家是他的母族,而假若你一直和我在一起,那就隻會有這麽一個親生子,我不得不擔心這些事情的發生。”


    顏柳從未覺得身為女子有什麽不好,她從未因此受到絲毫限製,隻是在懷孕時會想如果他是男子就好了,就不用受這番苦楚。


    顏柳得到了家族的全力支持,她的處境和腹中子嗣的處境不同,她的母族是蔣家,但蔣家子嗣眾多,她的母親是名正言順嫁到顏家的,從母親登上花轎那一刻,在世人眼中,母親就隻能是顏家人了。顏柳的生母早逝,她得到了外祖母的所有寵愛,也因此受到了外祖母的影響,對著蔣家她並沒有什麽親情。


    而顏柳是在顏家族地長大,她的童年、青年都是顏家的痕跡,她是顏家人。


    但顏柳腹中的子嗣不是,顏柳不知道子嗣會是什麽性格的,會不會受到千年來習以為常的風俗,理直氣壯地認為父親比母親權力更大,又或者父親和母親是平等的。


    那顏柳會吐血的,我生養的你,你做什麽關注我一夜風流的對象是誰?


    況且更為重要的是——顏柳管不了幾百年後的事情。


    正如蕭景昨夜所說,他注定青史有名,而顏柳,也注定在青史上有著名姓。


    那兩百年、三百年後,後人是不是會刻意將她遺忘,將她所有的一切都放在旁人的身上?她成為蕭景的妻子、某人的母親,但唯獨不是她自己。


    玉帝和王母都能配平,當她和蕭景相守一生時,他們會不會刻意配平她和蕭景,然後再用筆寫下她低於蕭景的種種證明,再之後就變成她前半生的努力是靠父親,中間是靠著蕭景,她的郡王是蕭景給她請封的,她的後半生依靠的是她的長子。


    她是有才學,但更重要的是因為她的父、夫、子是人中龍鳳。


    顏柳隻消想想就覺得難以忍受,在這件事情上,蕭景不能動搖他分毫,顏柳也不會有絲毫退步。


    和這些相比,與蕭景斷得幹幹淨淨是她最能接受的了。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上蕭景?蕭景除了一張臉完全不符合她的要求,他心機太重、城府太深、手段太狠,整日拋頭露麵,怎麽看都不宜家宜室。


    “所以我們就交給天意吧,若是孩子是女孩,那麽一切皆好,我答應你,我不會再猶豫退縮,我會排除萬難和你走下去;若真是那萬分之一的可能,那也證明我們有緣無份,是天意如此。”


    昨夜園中枝頭還有杏花,今朝就已變了模樣,枝頭再無杏花。


    這與兩人何其相像,昨夜還在你儂我儂,今朝就麵臨分道揚鑣的可能。


    蕭景最終還是答應了,他也沒有辦法不答應。


    當顏柳真正決定了的時候,蕭景沒有辦法去阻止她離去,正如顏柳無法阻止蕭景離去,兩人之間誰都有轉身的資格和能力。


    窗外雨聲越來越急,蕭景探身關了窗戶。


    顏柳道:“雨天騎馬趕路很難吧?”


    “還好。”


    輕描淡寫的兩字之下是數日的奔波。


    “慶王的事情還沒有結束,鬆岩郡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你處理。你什麽時候離京?”


    “我不走了。族地有伯父在、也有諸多長輩,並不需要我一直在那裏,我不準備離京了。”


    “你的伯父處理慶王的事情和你親自處理是不一樣的,是你難得地拉攏族人架空你伯父權力的機會,你應該趁著這機會進一步鞏固你在族中的地位。


    這是我精心挑選的禮物呢。”


    蕭景的心一跳,他希望自己的預感是錯的:“你希望我離開京城?”


    “嗯,我希望你盡快離京,並且——直到我生產都不要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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