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起來的濰州城人很難控製,但當兵多年,對待百姓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他們用長鞭和槍杆推搡著百姓們,讓他們不得已往前走著,一邊走還一邊喊著:“濰州城的兄弟姐妹們,靖王爺格外開恩,想著把你們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但直到現在,還有人不識好歹,想著自己逃跑出去,但這整個王朝,很快就會落入靖王爺之手,你們想跑,能跑到哪裏去?難不成還能插上翅膀上天不成?”


    “我勸你們啊,還是乖乖聽話的好!”


    校尉喊著,便騎在馬上,推搡著其中一個百姓打扮的濰州城人往前走去。


    不多時,便走到了昨夜裏江南道的兵士們挖掘好的三個大坑前。


    濰州城的人終於明白了自己即將要麵臨的到底是什麽,這些可惡的江南道人,是想把自己活埋了!


    濰州城的人開始反抗,但由於這幾天裏連日作戰,又被水泡了整整兩天,終於安安穩穩睡了一覺,又被江南道的兵士們強製喊起來,走了這麽遠的路,到了這裏。


    此刻,那幫人早已經筋疲力盡,即便是有心想要反抗,也生不起那股心力了。


    在江南道兵士們的推搡打罵下,已經有不少人掉進了那三個大坑中,他們唿喊著,嚎叫著,被冠以最繁華之城的濰州城,此刻臭氣熏天,格外淒涼。


    濰州城的人們,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絕望的時刻,但此刻他們終於知道了什麽叫做絕望,終於知道了什麽叫做害怕。


    他們哭喊著,不少人緊緊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著。


    江南道的兵士們還在將那些拚了命想要衝出包圍圈的人使勁的往大坑中推去。


    他們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心,隻是用長槍長鞭,劈砍鞭打在那些可憐的人身上,站在外圍的人,幾乎都被打了個遍。


    遍體鱗傷的他們,身上傳來的疼痛感使他們更加害怕,害怕死去,害怕被活埋在這巨大的坑中。


    遠處,趙充國安安靜靜看著這一幕,他沒有絲毫的動作和神情,隻是緊緊的盯著不遠處發生的這一切,就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


    但他的心中,早已經升騰起了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征戰三十餘載,他從未有過屠城之舉,這是第一次,他心中隻希望這也是最後一次。


    他不想再讓那些無辜的百姓死去,那些老人和孩子們,那些婦女和男人們,無論是誰,他們都是無辜的人,他們都應該在這片國土上,安安穩穩的生活,因為所有的戰爭,幾乎都與他們無關。


    他們不能左右戰爭的走勢,不能決定政治的方向,他們隻是在用自己勤勞的雙手,為自己的那個小家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他們或許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也從來不會擔心哪一天自己的家園會被毀掉,自己會被殺死。


    但沒有辦法,他們決定不了誰和誰去戰鬥,決定不了誰來統治這個國度,更決定不了自己的生死。


    “將軍,這……是什麽意思?”


    來人正是八健將之一的王世充,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趙充國,眼神中充滿了疑問。


    趙充國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望著前方,那三個巨大的坑,便是濰州城所有人的墳墓。


    在趙充國看來,其實他是不想讓他們死的,但是這是王爺的命令,而且為了這條密令,王爺是親自前來的,並沒有隻是讓傳令兵前來。


    這便足以可見靖王爺對這件事情的重視程度,已經到了極其強烈的地步。


    靖王爺走的時候,對著趙充國那一抹笑意,意味深長,對於趙充國來說,這笑裏含了很多東西,包括他對濰州城的憤怒和對世子殿下的愛護。


    還有就是對他這個大將軍的不滿。


    畢竟為了攻打濰州城,江南道的兵士足足損失了將近十萬人,即便這十萬人並不是嫡係部隊,盡管這十萬人並不一定真心為江南道的統一事業在付出。


    但這可是十萬人的軍隊,他們都是北伐戰爭中,能夠利用的有生力量,都是靖王爺費盡千辛萬苦才聚攏起來的軍事實力。


    人可以再找,但軍心難複的道理誰都懂。


    如果因為損兵折將這件事影響了北伐的軍心,那趙大將軍的罪過可就大了。


    所以,此刻的趙充國,是一定要將靖王爺的命令執行下去的,所以,即便他沒有辦法,也必須按照靖王爺的命令行事。


    這也是為什麽趙充國要秘密做這件事的原因,因為他不願在軍中聲張,無論在哪場戰爭中,屠城這種事,都是會被人唾棄的,從古至今,都有著不殺俘虜的傳統,即便是荊楚王朝統一戰爭之時,所過之處,對於當地百姓,也是秋毫無犯。


    從來沒有過屠城這種舉動,畢竟一個國家的建立,還是要看民心所向的,但靖王爺卻在這個時候,下達了這樣一條命令,就連趙充國都感覺到詫異。


    但想到世子李成德在濰州城所遭受的恥辱來看,對於屠城這件事,似乎也變得不是那麽奇怪了。


    但是畢竟趙充國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所以難免有些顧慮,又有些不放心,所以他一定要親自來看看,即便是心裏會受到極大的創傷,也必須要親自來看看。


    此刻,江南道的兵士們正在推搡著濰州城的人們跳進大坑中去,那些人擁擠著,哭喊著,拚盡全力掙紮著,但沒有人能夠逃脫出江南道的包圍圈,因為手無寸鐵的百姓,是永遠打不過持槍覆甲訓練有素的兵士的。


