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風吹雨打的石頭呀


    沒人會小看這塊石頭,但泥流凝固成石頭需要時間,盡管黃石能讓這段時間變得很快很快,快到幾乎不存在,但總歸是有的,再加上泥龍化去變作泥流的時間,詩緒還是來得及做一些事。


    盡管不是將劍刺入雲素脖頸的事,她實在感到可惜,她還來不及在身子上做些動作,隻能心動,用心念讓裙擺上的紋理扭動起來。


    它是條小蛇,彎彎曲曲的活了過來,然後爬出那件裙子,再飛過幾丈的塵土。


    在石頭成為石頭之前,它從縫隙中爬了出來了,在石頭成為石頭之後,它還是握著那根被泥流攔腰折斷的發絲,發絲仍舊鋒利,它還是有著那殺意。


    褪。


    仍舊刺下!


    發絲刺破少年的肌膚,血光乍現。


    白綾眼角飄過血光,她並沒有出手,並非她覺得自己敵不過詩緒所以選擇放棄,她也沒有落入詩緒的術中,她之所以靜靜的看著,是有人出手了。


    七君子並沒有趁著這個時間向黃石下手,要死在詩緒手下的,好歹是老師逝去多年之後又新收的弟子,雖然這個小師弟看起來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修為也是差勁極了,好像還愛惹事,但看在老師的麵子上,也不能讓他就這麽死了。


    而且黃石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世上還是有些人知道的,七君子就在其中。


    他的六師兄死在太歲與其他人的圍攻下,而那太歲就是這黃石的師父,他活得夠久,對這看起來蒼老,修行年月卻比他要少許多的後土仙人可有不少的了解。


    以黃石的秉性,若隻是他一人,以他肆無忌憚的性子,想要從他手裏搶迴朱雀恐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然而他竟然舍得自己負傷也要保住雲素的性命,且已經幾次為雲素分心。


    那麽黃石就會輸,他也該輸。


    詩緒劍下的這位小師弟,能在朱雀這件事上,可以有不一樣的作用。


    這本來是二師姐傳人和他的私怨,還有些猶豫的,一到這就必須得救了,七君子邁開腿,像是村夫走路般,一步邁過這幾丈塵土的距離,又像個行人似的走在紋與發絲之前,抬起手一隻手卷走了發絲與紋,一隻手則是卷起了雲素白綾。


    卷著雲素的手隻在轉過身去就停了,帶著雲素停在塵土之外,卷著發絲的手卻不停,再一卷連同衣袖一起卷動,同時卷動著天地中的生息,朝著塵土內的黃石探去。


    泥流凝固成石頭,塵土還散落四周,那是滿玉街的街麵被打碎飛起的塵土,也開始圍著他的手卷動。


    發絲被他的手掌和衣袖在掌心卷作一團,跟著他的手掌深入灰蒙蒙塵土中,塵土頃刻間蕩然無存,隻留街麵那一塊碩大的頑石,七君子接著揚手落手,猛地打在頑石上!


    普通,自然的一拳。


    那塊石頭隻是石頭,可又不止是石頭,它在這個世界無處不在,又受盡無數年的風吹雨打,可見頑固。


    黃石四境滿的名聲在外,七君子也不覺得自己能如此輕易打碎這塊頑石,隻是這個小師弟要救,這個二師姐的傳人也不能放任不管。


    這位二師姐的傳人可比小師弟要厲害得多,自己一個人不能輕易破開,加上她或許可以,所以他隻是將石頭打得凹陷,打得變了形狀。


    然後再揚起手,再打一拳。


    和他的容貌一般簡單普通的兩拳下去,石頭雖說沒有一絲碎屑飛起,卻快要被他打得分開,紋和發絲也被他從裂縫打入其中,又迅速爬迴那件綠羅裙。


    這具身體比想象中的要難對付得多,黃石心想難道她真是人世間的二君子?


    見事不成,他索性直接化去那顆頑固石頭,真身從泥流中顯現,迴身一把從泥流中抓來黃泥,指尖抓住黃泥時就成了菜刀,他的神情乃至姿態都如屠夫般瘋狂,猛地朝詩緒砍下!


