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我手執著不知道是村長哪個部位的骨頭,將它的尖端沒入了身前泛著青光液體的水池中,下一秒將‘周慶明’的皮囊從中挑了出來。


    這人皮離了青水,近距離地在眼前,看上去倒真像是件做工精良的外衣般,沒有絲毫褶皺。


    我將它放置在了一邊幹淨的地麵上,平鋪展開,後用手指試探著按壓了一下,竟還有溫度及彈性,這摸起來的觸感真實到讓我寒毛卓豎,就像是在摸活生生的人。


    一旁的陸嶺南也從水池中挑出了另一個人的皮囊,我隻看了一眼就辨認出來,是張岩墨。


    我想起那日他蹲在算命攤前,那算卦的老人說他命不久矣、氣數將盡,果真是被說中了。


    看著地上的兩件人皮外衣,我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三三。”陸嶺南喚了我一聲,我抬頭看他,問道,“怎麽了?”


    “我總覺得這些人皮有意識,你過來看。”陸嶺南將手中的骨頭揚起,指向水池另一邊那些沒有往我們身邊漂來的人皮說,“那些沒有漂過來的應該都是村裏的村民,但是在我們麵前的......”我迎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去,立刻就知道了他話裏的意思。


    漂在我們麵前的,是玩家孔初昭、陳蘭還有章珈瑤的皮囊,水池中的他們就像是認出了我和陸嶺南似的,一直不停地在往我們身邊靠近。


    “我知道是誰將你們變成了如今的樣子。”我看著他們,腦中那個披著村長人皮的妖物在腦中逐漸清晰。


    “對不起......”不知為何,我心裏湧現出了深深地愧疚感,察覺到內心的變化後,我皺了皺眉,有些疑惑自己為什麽會脫口而出這道歉的三個字,怎麽著也輪不到我道歉吧,我在道歉個什麽勁?


    陸嶺南聽到我表達歉意後也看向了我,他沉默了幾秒,什麽都沒說,目光轉移到了別處。


    五件人皮都撈了上來,沒一會兒,這些人皮上殘留的液體都被自身吸收了進去,我將他們和疊衣服一樣疊起,陸嶺南又跑到角落翻翻找找,把村長那件陳舊泛白的長袍拽了出來。


    “用這個把他們都包起來吧。”他將長袍遞給了我。


    我:“......你確定村長真的不會怪我們嗎?”


    包裹妥當後,我和陸嶺南開始往通道入口處走去。


    陸嶺南走在前麵,我懷裏抱著村長的長袍,裏麵的人皮溫熱,緊貼著我的胸口,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甚至是感覺到他們的心也在隨著我的在跳動,我抱著他們的雙手攥得更緊了些。


    可剛到通道口,陸嶺南還未抬手撩起長布,就聽見神廟裏傳來了陣陣談話聲。


    這些聲音嗓音尖細,細細聽還能發現他們的發音平仄都不似常人,就像是剛剛學會說話沒多久的幼兒一樣,但仔細分辨還是能聽出他們在說些什麽的。


    陸嶺南迴頭示意我噤聲,我也根本是丁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太好了,明天就是祭神活動了......”


    “祭神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我們什麽時候竟然成了神了......”


    “我們就是神啊,他們一年到頭拜的供奉的不就是我們嗎?多虧了我們的庇護保佑,才沒有其他的山中野獸來侵擾他們。”


    “山中野獸?不都早就被我們吃光了嗎?”


    “對啊,不還是多虧了我們把它們吃光了?”


    “你說得對,我們就是神,我們是保護他們的神哈哈哈哈......”


    我和陸嶺南對視了一眼,想來這些聲音的源頭,應該就是那日在村長家後院吃了瘋子的妖物了。


    這些長著獠牙、通體是滲人的白、四肢極長、麵部像狼又像鬣狗的妖物,此刻都在磔磔怪笑著。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這聲音中帶著些嗔怒,“這幾日村民少了許多,我猜,也是你們幹的吧?”


