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捉羊


    “鳳。”


    巷道後方詩緒看著整個身體與漆黑長槍一同在唐晚晴手中分成兩半的冬生雪,她又想清楚了一些事說道:“所以聖人是讓你來找朱雀。若非那山上多了一隻鳥,恐怕你早已經帶走朱雀迴了清淨。”


    待鳳鳥驕傲的飛迴白色宮闕時,生息意韻都已經失去大半,唐晚晴眼裏的蓮花好像開得沒之前那麽美了,她臉色變得有些白但驕傲仍在。


    她不去理詩緒,對終不塵說道:“如果你能斬出第三刀,或許你能傷我,隻是你選擇了這樣的時候出刀,你就不可能揮出這第三刀了。”


    她用最溫柔的言語澆滅他身上最後的戰意,說道:“君子刀,我在西蠻人身上見過。”


    她收迴那朵破損半邊的掌心蓮,看著終不塵失魂落魄的從來時的方向離開,巷道裏除了滿地的肢體與鮮血外,隻剩下後方一直不動聲色的詩緒。


    唐晚晴疲倦的走出巷道,在巷道口悄無聲息的撒下幾個銅錢,當城中星光閃爍時,她的陣法已經完成。轉身正要唿喚三隻山羊離開,卻遠遠看到詩緒臉上出現了一抹異樣神色。


    那絕不是看到那道悄然布下的陣法完成的驚訝,更不可能是唐晚晴對她的無視所產生的憤怒。


    唐晚晴隻從那道目光中看到一種情緒。


    放鬆。


    一種做了很久很久的事情終於結束的放鬆。


    她的胸腔猝然繃緊,目光向下移了一點。小小小羊低著頭舉著角朝著詩緒,小羊在巷道灰色的石板上摩擦著蹄子,小小羊雙目始終盯著女人危險的裙角,三隻羊都在專心防備詩緒。


    小小羊自然沒空再去看別的地方。


    她的目光上移,詩緒是看向她身後的。


    不是雲素。


    她像是跌入極寒深淵,迴頭看去,詩嚐經正站在那裏。


    他手裏緊緊攥著一團土,他不惜浪費身體裏的全部生息也要最快趕到,緊張與狂奔累出的汗水打濕了他手心一部分泥土,他對那個莫名其妙老頭說得神乎其神的話半信半疑,卻也將這看起來極其可笑的至寶死死攥住。


    此時他的五指張開,一團濕了一半的路旁再普通不過的泥土從他肮髒的五指間拋出。


    初境中雲霧依然,看到方才雲端之上鳳鳥撕開黑夜與雲霞一幕的山間沉思少年總算明悟。


    他猛地抓著手裏溫涼的書卷說道:“我想到了!”


    他顧不得滿身讓人難受的露水,像那隻鳳鳥般起身一把撕爛那卷書。


    鳶山人不讀書。


    他如願驅散了山間濃霧,他破了竹林書樓,他終於再次聽到溪水聲,他解開這道春題了,但是唐晚晴並不開心。


    她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緊張與鄭重,眼中蓮花再度盛開,山腳百鳥齊鳴,山腰竹葉遮天,她揮灑所有意韻生息,要去攔下那團危險的泥土。


    “不…”


    半濕的泥土從詩嚐經手中飛出,穿過那朵聖潔蓮花,穿過驕傲鳳鳥,穿過溫柔竹葉,穿過她的手掌與掌中生息,穿過巷道裏寂靜滿是血腥的夜色,直直打在三隻山羊身上。


    “不許!”


    她看到三隻山羊的一根根柔軟的羊毛忽然泛黃然後堅硬凝固,羊毛之後是粗糙的皮,皮之後是血肉,血肉之後到羊角,然後是尾巴。


    她清楚的看到三隻山羊正要朝她鳴叫,清楚的看到那團濕潤的泥土將其塑成相連的一整個冰冷石頭。


    初境中風起雲湧地動山搖,她背上的雲素忽的睜眼,他冷著眼冷著心,清楚唐晚晴此刻再無半點冷靜思考的能力,就著自己與她栓牢的韁繩後背用力強行背起沒有半點餘力的唐晚晴開始奔跑。


    他聽到耳畔低泣,感受到背上的掙紮與脖頸上螞蟻般酥癢的青絲,袖中銀色一閃,一劍斬向詩嚐經。


    為了以最快速度到來,詩嚐經沒有了半點生息,他下意識的抬手去擋,餘香深深砍入他手中。


    雲素奔跑中反握餘香一劍橫斬,不管中與不中,劍身黑芒畢露,他斬下的瞬間收臂揮劍再斬。


    驚鴻。


    黑芒與餘香劍鋒從詩嚐經手心劃過,從手之後脖頸的劃過,雲素持短劍跑過,詩嚐經的手與脖頸之間的出現一條直線。


    這條直線變寬變得深紅,雲素仍在奔跑,他不去看身後那顆僵直身體上緩緩滑落的腦袋,隻聽到唐晚晴牙縫中擠出悲傷痛苦又充滿恨意的呢喃。


    “黃石…”