    雲素的鍾靈隻能造物不能造意,他這普通的柴刀中卻是有實實在在的意,就在他那人間的無數術中。


    這也是他的石頭。


    那些石頭上無數年的風吹雨打。


    雲素努力抬高頭,穿過七君子的肩頭匆匆看了一眼,他似乎看到了鳶山鋪子裏的屠夫在揮刀,烏離的屠夫在揮刀,人間的屠夫在揮刀。


    他隻能看一眼,雖然這一眼可以記得很清楚記得很久,但確實是下一刻他就被人扯走,是自己的七師兄。


    不過七君子此時可完全沒有一副師兄該有的樣子,他抓起雲素,這次是另一隻手握住了五指,緊緊頂著雲素的小腹,下刻便要將雲素打得粉身碎骨,對黃石說道:“做個交易,你這一刀砍下去,我這一拳也會落在他身上。”


    菜刀不甘願的停在了菜板前,接著猛地砍下!


    它砍在詩緒腦袋旁的一寸處,隨後成了泥流,泥流流盡,黃石眼裏沒有了瘋狂,還有不少憤怒。


    七君子望著詩緒不甘心的壓下對雲素的殺意,慢慢從滿玉街退走,拎起雲素,繼續對黃石說道:“再做個交易,你放了神聖,我放了他。”


    黃石完全沒有如何處理眼前這種事的經驗,他的肆無忌憚是建立在他的不關心不在乎上的,這也是雲素落在七君子手上,他會落入下風,局麵會變成這樣的最大原因。


    若他一人,他斷不會輸,這般輸了他實在惱火,然而此時後土宮之行在即,確實是不能讓雲素死在這裏,兩者之間他也能分得出輕重,唯獨是這種無法肆無忌憚無法毫無顧忌,被人抓住命根的感覺實在讓人無奈又生氣。


    那一刀他很想砍在詩緒身上,也想砍到雲素身上。但他不能砍下去,隻能歎息今日怎會如此之倒黴。


    歎息中,泥流從滿玉街外的巷道衝來,也將朱雀衝入街巷。


    黃石鐵青著臉,看了眼周圍,在那般泥流下,哪裏還有仙人敢停留?迴頭看著泥流中的少女,心裏難免對其失之交臂感到可惜。


    他冷颼颼的說道:“誰能想到人世間還會有神聖?還是這麽一個剛剛降世的神聖。”


    “放人。”


    他看向七君子,冷嘲熱諷說道:“堂堂人世間七君子,身負君子之名,有臉麵做出這種脅弟子威脅之舉,應當不會再去做什麽出爾反爾的事。”


    七君子仔細看看泥流從朱雀身上一點點的流下,直到沒有半點泥土,確認其無恙後才放開雲素兩人,說道:“這裏的事情算是了了,你劫人的賬可還要算算。”


    “是要好好算算。”


    黃石帶著雲素兩人從泥流中隱去,他的聲音還停留在滿玉街,對七君子說道:“不過不是現在。你已經在這漏了麵,應該先想想你人世間如何留得下這神聖,又如何護得住它!”


    “老頭子會來找你的,也會來找那隻神聖。”


    七君子聽著他這威脅的話語,沒有繼續出手留下黃石,他還有別的事要忙。盡管朱雀找了迴來,但還是壞了事。


    一尊無門無派的神聖可以值得每一個地方花大價錢招攬,而一尊有門有派的神聖,隻會值得各地將其扼殺在搖籃中,更別提這個門是人世間。


    哪怕將滿玉街所有人殺了都無濟於事,那黃石還有幾位弟子在九蒼,他就算現在去殺,也無法在消息散出前全部殺死,不久前他們就開始散播黃石與如煙在玉青一戰之事,想必以他的性子,消息裏還會多上朱雀與人世間的關係。


    他往空無一人的池塘走去,目光在荷葉上走過,薄冰瞬間凍結了水麵,魚兒驚恐的望著他,他先在大寒中尋找,隨後一個個倒推迴去,最後出現在一個水井旁,看著地上的淤泥長歎一聲。


    流出街巷的泥流中,泥流漸漸流去高處變成泥龍飛入雲層,雲素沉默的坐在黃石背後,不敢去看那隻漸行漸遠的朱雀,生怕黃石懷疑一些什麽,畢竟這位師父可是知道他身上有一隻羽毛的,他隻在臨走時偷偷的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發現她雖然變了很多,但還是有許多記憶裏的熟悉。