    是披著村長人皮的那隻領頭妖。


    他這句話一出,其他幾隻剛還在嬉笑打鬧的妖瞬間都不講話了。


    “我早就和你們說過了,不要這麽心急,你們是越來越不聽我的話了是吧?你們別忘了,當初山中野獸都被你們抓捕殆盡,幾日沒有吃食,餓到甚至要分食同類的時候,是誰帶著你們下山找的這個村兒,是誰帶著你們找的這條活命的路?”


    話畢,堂內又是一陣沉默。


    “我也和你們說了,滲入進他們的生活,讓他們信任你,不是那麽簡單的。而我們現在已經做到了,現如今就是等待明天滿月的來臨,到時候,祭神活動結束,這整個村子都會是我們的糧倉,你們想吃誰難道還不是說吃就吃?你......”這妖物應該是抬手指了其中一隻,說道,“你喜歡吃嫩的,那這個村莊的嫩的隨便你挑,還有你......”他又停頓了一下,“你喜歡吃老的,還不是隨便你們自己挑?”


    領頭的這隻妖物話音剛落,另一個打圓場地聲音響起,“對啊,當初這個計劃也是頭兒想出來的,你們難道都忘了?”


    這時三三倆倆地尖細聲響起,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當然沒有忘記......那時我們趁著黑夜摸進這個村子,將路邊晚歸未迴家的人吃了後,把他們的骨頭擺在主幹道上,第二日如此,第三次還如此。”


    “沒錯,這村長也是頭兒一個人單槍匹馬去解決的,在每天都有人被吃掉的計劃下,這村莊的村民越來越害怕,這時頭兒扮作的村長出來說自己夜晚做夢,夢見神明降臨,神明怪罪於村莊沒有信仰,這才給我們開了個好頭啊。”


    “可是餓肚子沒辦法啊.....平日裏隻能吃那些村民上供的豬心豬身,哪裏有他們好吃啊......”有一個聲音在角落默默地提了一嘴。


    “好了好了,都別說了,再忍忍,明天一過,糧倉大開,到時候隨你們便。”領頭的妖物應該是跪在了蒲團上,接著應該是其他的妖物都應聲跪下,蒲團草甸接連發出被膝蓋跪碰摩擦地麵的聲音。


    他們嘴裏細密密地嘀咕著,和那日在河邊見到的他們一樣,嘴裏揚著腔調,聽不清到底說的是什麽咒。


    接著,便是大門被開啟的‘吱呀’聲,以及腳步四散踏出廟外的雜亂聲。


    我早就牽緊了陸嶺南的手,聽到他們的這一番談話,我心裏是前所未有的懼怕,甚至是雙腳都僵在了原地,陸嶺南感受到了我的顫抖,抬手一下又一下撫摸著我的後腦勺,但依舊示意我噤聲。


    果不其然,在下一秒,蒲團草甸又發出了一陣摩擦地麵的聲音,有一隻妖物沒走。


    這妖物咳嗽了一聲,聽聲音辨來,還是披著村長人皮的那隻領頭妖。


    “這些沒用的東西......”他說,“隻知道吃......”


    他應該是在神像前躊躇走了幾步,後腳步停下,驀地就哂笑出了聲,“沒用的東西們,留著也沒什麽用。”他笑聲越來越陰森,“我還真沒有嚐過自己同類的滋味......說不定啊,要比人還要好吃......”


    話尾,他長舒了一口氣,之後便是門被打開的聲音,這隻妖物探腳離開了廟宇。


    我和陸嶺南依舊不敢輕舉妄動,等了好一會兒,才確定這廟內確實是沒有東西在了。


    他從長布下鑽了出去,後將我手中的長袍包裹接過放在一側,再將我從通道口拽了出來。


    我抬眸看向堂內三座高大的神像,他們眼角上挑的‘慈悲’笑意在我看來是那麽的滲人。


    “三三,走吧。”陸嶺南從門縫往外張望,外麵應該沒有什麽危險,我將包裹緊緊地抱在胸前,跟在陸嶺南的身後,走出了神廟。


    廟外竟然已經入夜,天邊繁星點點,路邊雜草叢間偶有蟲鳴陣陣。


    我和陸嶺南靠著路邊走,後竟然在拐彎處看到了很多位手裏拿著荷花燈的村民,他們紛紛地往村莊那條小溪邊走去。


    “去看看。”我和陸嶺南跟在了這些村民的身後。


    溪邊是零零散散地村民聚集,漆黑地水麵在荷花燈的映襯下,倒是多了一絲緩緩流淌的靜謐。


    這些村民們都跪坐在河邊,他們傾身將手中的荷花燈推向水麵,後雙手合十,皆在閉眼許願祈福。


    我在這些人群之中看到了當鋪老板家的小兒子,他今晚竟然是獨自一人出來的。


    我和陸嶺南走到了他的身邊,陸嶺南蹲下身來,這男孩發現是我們後,驚喜地叫出了聲,“叔叔!”