    那大概是那團泥土的主人,僅憑一團泥土就將三隻那樣的羊變成了石頭,那該有多強大…


    雲素趕緊打消這個念頭,因為身後同樣有一股強大的氣息正在壯大噴發。


    是詩緒。


    當山羊不再,唐晚晴生息耗盡,隻剩下一個知初境仙人的時候,這就是再合適不過的時機。


    隻是此刻,她的氣息也沒有了半點先前的從容和平靜,隻有暴虐與殺意,因為雲素剛剛殺死了一個人。


    詩緒很生氣,無比無比生氣。


    她彎下腰伸著雙手,小心的接下那顆腦袋,唯恐它掉落在地,她雙手捧著那顆腦袋用美酒保持住了他斷絕生命前最後一刻的神情,然後將他掛在了腰間。


    她與詩嚐經並沒有多少感情,她僅僅想留住這張熟悉遙遠的臉。


    詩緒仔細溫柔的望著這顆酒水包裹著的腦袋,她認真的看向那雙無神的瞳孔與脖頸處驚心動魄的光滑切口。


    若非是他,這張臉會很生動。


    她幽冷平靜的語氣中沒有絲毫怒火與殺意,眼中盡是怒火殺意。她望著陣外逐漸遠去少年說道:“雲素。我保證你會死在她之前,我保證你的腦袋下也會有這樣一個傷口。”


    …


    高處,管家問她說道:“夫人,這算誰贏?”


    田清娘看著巷道裏冬生雪的屍體,開心又悵然的說道:“今後烏離,我一家做主。”


    …


    少年在夜色中奔跑著,他聽到北門那兒有很多人的聲音,他避開那些人背著唐晚晴跑到南門,路過隻剩水柳等候的楊府時灰馬還在院前,它被水柳喂得很飽,看見雲素時眼神突然一變,正要躲進府內就被雲素強行抓來。


    雲素背著失魂落魄的唐晚晴躍上馬背,和它說道:“拚命跑。”


    他把餘香劍鋒上的血腥氣放在它鼻子前嗅嗅,然而用劍刃蹭蹭這隻膽小馬匹脖頸處的絨毛,與上次一般平淡的說道:“慢一點,我就殺了你。”


    他一揚韁繩,灰馬果然像是瘋了一般跑出,它極大幅度的扭動身軀上的肌肉,與其說為了跑得更快,不如說是為了甩下身上討厭的少年。


    雲素將唐晚晴與自己綁緊了一些,生怕她在緬懷悲傷中一個不慎掉下去。此刻他已經選好了唯一的去處,在他撕開那卷書之後,要去往秋時,他總算想起一件事。


    山就在那裏,出題的人也在那裏。


    哪怕那山被燒過,出題的人不再。


    要徹底治好她的傷,不一定要找到鳶山火後還活著的人,而且此時也沒有時間去找。


    鳶鍾靈費盡心機,最後成功讓唐晚晴‘殺死’自己,他此去幾乎沒有一點可能讓鳶鍾靈現身幫他,哪怕如此,他也要去試試,因為這是如今唯一的希望。


    他扭頭看向烏離城中唐晚晴布下的陣,她逃走的時候在很多巷道裏都扔下了銅錢,現在那些銅錢組成了夜空中的星光,一束束從銅錢中散出,與羅衣之上的星辰交相輝映,照亮整座烏離城。


    這也是她選擇在臨近夜晚來至烏離的原因,星鬥星辰星光。


    天穹之上有星辰,天穹之下是羅衣,羅衣之下是烏離,烏離群山之間有星光,星光籠罩著烏離城,詩緒身處城中。


    她身處星光融匯的天地中,除了清澈溫柔的星光再無旁物,然而每一點溫柔的光澤都是在炙烤她這具身體的皮膚與血肉,而當她找到每一束星光源泉並且踩碎那枚銅錢時,那股炙烤就會更加刺骨。


    詩緒知道這是唐晚晴特意為自己選的陣,她在特別的地點特別的時間選了一座特別的陣。


    她從別人的身體裏複生,其本質已與妖魔無異,這樣一道淨妖淨魔的星光大陣,對她能造成最大程度的限製與傷害。


    詩緒清楚的知道自己這具身體的強韌,更不會在此刻的心境下還去顧忌會受到多少傷害,她以最快的速度遊走在城中的星光裏。


    而在遠處一邊逃走一邊迴頭看去的雲素眼裏,那座城裏的星光在一束束亮起又瞬間熄滅。


    他內心深處對那些溫柔親和的星光有種莫名排斥,想著這應該是因為有個要殺他的人正在那些星光裏。他不確定能否在星光徹底熄滅前抵達鳶山,現在隻能讓灰馬跑快些再快些。


    “雲素。”唐晚晴突然說。


    他聽不出耳後傳來的輕語中有任何要下去與人拚命的衝動,立即說道:“你來,往鳶山去,我繼續治傷。不會騎馬抱緊它別被甩下來就行。”


    雲素特意說給灰馬聽,說道:“它跑錯一點方向就殺了它,再去找那隻足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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