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人生若隻如初見(四)


    毫無疑問,蘇一一已經徹徹底底的走上了人世間的道路,她當時走得是那般毅然決然,甚至就連心裏頭那些打算都不想與最親近的兄長訴說,唯獨在唐晚晴初境的牢籠中給他留了一根朱雀翎羽。


    她會在路上越走越遠,不管是在理念的路上還是在修行的路上。


    這大概也就是她的命。


    而雲素自己,正如白綾那日塔中所言,他沒有為什麽所以他並不在乎。


    在遇到黃石之前,除了在某些生命垂危的時候雲素會渴望力量來解決敵人,其它時候他根本不在乎修行這件事,自然也不會閑著沒事去想些煉死自己的法子。


    哪怕在遇到黃石之後,除了需要修行去破開這要命的詛咒,他盡管奮力修行,卻也依然沒多少興趣。


    甚至就連他無法入初,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也認為這是很公平的一件事。在那段時間裏,他一直覺著既然他對修行無感,那麽他無法破境才是合理的。


    所以蘇一一會麵對什麽,會需要什麽幫助,這個問題他可以不用去想,畢竟想了也無用,因為他幫不上她的忙,到最後他與蘇一一的境界終究是一個地一個天。


    一個知初的力量幾乎左右不了任何人,大概也就隻能左右左右俗界的事情。既然左右不了,那麽便不去多費心思。


    可現在他遇到白綾了,生命這件事突然從茫然麻木變得極具色彩了起來,變得讓人開心讓人歡喜,而且是很歡喜很歡喜。所有內心深處對這種歡喜延續的濃烈渴望促使他想要修行了,想要破境了,那麽他自然就需要想了。


    需要變成了想要,那麽這件事就變得很重要。


    而現在,白清淨總算將這件事毫不遮掩的挑了出來,逼他直麵所謂的命定。


    雲素沒有什麽反骨,也沒有逆天的想法,更不會說一大段慷慨激昂的道理來拒絕白清淨隻為討一口氣。若他真的需要去做什麽選擇,不管站在什麽角度,他都會如白清淨說的一般選。


    這種選擇,完完全全出自他自身的情緒。


    這件事唯獨讓人很不舒服的一點,還是這種無可奈何的既定,它實在讓人感到無力和壓抑。


    雲素很想問白清淨說,這種叫做命的既定,是否也違背了他想讓一切有可能的初衷。


    白清淨見他沉默不語,似乎已經接受了一切,溫和的笑著說道:“看你出劍,劍劍幹淨利落,現在怎這般扭捏?我一個將死之人,可真沒多少時間等你了,到時你選了卻又什麽都沒學去,豈不是又讓我落下罵名?”


    雲素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他也不拖延,幹淨利落的上前,認真恭敬的對這個半老的男人行拜師禮,沉沉的開口說道:“老師。”


    白清淨微笑著扶他起來,說道:“看你的樣子,以為你至少還要墨跡一兩日。”


    雲素平靜的迴答說道:“既然沒得選,那就早些做準備好了。”


    “你還不算太笨。”


    除卻境界實在太低,這個弟子好像不管在什麽事情上都讓他很是稱心如意。他偏頭望向白綾,說道:“他選好了,那你呢?”


    白綾想著他可能是要提及自己的命數,又可能是要問些什麽再聽聽自己會做什麽選擇,正垂頭思索著,又聽他長歎著氣問道:“她死了?”


    聞言她先是一頓,接著麵具下的臉瞬間變得煞白,腦海裏的所有思考在頃刻間斷絕,她下意識猛地的抓住雲素手臂,眼裏不斷閃出同一副灰白畫麵。


    她望著那個死去的女人,雖白清淨未曾指名道姓的點出,她依然莫名的認為他是在說她。很久之後她才鬆開了手,輕聲說道:“死了,死了很久了,灰都落滿了,屍骨都化了,肉都被蟲子吃光了…”


    雲素被她抓得生疼,在那隻手尚未落下的時候反抓住她柔軟的小手,聽到白清淨有些許難過的說道:“她或許死得太快沒時間教你,也可能是有自己的一點心思…不過既然他都入了我門下,那你和他一樣,也做我的弟子如何?”