    “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陸嶺南輕聲問他。


    小男孩聽到這話明顯麵上閃過一絲失落,他低聲道,“明天就滿月了,我們村滿月的前一天晚上都會來放河燈許願的......”


    “你爸爸呢?”我也蹲下身來,問他。


    “......爸爸和媽媽不知道去哪裏了,我找他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叔叔,你說是不是因為我平時不聽他們的話他們生氣了,不要我了?”小男孩眨巴著雙眼看著我們,下一秒他眼角積攢地淚水就湧了出來。


    他將懷中的荷花燈放入了溪流,後雙手合十,小聲啜泣著說,“希望爸爸媽媽快迴來,我想和爸爸媽媽永遠在一起......”


    陸嶺南站起身來,他左右看了眼河邊其他的村民,後像是又看到了熟悉的人,抬腳向那人走去。


    我安慰了一下小男孩,讓他放完河燈早點迴家後,也跟了上去。


    是肉鋪那瘸腿男人,他拄著拐杖站在河邊,麵前是他剛剛送走的荷花燈,那燈在水麵上悠悠漂浮,男人一直緊盯著它,甚至是我和陸嶺南站到他身邊了,他都還沒發現。


    他迴過神來,一個扭頭看到了我倆,滿臉震驚,問道,“幹什麽你們?”


    陸嶺南開口問他,“隻有你一個人?你母親呢?”


    他視線在我倆臉上遊走了一番,後歎了一口氣低下頭說,“不知道去哪裏了,她眼睛不太好,昨天黃昏她挑著一筐豬心出了門,我以為她又是去幫我拜神求我腿的毛病早點好,就沒追問,但後來一直沒迴來......我出去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他抬頭看向我們,語氣裏是懇求地意思,“你們倆要是看到我媽,能不能把她送迴家?她眼睛不好,看不清路......”


    這瘸腿男人說著說著,就開始垂下頭抹起眼淚來,“好,如果看到她,我們會送她迴去的。”我說。


    “謝謝了。”瘸腿男人衝我們點頭道謝後,便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這時,河邊的盡頭處傳來一陣哭聲,我和陸嶺南對視一眼後尋著這聲走去,就見到那兒圍著幾位村民,而村民們都在彎腰抬手安慰著一位年近八十的耄耋老人。


    這位老人骨瘦如柴,麵上皺紋深陷,身上的衣服全是補丁,他哭著趴在地上,將手中的荷花燈推向河麵,嘴裏喚著,“我的兒啊......我的兒啊......你在哪裏啊我的兒啊......”


    他哭得肝腸寸斷,引得身邊站著的村民們都暗自抹淚。


    “唉,這瘋子以前多正常的一個小夥兒啊,不知道怎麽的,突然一夜之間就瘋了......”


    “是啊,長得俊,幹活又利索,人性格也好,這老天爺不開眼啊......”


    從這些村民的交談中,我大概知道了,這位老人是那位瘋子的父親。


    “我的兒啊......你幾天沒迴家了......你到底去哪裏了?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孩子啊......”這老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旁的村民們將他從地上扶起,三三倆倆準備將他送迴家。


    我和陸嶺南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那瘋子的父親傷心腿軟到站都站不穩,還得村民們架著胳膊才能走。


    我的眼眶有些濕了,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們。


    這河麵上的荷花燈幽幽閃閃,在溪流中搖搖曳曳,靜靜地形成了一條連接著天邊的燈火長線。


    天邊的星光、地上的螢火、河中的哀思,這一幕漸漸地在我的眼中失了焦,我被此景觸動到,眼淚順著麵頰不住地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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