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謝凡是想多了,這種事情對於陸家來說重要性遠遠不夠驚動遠在他鄉的陸才明,更不必動用所謂“和朝廷的關係”。


    如今童生考到白首也是尋常,陸平友年紀不大,府試今年不過,明年再考並不是大事。就是他一直考不上,陸家也能讓陸家兄弟隨著父親經商或者留在家中經營土地。以此時的社會風俗,陸平友這樣家境殷實的少爺,去行院裏應酬玩耍,甚至和妓女相好都十分尋常,更何況隻是在遊船上叫了個妓女賣唱。


    當時謝老秀才夫婦臉色大變是因為自己兒子在行院裏吃過大虧,聽到“行院”或者“妓女”這樣的詞匯就下意識感到不適。陸有富則是因為自家大孫子一向穩重可靠,結交了個所謂“吳公子”居然背著人,還心緒大亂,以至於考場發揮失常。以陸家的財力,陸有富不擔心孫子花了錢,但是擔心孫子交友不慎誤入歧途。


    作為一個擅長經營管理的地主,陸有富采取了最直接有效的方法。送走謝家人後,陸有富把陸平友的小廝抓來先打了一頓,再細細盤問在南京城陸平友都做了什麽事,見了什麽人。


    那小廝名叫陸成,年紀也是十八歲,平日裏雖然算不上養尊處優,但是也沒吃過什麽苦頭。突然被老爺抓來打了一頓,陸成哪裏耐得住這頓毒打,自然陸有富問什麽就答什麽,竹筒倒豆子一樣交代了。


    原來陸平友在船上見的公子哥叫伍達誌是從北邊來的販布料皮貨的商人十分財大氣粗,陪唱的妓女是王家院的新梳櫳的翠鳳(注釋:梳櫳原意是梳頭,在此處特指妓女首次接客)。


    陸平友和翠鳳確實是偶然遇上的。一日晌午旁人都在午睡,陸平友為了文章苦思冥想,在張家小院子外閑逛,恰好鴇母雙珠帶著院裏幾個妓女去做選春衣料子。往常都是張家夥計把衣料送到院裏供妓女挑選,偏偏那天張家鋪上繁忙要等幾天才能送上門,雙珠不耐煩等就直接去鋪子裏選,也有些讓院裏剛剛梳櫳的姑娘露露臉,好招攬生意的意思。


    那邊陸平友心思都在文章上悶頭亂轉,這邊翠鳳有意在街麵上炫耀美貌,兩人就撞上了。後來不知道怎麽的,陸平友往王家院子去過兩三次,似乎是相好上了。陸平友家境雖然好,但是去考試手上並沒帶多少零花錢,也去不了多少頻繁。偏偏翠鳳還有個出手闊綽的客人伍達誌,妓院迎來送往,鴇母自然對伍達誌熱情有加,對陸平友愛答不理。


    可偏偏伍達誌是個心胸寬廣的,雖然和翠鳳相好,對陸平友也和顏悅色。如果陸平友去找翠鳳,正趕上伍達誌也在,他也不惱,還叫鴇母一起招待陸平友,知道陸平友囊中羞澀,一應吃喝花銷都記自己帳上。行院裏上下人等都嘖嘖稱奇,誇伍達誌是大大的好人。


    在秦淮河上,伍達誌告訴陸平友自己已經給翠鳳贖身,府試那天就出發帶著翠鳳迴北邊。陸平友聽這消息簡直失魂落魄,迴去也悶悶不樂。到了府試也早早教了卷,趕去給伍達誌和翠鳳兩人送行。


    陸有富聽到這一段首尾,倒是長舒了口氣,心中暗想:“平友從小就規矩,一直不近女色,頭迴和妓女相好,這般表現倒也正常。他老子天天不著家,他娘又走得早,隻好自己這個祖父操心一下孫子的婚事了。這次萬幸不是遇上癟三無賴拆白黨,帶到歪路子上去。又想,這個做生意的伍達誌,做人這樣大度,倒是值得認識認識。”


    於是將陸成安慰了幾句,給了傷藥,又叫他好好養身體,今日的事情不要告訴陸平友。陸成自然不敢不答應,連連應聲,帶著藥走了。


    晚飯後,陸有富特地叫陸平友留下,試探著問:“平友,今年你也十八歲了,原來你都在專心讀書,祖父沒有給你留意親事。現在年紀也差不多了,祖父給你尋個好妻子成家如何?”


