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師兄,師父,師侄


    她胸膛裏本來就對雲素有不少殺意憤怒,雲素不知道她的事並非是找蘇一一,就算知道他也要她忘卻所有的事,先朝自己出手。


    黃石在,他不能說出口,所以隻能讓她更加憤怒,否則她坐在這裏想幾天幾夜、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朱雀被劫會和自己扯上關係。


    既然她有了這樣的憤怒,並且已然出手,那麽這一下必然會是真真切切的全力,而且這具身體她已經適應有段時間,其中生息意韻也會比鳶山那會兒要大得多。


    其實不管是從前的她還是現在適應了身體的她,這一下隻要落在雲素身上他都會死,但他很清楚它不會落下。


    區別僅僅在於黃石出手的方式,雲素沉默的望著泥土從腦後飛出來,又飛往詩緒,黃石不可能現在還抱有試探他底牌的意思,那泥土也理所當然的擋住了她的劍她的江水。


    “眼熟嗎?”


    雲素看著詩緒碎片上的泥土,暗示她也去看。


    僅僅是這樣不可能從黃石手裏把蘇一一救出來,詩緒仍舊沒到朝夕,他不覺得人世間會不願意為朱雀派出一個朝夕,也不覺得有二師姐的傳承在身,她麵對黃石會如自己一般脆弱不堪一擊。


    還不夠,還不夠。


    雲素需要她憤怒到對黃石也出手,然後被黃石打得要人到滿玉街來,繼續平靜的對她說道:“我說過你殺不了我。”


    他看了眼周圍剛想在詩緒帶領下動手又突然停下的人,緩緩帶上麵具。


    黃石慢步從街頭走來,仙人們隻有少數認出了他,從人群中退到兩側,店家從門縫中看著他們。


    黃石嘴角還有正在低落的酒水,他一張口便落在地上去了,訓斥雲素說道:“我讓你出來露臉,沒讓你到處給我惹事,我也不會每次都來的這麽及時。”


    “我一直很相信師父對我的關心程度,隻是大秋崖的消息要多久才能落到這些人耳中?”雲素佯裝對此隻能無奈歎息的樣子,說道:“我不多鬧一鬧,你不多救一救,恐怕我死了他們都還不知道我是你弟子。”


    “南門不能去,這裏人也挺多的。”


    黃石總覺得哪裏不對,但怎麽品都覺得他說得確實在理,環視一圈周圍的仙人,想了一會兒說道:“那老頭子就跟著你,你趁現在使勁鬧。”


    “有勞師父。”雲素說。


    詩緒是看到了那些泥土,也如他願記起那些從詩嚐經手裏扔出的泥土,她的目光剛從雲素挪到黃石身上,又被雲素叫了迴去。


    他喚著她說道:“詩姑娘?”


    “你應該還有別的手段,再試試吧?”


    雲素怕她因為黃石的境界產生退卻之意,抬起頭看看天上的宮闕,認真的語氣裏夾雜些許遺憾惆悵的說道:“我馬上就要去後土宮了,你現在不出手,我這一去,日後你可能真的沒機會殺我了。”


    他朝滿玉街的其他仙人抬抬頭,繼續挑動她的憤怒說道:“要是怕了,也可以叫上他們一起。”


    詩嚐經的死黃石也脫不了幹係,詩緒咬著牙,沒有如他說的把心思放在那些仙人身上,說道:“一個後土四境,你當真覺得他能保下你?”


    “你再如何的氣惱,說再多的話,事實就是如此。”感覺到她對黃石的殺意,雲素莫名笑了笑,這迴是真的由心而笑,說道:“你大可試試,殺了我也殺了他。”


    “那就試試!”


