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入春(二)


    一抹冬夜從池塘的水中飄出,然後與其它幾巷冬天接壤,再與九蒼四處暗藏著的春夏秋相會,最後在理與理的交織間包裹住整個九蒼。


    當這座二十四節氣大陣徹底運轉起來時,九蒼修行界有無數目光落到冬夜的起點。


    滿玉街。


    九蒼的四季在這一刻同時在城中出現,這些隻有仙人才能感知到的意韻遊走在九蒼各個巷道中。玉婉嗅著春意款款從學宮走出,玉言道緊跟著她離開學宮。


    而碧遊塔中的他手一顫,麵前的燭台突然倒塌。


    他看著那些從燭台緩緩流在台階上的熱油,沒有如以往失誤時焦急的拿起抹布去擦拭。


    他才起身,如煙道人的聲音在塔中響起,溫和的對他說道:“如梭,你替碧遊去看看。”


    如塵觀主走出碧遊,率先來到滿玉街的池塘邊。


    他看著池塘裏的四季更替皺起了眉,他深深懷疑是自己的感覺錯了,他竟然從這抹春意上感知到了那個知初的氣息。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一直盯著那座塔,那人明明在塔中從未離開,就算他已經離開,又如何能做出這樣的動靜。


    “這好像是它的陣。”


    他尋聲看去,看見身穿綾羅綢緞的男人不知何時來到的池邊,叉著腰看著池水若有所思。


    如塵觀主恭敬的朝他行禮,說道:“這點小事,竟還惹得玉城主親自來了。”


    這陣出現在九蒼中,且存在的時間不短,首當其衝要出麵的便是他。玉子亭此時披頭散發,撩了撩發絲說道:“這可不是什麽小陣,也不是什麽小事。”


    他擼起袖子伸手下水,撚起一縷陣理放在眼前仔細看著,說道:“這應該是黃天的陣。”


    玉子亭拉下衣袖就地坐下,說道:“我九蒼有黃天賓客,馬上來。”


    他說:“其他幾位也快到了。”


    一個女人彎著腰盯著巷道中的春意行走,她順著另一處的陣理過來,從巷道中緩緩走到池塘,看著玉子亭說道:“這的確是它留下的痕跡。”


    她朝如塵觀主作揖說道:“黃天,青霄。”


    “後土,如塵。”如塵還禮。


    男人抱著劍從房簷上現身,坐在房簷看著池邊幾人說道:“最近九蒼可真是熱鬧。”


    望著陣中冬夜裏那抹似曾相識的幽暗,如塵皺著眉冷不丁的說道:“這些熱鬧,或許還都是一個人惹出來的。”


    如梭境界不及他們,走了不少的彎路姍姍來遲,朝著幾位躬身行禮說道:“如梭見過各位師叔師伯。”


    男人來自陳家,近期一直被碧遊百般阻攔,此刻見如煙未曾親自前來,便出言冷嘲熱諷說道:“碧遊真是好大的架子,阻攔我陳家不說,這事關九蒼之事,竟隻來了一位小輩。”


    如梭說道:“碧遊事多,塔內又沒有多少弟子,師父分身乏術,隻好讓我來了。”


    如塵問他說道:“殺死陳明月的兇手,此刻是否還在塔中?”


    此時還未到三日之期,他卻突然提及,很難讓人不去將眼下之事與離開的兩人聯係起來。如梭實在沒料到會是如此,低頭謙聲說道:“師伯見諒,平日裏弟子一心隻點燭問道,實在不知塔外之事。”


    如塵觀主看著他冷笑一聲,說道:“那就是不在了。”


    陳家男子正要趁機發難,街上又來兩人。兩人一前一後,朝著玉子亭行禮說道。


    “兄長。”


    “父親。”


    玉子亭很意外他二人來得如此之快,他還沒來得及問話就看見玉蘿袖緊跟著來了,她從另一個巷子跑出來,是玉言道私宅的方向,在她身後,還跟著一臉無奈與驚恐的常十六。


    他知道這是玉言道最信任的手下,頓時明白過來,今日之事恐怕與玉家脫不了幹係。


    玉子亭看了眼玉言道,玉家很多事他都交給了玉言道去管,招唿玉蘿袖過來問道:“你哥哥做了什麽?”


    玉蘿袖看向玉家之外的幾人,不發一言。玉言道替她迴答道:“我做的,隻是一些家事。”


    玉子亭看向玉婉,深沉的說道:“既是家事,那便家裏再說。”


    青霄突然說道:“它留下這東西,是想在九蒼做什麽?”


