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花與蛇與蟲與鳳


    “你真的很想。”


    她看了一眼那柄漆黑的長槍,望著冬生雪堅毅的目光說道:“我初來此地時,隻看見一片貧瘠與一位不求上進的少年,現在我遠不如初來的時候,卻看到這片地方多出了很多很多色彩。”


    “我發現有些東西真的很有趣。”


    唐晚晴抬眼看向巷道房簷上的終不塵,看看他眼裏的戰意與手中精巧的刀,好奇的說道:“你家境不錯的樣子,修為境界在這烏離算得上鳳毛麟角,你也與人世間無關,更不是為了殺我而來,你眼中也無怨無恨。”


    終不塵臉上出現一抹苦笑,他知道在這種時候跳出來逼她戰上一場是種很無賴的事情,迴答道:“如果您走出了這條巷子,大概再也不會看我一眼,更別說與我打上一場。”


    “你不去找她,而是來找我,你覺得自己不可能贏她卻可能贏我。”


    唐晚晴抬頭看看夜空中那件衣裳,說道:“如果你們兩個都想打架的話…我不能給你們那麽多時間,你們一起來吧。”


    終不塵望著她背上的少年,好心的問道:“您要放下他嗎?你剛剛殺死這些人也損耗了一些生息。”


    “無需。”


    唐晚晴撥開額頭遮住眼睛的秀發,眼中盡是漠然,她平靜的說道:“出刀。”


    “得罪。”


    終不塵擦拭著他那柄本來就很幹淨的刀,在充斥著少許歉意與大量戰意的罪字落下時,他一腳蹬碎屋頂瓦片,整個人如夜貓般敏捷蹬著牆壁落地。


    在他輕巧的從屋頂落到巷道留下的無數殘影中,隻有他那柄精巧的刀在夜色裏是亮眼且清晰的。


    這也就導致巷子裏出現一個很奇特的畫麵。


    他的影子還停留在牆上,而他那擦得極其幹淨的刀尖已經在唐晚晴眼前。


    對於反應稍慢的人來說,這一刀絕對是致命的一刀,而對於反應很快的人,這一刀同樣難以防範,他以此殺了很多人,所謂的烏離第一人在很多時候也是得益於這一刀的存在。


    對於此刻與他一樣身處遲曉初境的唐晚晴來說,此刀同樣是難以避開的,所以她不去避,而是去接去抓!


    既然躲不掉,那麽唐晚晴就不去躲,她要做的隻有一件事,在那刀尖刺入自己身體之前,打退或殺死刀的主人。


    對於別人來說,以終不塵如此之快出刀的速度,想要在刀尖命中之前保持冷靜還要抓住他很難很難。


    然而唐晚晴根本不用去找終不塵在哪,哪怕他把自己的腿腳修煉得再快,但這時刀就在眼前,他必然手握長刀,在長刀之後。


    但是她的手沒有刀長,所以她先是往後退了一步,延長了她與刀之間的距離。


    後退的同時,她抬起了修長的腿,在刀尖割過她眉前因後退而飄起的發絲將要刺入她眉心時,那隻抬起的腿已然踢在長刀之後終不塵的腹部。


    終不塵悶哼一聲,他麵色微微一變,退了一步。


    唐晚晴微微一笑,再進一步。


    這一步退去,主動成了被動,他便無法在瞬間收迴自己的刀。


    顯然唐晚晴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聞到內心的花香,手心生息湧動淺藍色花瓣從交錯的指尖顯化,她稍動手指,朝終不塵的長刀打出一朵淺藍色蓮花。


    掌心蓮。


    打的是刀,而非人。


    她要逼終不塵在棄刀與不棄之間做出選擇。


    這是終不塵溫養很多年的刀,其中已經傾注不少他的意韻,無論棄與不棄,對他而言都會是一次巨大的損失。


    這一刻,一直坐在馬背上觀望的冬生雪知道自己該動了,她家馬市裏養著足鈴那樣的驢,此刻胯下的紅色戰馬當然也不會是凡物。


    冬生雪與終不塵不同,終不塵求戰,而作為人世間一部分的她,隻求勝隻求唐晚晴死。


    她麵上隻剩冰冷的肅殺,左手扯著韁繩的手指動了動,紅馬微低下頭,兩耳之間忽的長出一隻漆黑的長角,馬蹄下方燃起火焰。她再扯韁繩,火焰在巷道跳躍閃爍,紅馬飛奔而去。


    奔跑的紅馬背上她高舉右手,將緊握的漆黑長槍如長矛一般拋出!


    她在濃稠的黑夜裏扔出了一顆漆黑的流星,在蓮花打碎那柄長刀之前。


    她也在逼唐晚晴。


    退或不退?


    不退。


    唐晚晴給出了她的答案,因為退這一步的代價她在終不塵身上見到了。


    因此當漆黑的長槍破空飛來時,蓮花依然要打在終不塵的長刀上,而這顆黑色的流星,她還有一隻手。


    她以極快的速度探出手,精準的抓住槍尖後一寸的槍柄,手指與虎口同時發力牢牢扼住槍中的力量。


    接著她手臂與肩膀發力,將長槍槍柄在前,槍尖在後重新朝著那匹踏火奔來的快馬拋了迴去。


    此刻,蓮花已經到了。


    終不塵立刻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既然他必須得失去一些什麽,那麽他也不會讓唐晚晴什麽也不付出。


    他並未棄刀,而是左手更加握緊了刀柄。


    當花香飄來,淺藍色花瓣撞在雪亮的刀刃上時,他眼裏的諸多色彩驟然一暗,緊接著他右手揚起猛地一拍刀背,長刀震動,在馬蹄點燃的閃爍火光下,雪亮如鏡的刀刃與刀柄連接處的縫隙中突然竄出一條紫色小蛇。


    小蛇嘶嘶的吐著信子,無時無刻不在向人透露著危險的氣息。它攀上唐晚晴手臂,張開了嘴露出其蘊含劇毒的尖牙,然後一口咬下!


