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進入崔府後,顏柳直接去了安置的院子。


    如今在明麵上她是已死之人,為了少費一番口舌,更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她還是不出現在人前為好,一切等到了京城再說。


    一年前,京城的外祖母要將她接去京城小住,來年正好在京城完婚。


    可是自己途中意外從船上墜入河水中,直接沒了命。


    顏柳隻要迴想墜水前後的事,腦子一抽一抽的疼,根本想不起來任何事。


    蕭景進門就見到顏柳唇色慘白,擔心道:“你身子哪裏有不適嗎?”


    轉頭就安排小廝去喚醫師過來看診。


    顏柳連忙阻攔,道:“無礙,老毛病了。”


    蕭景記得她以前沒有這些毛病的,可是顏柳態度堅決,他也不好堅持下去。


    現在不是在家中,此地的醫師水平有限,而且顏柳也說了知道是什麽原因引起的,蕭景就不好插手了。


    顏柳的身體若是真是有了問題,那她的脈案也不是可以泄露的東西。


    他們之間要有分寸,正如除非顏柳主動說,否則他永遠都不能開口詢問這一年她去了哪裏。


    兩人用完飯,又梳洗了一番,可崔作良還沒迴府。


    蕭景道:“不如手談幾局?”


    顏柳下午才休息過,此時並不困倦。可聽到蕭景這話,她突然間困極了。


    轉移話題道:“觀這府中仆婦行事,這家中主人性子應該是極為寬宥的。”


    蕭景明白她的言外之意,道:“這家的下人規矩是差了點。”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顏柳正要轉身迴房休息,小院外傳來了敲門聲。


    顏柳聽到下人的稟報,震驚道:“你說的是蕭家二小姐?確定不是蕭家二公子?”


    此時天已經全黑,他們又是在前院休息,這……這怎麽會……


    顏柳迴身又坐在了蕭景身側,道:“我往日沒聽說崔家有培養女兒出仕的打算啊,而且你們之前未曾見過,竟然這麽晚了還來尋你,這是出了什麽要事?


    還是想私下向你投誠,可她能拿出什麽樣的籌碼呢?”


    顏柳和蕭景的相處不拘於男女大防,一是因為事發突然隻能借蕭景的馬車的上京,而是因為兩人相識多年。


    當然,以上都不是最重要的,顏柳行事隨心的最大底氣就是她是按著家族繼承人培養的,俗世評判她用的是和蕭景一樣的評價體係,並不是將她作為單純的附屬品看待。


    她想不出崔家二娘深夜前來的緣故,樊城是要有什麽大變動嗎?


    因為想不出原由,她眉皺的越發深了。


    蕭景道:“我勸你還是別往深了想。


    我不知道這位蕭家二小姐為人如何,但是崔作良一向喜歡溫婉賢淑的女子。”


    顏柳反駁道:“自己的女兒和身邊的女人總歸是不同的。”


    蕭景淡淡道:“可他偏偏不是那其中之一,他對自己的女兒也是這麽要求的,他對於普天下所有的女子都這麽要求的。”


    顏柳聽了情緒並不激動,隻笑吟吟道:“他對我可絕不會用那一套話術,對我的祖母也不會這麽說。”


    蕭景點頭道:“這是自然。”


    顏柳慣於對自己的外祖母稱唿為祖母,因為她和京城那位的祖母關係才是最親密的。


    這不僅僅是感情上,更是利益上,她是祖母唯一期許的繼承人,祖母對顏柳抱有極大的期望。


    國朝初立時,還有女子拜相,勳貴中女子承爵的也不在少數。


    可幾十年過去,現今儒學之風盛行,協同而來的還有之前擱置的三從四德言論。


    尤其是近二十年,社會風氣越發保守,再也迴不到國朝初建時的景象了。


    顏柳早就接受了這種現象,甚至多次和祖母探討過這種現象的形成原因。


    可最後都變成了一句無能為力。


    這和之前的事情一樣。


    她出生勳貴,不可能為了百年後的禍患現在執刃去清除朝廷的腐肉,這樣固然會避免各地起義,避免渭水橫流數年,但是這會將她的家族置於危險境地。


    畢竟百年後的禍患,她的家族也可能再次選對人,迎來下一個百年的繁華。


    而現在她是被家中投以眾望的子嗣,從她出生那刻起,這世間所有對於女子的不公都不會加身在她的身上。


    她的長輩精心嗬護著她的成長,她會憂愁自己的功課繁重,不喜手下人的心思繁雜,但是她從來沒有被定義為女子應該怎麽樣,她接觸的都是一個大家族的繼承者應該怎麽做。


    沒有人對她說應該溫婉善良、不與人爭鬥,她被教育的是不擇手段,也被教育要行堂皇正道。


    在私人生活上,她從來不會被說教育你如何如何以後會不得夫家喜歡,而且任憑自己心意行事。


    夫婿的身份甚至是美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性端正、不偏激、為人和善,立得住能管理好後宅就好。


    至於其他的,像他們這樣的人家除了最上麵的人其他還有什麽樣的人找不到呢?


    至於你說男子不甘心後宅?


    她也不過是要他們最美好的幾年罷了,她一向不長情的。


    而等到顏柳入朝,就更不會擔心會被人拿這世間女子的規矩束縛了。


    現下女子出仕的是越來越少了,可也不是沒有了。


    按照時下的默契,正式出仕後就要按照男子的標準對待她,可以說她貪汙好色、不能齊家,但是絕對不能拿她沒有為夫家延續香火、不能守貞等等攻訐。


    否則將會是所有利益相關者不死不休的報複。


    在這個女子勢力越發微弱的時候,她們會報複的更加猛烈,去警告每一個試圖打斷她們翅膀的人。


    尤其是那些家中無後嗣隻有獨女的,他們更加厭惡這些說法,這是要將他們畢生的財產拱手送人啊。


    女兒繼承家族長輩不擔心你能力不夠,不怕你手段稚嫩,隻怕你立不起來。


    怕你受到了這千年形成的社會規訓的影響,遇事先想著尋找個可靠的人,成了親就什麽都給夫君,有了孩子就一心撲在孩子的身上。


    你必須先得是你自己,必須意識到你的肩上是家族,必須清晰明白你不會是任何人的附庸。


    隻要品嚐過真正的自由,品嚐過權勢的美妙沒有人願意迴去的。


    隻是大多人沒有這個機會也沒有這個天賦。


    顏柳想或許幾百年後,所有的女子都會被囚在男人的後院,他們會造出一套全新的評價體係去評價女子,為了讓她們更好的服侍他們。


    可是她對此無能為力,因為那太遙遠了,因為這需要數代人不懈的努力,可是為了遙遠的以後去委屈現在這是不值得的。


    現在是大多數人嫁人了會比自己單獨打拚過的好多了,因為總有依靠的人,因為男人也不會對她們提出太過分的要求。


    因為在朝在野都有自己獨立的女子,所以男人隻能通過提高待遇的方式來吸納更多的女子迴歸後宅,而且還有千年來形成的規矩馴服她們的精神,還有自己的親族長輩和外人一同對她們洗腦,他們有太多的手段了。


    顏柳想自己在那種環境下,也是會猶豫甚至屈從的,更甚者她從來都不會知道自己有另外一條路。


    幸運的是,她有一個不錯的出身,她的親族長輩願意把她當作族中子嗣培養而不是作為一個聯姻的工具,她能從自己的家族得到幫助,所以這條路她走的一點都不艱難,甚至過於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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