    這裏當然不是相認的好地方,也不是好時機,後土宮裏才是。自己帶著這麵具也不知道她認不認得出來,好在自己運氣還算不錯,總算是找到了人世間,還把她救了出來,好在她安然無恙。


    有七師兄在,至少她在進後土宮之前,應該會很安全。


    淺淺懷念之後,他這難以抑製的濃烈思念散去,暫時忘卻的絕望一瞬間填滿心頭,迴過身去,抬都抬得費力,去看向那座閃著清澈光明的後土宮。


    離開那座宮之後,就要死了。


    這個念頭出來的時候,其它念頭都沒有了。實際上他今日已經幾次命在旦夕,但都沒有此時此刻的感覺,一種平靜至極的感覺,但又不是他習慣裏的平靜。


    他不知道黃石方才應對七君子用出了幾分力,但肯定不會是全部,而僅僅最後的那一刀就讓他生不出半分反抗的念頭。


    他好像就躺在那鮮血淋漓的菜板上,被屠夫按住了手腳,等著那沾滿肉沫血水的菜刀落下。這並非是恐懼,而是在極其平靜的心態下,以各種角度分析出的不可能應對的絕望。


    不得不說白綾在很多地方說的話都很對,他的確應該對黃石有更多的憤怒。


    有些時候平靜不敢做的事,憤怒敢去做。


    雲素收迴落在後土宮的目光,看了一眼黃石這把難以捉摸的菜刀,又扭頭看迴去,在滿玉街的方向看到那抹衝天而去的火光,真是好大火,撩得那雲朵也一燃一燃的,真是好生熱烈好生肆意。


    也許是離後土娘娘的氣息太近了,又也許先前被黃石壓迫造成的,所以它才比之前要熱烈得多。


    “好可惜。”


    但若是遮住這火能如此簡單,人世間恐怕自己就會做了,不知黃石是如何做到的,雲素迴過頭來,平靜的說道:“那可是位年幼的神聖,眼下就這麽放她走了,下次再有這樣的時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去。”


    他的話裏有著恰到好處的可惜,但這種時候這種話無論怎麽說,隻要是從他口裏說出來,都難免惹人生氣。


    黃石本來憤怒,聽到這話果然更憤怒了,神聖是因為他丟的,打架也是因為他輸的。


    他手裏的酒壺有了一些裂縫,他顯然不能在此刻打傷他或是打死他。黃石喝下滿滿一口酒,望著後土宮,靠著喉嚨處的辛辣,強忍著就在這裏將他粉身碎骨的衝動,冷冷的說道:“徒兒更重要。”


    雲素低下頭說道:“徒兒羞愧,心底懊惱著,因為徒兒,師父之後恐怕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黃石看出來他並不羞愧,但也看不出來他想做什麽,說道:“等你出來,等我羽化,機會隨時會有。”


    他確實是這麽打算的,事已至此,那就讓那隻孱弱的神聖就放在人世間,七君子想保它他就幫人世間保它,在人世間總好過在清淨在丹心,畢竟如今的人世間可沒有五境。


    所以哪怕七君子不做什麽,他也不會將朱雀陷入危險之中,他清楚與人世間扯上關係是件很危險的事,在九蒼的幾個弟子,都隻負責宣揚雲素的事。


    隻要他羽化,人世間便可去。


    修行的圓滿真真切切就在眼前的後土宮裏,隻要雲素帶來那卷《往生》,隻要補好他那腐爛了二十幾年的初,這塊石頭就會達到完美,到那時,自然也就無需等待什麽,隻要他想,隨時都是機會。


    看他盡管憤怒,但還有一些說話的意向,至少在有關後土宮的事上,他應該還是會知無不言的。雲素有些欣喜,繼續說道:“這火光如此熱烈,還帶著後土娘娘的氣息,師父真是神通廣大,竟然能將其蓋住,人世間做不到的事情,師父卻做到了。”


    黃石說道:“神聖的氣息怎會是那麽好壓製的?娘娘用神聖點燃這隻神聖,當然隻能用神聖去壓下這神聖。”


    雲素突然一頓,緊蹙著眉頭看著黃石。


    他這話說的真古怪,還有他捉朱雀的目地,難道他也是神聖?他怎麽可能是神聖。還是他已經摸到一些神聖的路子?甚至他可能已經有了一些神聖的樣子。還是,他還有另外的神聖?


    他的話最好是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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