    白綾並沒有雲素那般多的念頭,更何況此時唯一在乎的心上人已經入了他門下,她自然樂意繼續與他同心同門同道。


    她同樣恭敬的行拜師禮,尊稱道:“老師。”


    今日對白清淨而言,無疑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在臨死之際多收了兩個弟子本就讓人歡喜,最重要的是,他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切可能的可能。


    麵對這一切,白清淨很是滿意的笑了,然後負著手滿意的離去,他這滿懷希望的笑聲越笑越大,最後傳遍了整個白闕。


    紫霄宮裏的九位公子聽到這笑聲,除卻青霄外,八位公子都瞬間麵色一緊如臨大敵。


    在青霄的記憶裏,白清淨已經死了,所以她不在乎他在這裏做任何事,因為結局已經注定。而在其餘的八位眼中,白清淨發出這般笑聲,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黃天死後,後土也銷聲匿跡,當今世上,再沒人能堂堂正正的殺死這位人世間的聖人。所以他這一迴是自己來,自己去死。


    他願意去死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當時他找不到任何讓一切有可能出現的可能,而現在,他那響徹雲霄的笑聲中可是滿含希望與可能。


    紫霄立即找來那位最信任的侍女長,吩咐道:“白先生這些時間裏都做了些什麽,看了些什麽,你趕緊一一去查,越仔細越好。”


    他目送侍女長匆匆離去,目光冰冷的看向其它幾位公子。


    八位公子眼裏,不約而同的露出殺意。


    他們什麽都可以給白清淨,女人財富權利…唯獨一件東西不能給他,決不能給。


    希望。


    …


    白清淨走遠了,雲素拉火仍舊有些茫然的白綾,跟著男人高大的背影走去,同時低聲與她說道:“現在好了,你真成人世間的人了。”


    白綾被他一語逗醒,學著他調侃的語氣說道:“現在好了,你也成了人世間的人,出去就等著一起被世人唾棄,一起下地獄吧。”


    雲素淡然說道:“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呢。”


    白清淨懶得理會後方兩人的嘀咕,隨意說道:“黃天有九個兒子,我也就收了九個學生,現在你是第十個,那小黑便是你的十一師妹。”


    雲素朝她調侃說道:“小黑師妹。”


    白綾淡淡迴他說道:“見過,小白師兄。”


    一想起自己之前那些與人世間的糾葛,雲素就覺著麻煩無比,他問白清淨說道:“敢問老師,我那些未曾謀麵的師兄師姐中,可曾有一個喜歡穿綠色羅裙的?”


    白清淨一聽就聽出來他說的是誰,笑著說道:“那是你的二師姐,之前她帶著一些去南方尋找朱雀去了,你的劍就是她的東西,朱雀也與你有關,你應該是見過她了。”


    雲素蹙了蹙眉,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沒見過她…應該是見過她的傳人。”


    “你做了什麽?”


    他聽出這個十弟子語氣不太對勁,心想以雲素的修為還能活著見到他,那麽就算對小二有所冒犯也不至於到極其嚴重的地步。他猜測說道:“難不成那劍是你偷的?所以上麵還有用力時留下的指甲印。”


    雲素猶猶豫豫的說道:“不是,是一點小小的…不共戴天之仇。”


    白綾突然開口拆他的台,以此報剛剛他在輩分上的調侃之意,說道:“我見過他在山上和二師姐的傳人打架,而且他打贏了,還把二師姐的傳人打跑了。”


    小二找的傳人境界竟也這般不堪?白清淨不信的挑了挑眉,在牆邊圓凳坐下,溫和的說道:“自她去後,我也許久不曾見她迴信,這些日子裏也是頗為想念。把你倆知道的事情,說給我聽聽。”


    雲素開始迴憶,卻猛然發現,從那個冬天開始,到現在竟然才過去半年!然而這半年卻讓他好像過了幾十年那麽久。自從那夜鳶鍾靈的到來,事情就一件接著一件湧來,似乎永遠不會休止。


    雲素沉默著迴想,將其中關乎某些人的極少一部分抹去,然後將剩下的全然告知白清淨。


    他看著老師的神情在自己的訴說中變了又變,在聽完整個故事之後,白清淨才一臉無語的看著他,無奈的開口說道:“你和小二的傳人…你們小輩的事情,小輩自己解決。”


    “所以,這裏是個陣。”他緊接著提及此事,對他來說這件事很重要。


    雲素想起紫霄宮中白清淨那跨越境界的神妙三指,還有那位真真切切被他殺死的陳落月,此時就連他也有些難以分辨此地是何處又是真是假。


    他隻好茫然的說道:“至少我與小黑師妹,是從一個陣來到此處的。”


    “黃天的陣…”


    白清淨思索片刻,忽然一臉神秘的笑著說道:“那我知道他是為誰奪取時間,又是為誰設下此陣了。”


    一張滿是黑霧的臉和一張朦朧的白臉在聽到他的話後齊齊抬起目視那張得意的臉,隻見他驕傲的說道:“在這裏,除了我,誰還有資格讓他如此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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