    詩緒眼裏激起一陣雷光,下一刻雷光忽然在泥石中沉寂,揚起的柳絮發絲也沉寂重如堅石無法飄揚,隻有綠色衣裙上的紋仍在遊動,遊動成無數條細蛇。


    黃石認出她就是那個與雲素在鳶山一戰的仙人,也認出那道似乎是後土的術,而且那應該是離後土娘娘最近的部分仙人才會的術。


    他沒有因此留手,反而因為她人世間的身份動了殺心,自己這徒兒臉上可還帶著人世間君子的麵具,難免不會與人世間有關係,借此以他的名頭殺了這女子,也算斷了禍患。


    黃石在心頭捏出黃泥,生息就在他手裏變成黃泥,又從他手中離開飛向詩緒,普通隨意看起來沒有任何威脅,一如那夜從詩嚐經手中飛出的黃泥。


    逝去的二師姐至少應該是個可以和黃石比較的人物,這具身體至少不會在這塊泥土上破碎。


    雲素不擔心詩緒的死活,畢竟詩緒這具身體對人世間同樣意義重大,他一心想著在黃石打死她之前,人世間的其他人何時會來,又會從哪裏來。


    黃泥柳絮天公各種術交錯之時,他漫不經心的四處看著,忽然在裁縫鋪房頂的瓦片上看到一個坐著的男人。


    黃泥出現之時,感受到那股艱澀氣息的仙人,哪裏還有一個留在街上,除了他。


    男人長得一般,是那種到處可見的一般,他似乎認得雲素,正微笑的看著他,看到他看過來的時候,張著嘴吐出三個沒有聲音的字眼。


    雲素蹙著眉頭仔細辨認著他的雙唇,最終在他從房頂消失來到詩緒身前時候,將那三個字辨認出來。


    “小師弟。”


    他竟然知道!難道是老師用長生之力做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還是說他已經得知了陣裏發生的事?


    這不知道是自己的幾師兄,但他應該就是自己要等的那個人世間的朝夕。


    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帶走朱雀應該是黃石自己的手段,若是他出了手,那麽他必然留下了自己的什麽痕跡。


    詩緒或許修為不夠就算有也看不穿,但這位師兄同位四境朝夕,應該是夠了,雲素很希望這位師兄,能在與黃石交手的時候,從黃石的術法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好勘破這件事。


    否則,他隻能憑借著黃石暫時不能殺自己的底氣,就這麽直接的告訴他了。


    男人隻靠著一雙手就接住了那塊黃泥,黃石已經是後土四境盡頭,所以這不代表他接下的很輕鬆,隻能是那雙手中有著足以與其匹敵的力量。


    “人世間的七君子。”


    黃石認出這個長得極為普通的男人。


    七君子將那泥土握在手中揉搓,搓成一個很小的泥丸撚在指尖,然後又從懷中拿出另一個泥丸,在眼前兩相對比說道:“二師姐走的早,你認得我卻認不得她,倒也不怪。”


    聽到這話,黃石驚訝的望向詩緒,認真的各處看去最後停在那件綠羅裙上,說道:“裙子倒是好看,隻不過人世間的二君子就算存活於世,應該也不是這等修為這等麵貌。”


    經過對比之後,七君子心裏有了定論,收好泥丸說道:“我知道你在九蒼,也知道你很有可能做這件事,隻怪那時你正與那碧遊主人打得熱火朝天,誰都不會覺得是你。”


    黃石暗歎一聲,別人不知道雲素與朱雀的關係,他在唐晚晴之後來,當然也不會知道,就算他知道雲素身上有一根羽毛,他又哪裏知道那是朱雀的羽毛?


    此時被七君子看破,隻能怪罪雲素之晦氣,以及今日這運氣實在太差。


    七君子不由分說,冷冷說道:“放人。”


    黃石隻是被他看破,他不覺得同為四境,自己會不敵這七君子,哪怕他將此事捅出去弄得自己舉世皆敵,他也有足夠的時間處理掉那隻朱雀,到那時又能如何?心及此處他忍不住咧嘴一笑。


    他總是這樣子笑,嘴角要咧得老大,眼裏還要帶著肆無忌憚的癲狂,放縱的神情還帶著一些諷刺,這次的嘴角剛咧開,一條泥流就從天而降。


    黃石在笑聲中成泥流流去,泥流直直的滑下,落地就幹涸成了一塊塊的,徹底落在地上的時候,一條泥龍赫然成型。


    然後肆虐。


    無論如何,他的運氣還算不錯,在這裏找到了人世間,讓心頭的計劃得以成功,也讓蘇一一有了一些生還的可能。


    雲素剛鬆了口氣,泥龍落地就將他震得搖來晃去。


    滿玉街的地麵在土黃色龍身下寸寸崩裂,整個街麵和它也和他一起顛來倒去,他連忙站住身形,剛要動身離開就看到了泥龍一側飛來的劍光。


    想來七君子就算不敵黃石,也不至於讓他如此簡單的脫身,如此一來,本來在黃石庇佑下的雲素,突然想起自己好像疏漏了什麽。


    他成功挑起她的憤怒,又該如何化去這份憤怒?