    手在扔槍,自然不能再擋。


    但是唐晚晴並非隻有一朵花,在初境那條橫跨天地的溪水中,兩朵花,一支根,花開並蒂。


    所以,另一朵花開了。


    這花開在她眼中,她看向手臂上的小蛇,花瓣就飄去了小蛇的腦海。


    小蛇心中沒有好與壞,它隻有一個意識,那就是聽從終不塵的念頭咬死一切他想要殺死的人,所以當那朵花瓣飄進它眼前時,它與終不塵之間的聯係突然有了短暫的斷開。


    它忽然花了眼,尖牙也在離唐晚晴手臂皮膚一指處停了下來。


    感知不到與小蛇之間聯係的終不塵臉色巨變,小蛇是他花了無數時間與心血培養,就連它身上的毒都是他花費重金煉製,那是足以殺死所有遲曉以下仙人的毒。他將它藏於刀中,是他最強大的殺招之一。


    對於唐晚晴來說,這短短一刹已經足夠。她吹飛肩上僵硬的小蛇,玉手輕收再推一掌打散終不塵刀上生息將其擊退,轉身就與巷道中那道閃爍奔來的火焰碰撞在一起。


    騎馬飛速衝來的冬生雪與唐晚晴相撞時,紅馬就像是撞在了一塊銅牆鐵壁上,所有助跑與紅馬本身力量帶來衝擊一瞬間戛然而止,然後一絲不剩的反震到她自己身上。


    她急忙調息止住這股衝擊,紅馬還在傾盡全力的蹬著蹄子。在它頭頂處,唐晚晴一隻手緊緊抓住那隻漆黑灼熱的長角,不讓它再進分毫,另一隻手則是死死抱住它的脖子,隨後肩肘胸膛同時用力一扭!


    隻聽見厚厚皮毛下一道輕微的骨頭碎裂的沉悶聲音在巷道中響起,連一聲痛苦的哀嚎都沒有,那兩隻大眼沉進不知名的深淵,蹄上四團閃爍的火焰就再也燃不起來。


    看著眼神空洞,身軀逐漸冰涼的戰馬,冬生雪呆滯住了,比起先前那些連下人都比不上的武士,這匹堪比知初仙人的紅馬是她從小的玩伴與好友。


    戰鬥是一件很殘酷的事,冬生雪不是第一次意識到這點。她口中發出一聲綿長的悲鳴,強行抑製住心中悲痛,手中長槍如她胸腔中的憤怒般怒吼尖嘯,一條漆黑長蟲伴隨著她傾泄出的知初實境生息盤於槍尖。


    她托起長槍,不留餘力的一槍捅出!


    在紅馬之側,終不塵心中同樣不甘。他是烏離第一人,用的刀就是烏離第一刀,他不願意就這樣敗走。


    唐晚晴第一朵藍色的蓮一直在長刀前切割旋轉,他雙手握住沉重的刀柄,斬破一切的刀意在心頭湧動。


    他像一個每家每戶中經常看到的砍柴男人,有些木柴堅硬,需要坐在長凳上雙手握刀用力去劈。眼下刀上的蓮花也堅硬,他普通的雙手握刀普通的由上而下用力劈砍!


    世人隻知君子愛劍,其實君子也愛刀。


    君子三刀之一,俗人刀。


    君子不隻是糜衣媮食衣衫飄飄,那家中砍柴燒火的俗人也能是君子。


    他爆發出一股遠超先前的巨力,雙手揮著長刀劈向刀刃上一根叫做蓮花的木柴,他將其劈開一個豁口,劈爛豁口處一瓣瓣花瓣。


    刀刃在蓮花豁口中微微上揚,他稍稍抬手抬刀,悶哼一聲劈出第二刀!


    君子不妄動,動必有道。


    刀刃再入蓮花一寸。


    在冬生雪憤怒的將她那柄漆黑長槍捅入自己胸口前,唐晚晴雙手抓住了長槍與槍尖長蟲的脖頸。


    她很輕易就能問出長蟲之中屬於人世間的散發的惡心氣味,這是人世間的槍法,再加上冬生雪心頭那抹極致的憤怒已經是堪比遲曉的一槍,所以光憑手掌上的力量肯定是不夠的。


    並蒂蓮已開,山下再無其它。


    唐晚晴輕吟,初境內清淨山山腳的鳥雀與她的聲調齊鳴,它們展翅高飛直上雲霄,盤旋在天穹之下的白色宮闕四周等待著、迎接著。


    一隻盤踞在宮闕之中的鳳鳥如仙鶴一般走出,它高傲的揚著頭,驕傲的樣子與唐晚晴某時某刻如出一轍,它伸長的脖子細長如蛇,飛過天空立身彎月之上,一爪將月下黑夜撕開!


    初境之外,槍上漆黑長蟲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般拚命蠕動,所有人都以為它在進攻要去撕咬,隻有冬生雪能感覺到,它不是在進攻,而是逃跑。


    不管是什麽意向,唐晚晴都不願意它掙脫,她驕傲的目光與身姿一如初境之中月上鳳鳥,按在槍尖的指尖朝著兩邊一撕,撕開蠕動的長蟲,撕開漆黑的長槍,撕開槍柄上的緊抓的手與之後的手臂,撕開巷道中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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