    比起那個才知初的兇手,此事顯然更加重要。陳家人看著大陣說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要是你都不懂,我等自然就更不懂了。不過這既然是你黃天所屬,是進是不進,還得問問你。”


    青霄說道:“幾位若想進,也不是我一人攔得住的。”


    說完她便率先入陣。


    陳家人看著她的背影一笑,步入陣中。


    如塵比這兩位多知道一些,他知道那位兇手很有可能也在其中,朝著玉子亭行禮後入陣。


    “師命在身,不敢怠慢,弟子先去了。”如梭朝玉子亭躬身,緩緩後退入陣。


    玉婉看向池中四季,她對這地方再熟悉不過,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聞的驚慌,說道:“兄長,我想去。”


    玉子亭點點頭示意同意,玉言道看見她去了,也著急著想跟著去說道:“孩兒也想去。”


    玉子亭沒有第一時間同意,說道:“這件事若是你做的,你要擔。”


    玉言道說道:“孩兒明白。”


    “去吧。”


    看見兄長都入陣了,玉蘿袖拉著玉子亭的手,撒嬌的說道:“父親總不能獨獨留我一人在此吧。”


    她一把拉過滿臉恐慌的常十六,說道:“父親想知道什麽,問他好了,他什麽都知道哩。”


    她撒手,頭也不迴的跳入陣中。


    雲素牽著白綾的手,漫無目的行走在玄知二十三年的九蒼城中。


    他聽著那位路人不耐煩的說著年月。本以為他來到的是玄知六年春天的池塘邊,不曾想他隻是來到了二十三的春天。


    他默默想著為何會出錯。


    這次被偷走時間的就是他與白綾,替代的是二十三年冬天即將消失的人。


    他是用大寒往前推,所以陣中不會多一個春,也不會少點一個冬,又因為他將大寒推到了穀雨,所以他與白綾從穀雨出來。


    地點對了,季節對了,可惜年份不對。


    除了這些,他心中還有些別的疑問,對白綾說道:“這裏是九蒼的過去,不知若我撥動這裏的事,是否會影響到如今的九蒼。”


    白綾搖了搖頭說道:“若能影響,那麽在你我入陣時,九蒼就已經被影響了,又或者,正因為此時的我們入陣,剛才的我們才會入陣。”


    雲素一時間聽不懂她話中道理,白綾看著路旁與九蒼現在不同的酒樓賭坊,解釋說道:“過去的事影響現在,而現在就是未來的過去。若你真的做過些什麽,在你做出殺死陳明月那種大事的時候,他們應該認出你才對。”


    說著說著她突然停了下來,偏頭遲疑的看著雲素用鍾靈變化後的模樣說道:“除非,他們記憶中的你,是你現在的模樣。”


    “有人入陣了。”雲素突然說道。


    如今的二十四節氣陣中,有一節是他所補,他自然能感知到大陣之中的變化。


    雲素感知著那些氣息,接著說道:“除了如塵,玉家的人,有一個應該是碧遊的人,還有兩位我不認得。”


    “你想怎麽做?”白綾問他。


    想起碧遊塔前那些溫暖的光明,雲素冷漠的說道:“我想怎麽做不重要,他們想怎麽做才重要。若他們想對我或是你做些什麽,我會試著去做一件很大膽的事。”


    他的平靜異常極端,甚至不像平靜的說:“試試把他們永遠留在過去。”


    這些人若不入陣,隨便挑出一個恐怕都不是他能應付的,可他們入了陣,而這大陣,如今有一部分在他手中,那麽這件事盡管大膽,卻是有可能。


    雲素牽著她繼續走。


    僅僅過去一個夏日,九蒼並不會有多大變化,而身後那些人越來越近,雲素走在街上,望著九蒼各處春色說道:“他們快追上來了。”


    白綾憂愁的看向後方遠處,問他說道:“你想出來了麽?”


    雲素微微點頭,說道:“這裏再怎麽真,畢竟也隻是一座陣,之前的二十三節也隻是陣的一環,且都是發生已經固定的事。”


    他蹲下身,在眾人奇怪疑惑的目光中在地上用手指畫著一個個環,畫著說著。


    “若我在陣中去推節氣,這一個個環會轉卻還會是環本身,也就還是那些節氣本身。而我們此時已經在陣中,所以我們會從一個環,到另外一個環。”


    “除非…”


    他說出自己的擔憂說道:“除非這二十四個節是二十四個世界,而非二十四個節組成唯一一個世界。”


    “你真是…”


    白綾不懂他的腦子到底是什麽組成,這顆腦子到底是聰明還是愚笨,再一次出聲提醒他說道:“你瞧瞧這個世界,好好瞧瞧。”


    雲素認真的想了想,說道:“我看了一路了,是很好看,和你同遊也很有趣。”


    白綾無奈的說道:“好看是好看,但是更重要的是這裏有農夫,有蛇,地裏的種子才剛剛種下,冬天的時候還會有人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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