    陸平友沒有感到意外,畢竟好些同齡人已經當父親了,平淡道:“任憑祖父安排,不過孫兒還是想先用功讀書,晚些成親也好。”


    陸有富也不勉強,點點頭道:“平友讀書上進自然是好的,祖父先幫你留意著,成親不急於一時。現在讀書辛苦,祖父讓管家給你挑兩個好丫鬟伺候筆墨。”


    陸平友也沒有太大反應,默默向祖父躬身道謝。祖孫兩人又說了些閑話不提。


    這邊謝凡隨著祖父母迴家,終於揭開了陸平友行為異常的事情,他心裏長舒了口氣。謝凡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但是也不想看著自己周圍的青少年步入歧途。陸有富看起來精明世故,陸才明走南闖北肯定也很有能力,有他們兩個長輩管教,陸平友總不會走上歪路了。


    晚飯後,謝家三人一起商量著明天再去李秀才家道謝,陸氏已經預備好送些禮物。氣氛頗為輕鬆愉快,突然謝老秀才問謝凡:“乖孫今日怎麽突然對著陸舅爺說起秦淮河的事情了?”


    謝凡一愣,心想:“遭了,自己曆來是不愛玩耍,也不怎麽鬧脾氣的性格。陸有富和我不熟,所以他不覺得奇怪。自己今天那番話,在祖父祖母這裏是很反常的,這是人設崩了,要怎麽圓迴來啊。”


    謝凡正在默默糾結著急,那邊陸氏先說話了:“乖孫啊,其實男子去行院應酬,宴飲叫個賣唱的也是尋常事。你陸表哥已經十八歲了,這算不上什麽。他不帶著你,是因為你還小,早早被那些女人沾上不好。你可不要覺得是陸表哥對你不親厚,不帶你去,他這是為你好。”


    這是謝凡完全沒有想到的思路,本來害怕自己人設崩塌,沒想到祖父母作為古代“土著”會是這種思維方式。謝凡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該對著祖父母作何反應,說話也不是,閉嘴也不是,別別扭扭的。


    那邊謝氏夫婦看小孫子沉默不語,臉色漲紅,以為是陸氏說中了謝凡的小心思,小少年在害羞了。老夫婦兩人默契地對望一眼,岔開話題又閑聊幾句,就打發謝凡上床睡覺了。


    謝凡躺在床上實在心緒不寧,“自己來了這幾年都在家裏一心讀書,對於這個時代的認識實在是有限。雖然物質生活上的種種不便已經習慣,但是思想上,還是想當然在按照前世的三觀在思考。要真正理解周圍人,理解這個社會,自己必須理解這個時代的三觀,哎,我太難了。”


    一陣長籲短歎後,他油然而生出一種無力感:“終究不是自己改變了世界,這個世界就先改變了自己。”


    如果謝凡知道陸有富知道陸平友的秘密之後,應對之策是預備給他說親,以及送兩個漂亮丫鬟,甚至還想和陸平友的“情敵”伍達誌結交,他才是真正瞳孔地震,三觀稀碎。


    第二天三人早早起床,用過早飯,謝老秀才和謝凡祖孫兩人穿上出門的體麵衣裳,陸氏和蘭花正在裝揀禮物。就聽到來興在門口喊:“李秀才老爺到啦。”幾人都笑了,正準備出發去李秀才家,李秀才就來了。


    這邊李秀才帶著李寧一道來了,謝老秀才連忙迎到正屋坐下,蘭花奉上茶水點心。謝家祖孫和李家祖孫四人說些閑話,因為謝凡李寧兩人都取中了童生,所以免不得提到進學,李老秀才也是心情大好,說到高興處就給謝凡留了十道題為了進學準備。謝凡如獲至寶,恭敬接了。


    謝老秀才也要給李寧幾道題,李寧卻擺手不要,說這幾天李秀才和周先生都給自己留了好多題,簡直看不過來。李秀才便罵李寧“不知好歹,就知道玩耍”。謝老秀才也不惱,看李寧的樣子就笑了,四人談笑十分歡快。


    又提到溧水縣和南京城分別有縣學和府學,李老秀才說應天府學政是名宿大儒,文壇領袖。自己有心想送李寧去應天府學,但是畢竟路途遠,花費也貴些,加上李寧年紀小,一個人去家裏實在也不放心。


    謝老秀才也隨聲附和,說學院雖好,但是怎麽舍得小孩子獨自離家去南京,凍著餓著怎麽辦,就在縣學就很好。實際上謝老秀才也希望謝凡能有個大儒做宗師。但是實在擔憂的是寶貝孫子小小年紀一人在南京,萬一走上兒子的老路,現在謝家就隻有這一個獨苗,有個三長兩短,自己簡直對不起謝家列祖列宗。最好還是把孫子送到縣學,在自己眼皮底下看著,照顧著,放心得多。


    兩位秀才的這番討論,謝凡反倒是不擔心,因為進學也要看成績,考上了再想,現在不著急。


    注釋:考生參加縣試和府試及格者稱童生;之後參加省、府所在地方書院考試,院試及格,稱生員,俗稱秀才。明代院試在府城或直屬省的州治所舉行。主辦考試的官府,南京、北京為學院,各省為提學道,簡稱“學道”,後來都改稱為“學院”。學院的長官稱“學政”,又可以稱“學台”“宗師”。學政由中央派到兩京及各省任職,任期為3年。在任期間,要依次到所管轄的各府、直隸州主持歲試和科舉考試。學政親臨考場叫“案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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