    這位七君子雖是自己的師兄,可畢竟對自己的立場未明,難道要靠他救下自己?


    化身泥流的黃石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若他獨自一人,他確實能在這世間的很大程度上肆無忌憚,事實上在雲素之前他的確也是這麽做的,這對他而言已經是種習慣。


    想得很多時間很快,黃石的習慣並未包括他在內,劍光飄飄颻颻在塵煙中被春風吹來,綠羅裙僅僅在塵煙中露出一角,詩緒已經持劍繞龍身而來。


    泥龍停止了毫無規律邏輯的扭動,街麵大小的身子繞著七君子開始極速盤旋,也將詩緒卷在其中,唯獨留下雲素兩人。


    詩緒目光憤怒至極至底成了與殺意交融的幽寒,發絲裙擺身形通通淹唄沒在龍卷的塵煙中,隻有一雙手仍舊從塵煙中出來落在雲素漆黑的眼中,然後是她的臉。


    兩指間夾著的發絲是柄利劍,風中飄搖的是它,未曾被泥龍卷動分毫的也是它,它飄它的它卷它的,這份手段雲素曾在唐晚晴身上見過,但這不會是清淨。


    無論如何,詩緒的的確確越過了黃石泥龍的阻礙,握著劍從塵土中刺了出來。


    隨著發絲的刺出,雲素周圍的生息突然斷絕,世界一如鳶山前百丈那日般昏暗下來,那隻大手又一次抓住了他的心髒,與此同時發絲也與她的酒香一同來到身後。


    兩次極其深入真切的體會,也讓雲素有些品味過來,這的確不是清淨的清淨,她也根本沒有避開黃石的泥龍,她所做的,僅僅是將自己拖入了她的術中。


    天地昏暗下來的一刻,難以言喻的窒息感擠在胸膛,窒息並非溺水般的窒息,而是一種斷一種擠一種壓一種悶,胸膛裏有不知道多少中不快不平,想要噴發卻隻能堵在胸膛。


    他心煩意亂,尚且還能理清一些模糊的事情,但想要想某個東西用出鍾靈也斷不可能,他隻能將腦袋抬起,在窒息時發絲還未到來時,將幽暗的目光望向遠方,毫不猶豫的使出四象。


    他以為這會如大秋崖那次一樣,強行將這個世界糾正,哪怕憑他的修為做不到那樣,至少也會讓詩緒的術在某些地方錯亂,有一些喘息的餘地,哪怕是有一絲真正天地的感知,不曾想世界還是那個世界。


    她的世界本就是真正的世界,正哪裏還能糾正?


    隻聞到酒香從腦後劈天蓋地的撲來,還有狂風塵土,直到詩緒從塵煙中徹底顯出身形,狂風塵土猛地一頓,再一轉成了清新微風,她潔白指尖中間的就是微風,夾著微風中飄搖發絲猛地朝雲素脖頸落下!


    黃石也顧不得思量詩緒脫身之術的奇妙,此時此刻他斷不能讓雲素死在這裏,隻好做出一些取舍,泥龍盤旋至半空驟然一散,他舍棄了龍卷中心的七君子,變成了從天而降的龐大泥流壓垮房頂朝四方噴湧。


    泥流從頭頂倒灌而來,吞沒了房梁木柱,也包括那些房子裏的東西,還有一些剛剛掀起的碎塊,唯獨避開了雲素二人,從他背後大約半寸的地方將一切切割,如一條瀑布,不過它更平整更鋒利像是打磨出來的石頭。


    也將詩緒吞沒。


    至少是在劍落之前,此番顧頭不顧尾的作為,黃石清楚自己可能會被七君子所傷,不過他也顧不了那麽多,世上還有什麽比羽化重要?


    泥流將詩緒淹沒,他冷冷的望著泥流中那身依舊顯眼的綠羅裙,心裏有了勢必要詩緒命喪於此的心思,泥流就成了石頭,很大一塊石頭。


    最普通最頑固的石頭。


    他的道理向來最沒規矩,最沒道理,此時卻用出這麽一個最頑固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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