    更何況這些人早已經疲憊不堪,成了強弩之末,沒有多少力氣反抗了。


    隻有活著的信念迫使他們堅持著,堅定著,一步不肯踏入深坑。


    但是人太多了,裏麵圈子裏的人不得已被擠了進去,無數人推搡中,不少人滑落到深坑中,然後他們就像被扔進了開水中的蛤蟆一般,拚了命的往上爬著。


    洞口濕滑,但很堅硬,他們在洞底奔跑,然後跳躍,企圖用這樣的方式從洞中爬出來,重新站在地麵上。


    隻是洞口處早已經沒有了他們站立的位置,不斷有更多的人掉落進深坑裏,不斷有人想著從洞中爬出來。


    更有甚者,踩著別人的身體往上爬著,那些被踩在地下的人奮起反抗著,兩人扭打在一起,然後是另外兩人,再有兩人。


    更多的人在洞中扭打在一起,此刻,團結這種東西似乎變成了最奢侈的東西,他們不斷踩踏著,不斷推搡著,似乎隻要自己能活,哪怕所有人都死了,也跟自己沒什麽關係。


    這便是人性!在生死之間體現出來的,最是脆弱的人性。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推入了坑洞中,那些原本還和顏悅色的濰州城百姓們,露出了本來的麵目,或許是即將要死去,有仇恨的,都想著將仇報了再說。


    沒有仇恨的,也因為一些小事而大打出手。


    直到,所有人都被江南道的兵士推進了洞中,這時從洞口往裏看去,洞中所有人都在唿喊咆哮,聲音極大,極刺耳。


    期間夾雜著求饒聲和打架的聲音。


    原本感覺極大的坑洞在進去幾十萬人後,瞬間顯得擁擠不堪,好在很多人已經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來,所有很多人是踩在那些人的屍體上的。


    他們為了活,似乎什麽事情都可能幹出來。


    江南道的兵士們開始往裏填土。


    沙土混雜著石塊被扔進了坑洞中,無數人絕望的哭嚎著,但沒有人搭理,他們心中清楚,他們等不來拯救他們的人了。


    因為濰州城中的所有人,幾乎都在這坑洞中了。


    今天沒有人能夠逃過這一劫了,除非江南道的靖王爺大發慈悲,放棄坑殺他們的想法,但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但死亡的恐懼令他們的大腦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或許每一人,都在想到自己即將死在這裏的時候,內心深處都在經曆著無盡的掙紮。


    因為生命到了倒計時的時刻,才真正能夠令人絕望。


    夾雜著冰碴子的泥土和碎石被一點點扔進了土坑中,坑中的數十萬人都體會到了碎石泥土砸向自己的感覺。


    他們的頭發上沾上了泥土,髒兮兮的,但沒有人去抖掉身上的泥土。


    幾乎所有人都認命似的蹲了下來,他們一動不動,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內心深處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


    土層越來越厚,漸漸埋住了他們的下身,有的人在掙紮,但很快便被坑洞外的兵士用箭射死在了坑中。


    所有膽敢反抗和掙紮的人們,都成了最先死亡的那群人。


    坑洞中一片淒慘景象,人間煉獄一般的坑洞,濰州城的人們成了這人間煉獄裏的第一批孤魂野鬼。


    而站在岸上,正看著那些人笑的江南道兵士們,便是一群沒有心肝的魔鬼,是勾魂的厲鬼,是索命的無常。


    濰州城的人就在坑洞裏麵,眼神死死盯著坑洞的上方,那裏是那些想著將他們活埋了的江南道人,此刻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怨恨,充滿了對這個世界深深的絕望。


    他們到死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因為沒有人見過,哪支軍隊竟然在接受投降後還會屠城的,而屠殺的,隻不過是一些手無寸鐵,對他們沒有絲毫威脅的百姓們。


    直到,坑洞被江南道的兵士徹底的填滿,然後,騎兵們縱馬在坑洞上新填的泥土上狂奔,來來迴迴踩踏,直將坑洞踩踏得邦邦硬才肯罷休。


    這究竟是怎樣的怨毒,才能夠做出這等慘絕人寰毫無人道的事情來?


    應該感到慶幸的是,玄天劍宗宗主顧大千,一代宗師陳琳,都能夠有屬於自己的墳墓,而那墳墓中,至少保留了自己的全屍。


    而其他人,死後甚至連個名字都不曾留下。


    這三個萬人坑中的埋著的魂魄,集滿了整座濰州城人的怨恨與悲傷,還有數不盡的,仇恨!


    這是每一個濰州城人,乃至荊楚王朝的人都應該謹記在心的東西。


    這是江南道北伐的第一步,也僅僅隻是第一步,便如此殘忍,如此暴虐。


    江南道的兵士仔細的處理了三個大坑,在確認徹底沒人會爬出來之後,才返迴營地。


    另一邊,趙啟民搶了馬,一路向北狂奔,他知道許多小路,顧千嶼幾人之所以能夠躲得過江南道的眾多兵士,趙啟民提供的路線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所以他單人獨騎,想要逃脫江南道的包圍圈,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因為畢竟八百裏玄月山中地形複雜,江南道的人不可能在每一個角落都遍布著兵卒,這便給了趙啟民很大的逃脫空間。


    馬速很快,穿破重重荊棘與障礙,趙啟民很快便從一條鮮有人知的小路上奔馳而過,然後他棄馬,鑽進了旁邊的密林中。


    對於江南道的兵士來說,鑽進密林中便意味著相當難抓捕了,因為玄月山之大,無邊無際,再加上裏麵實在是過於兇險,一不小心就有送命的危險,所以哪怕是江南道的軍隊,也是不敢輕易踏入玄月山中的密林的。


    但是趙啟民不同,他從小在濰州城長大,小時候更是每日跟隨父親進山采藥,所以對玄月山極其熟悉,可以說,在玄月山中,哪怕是整個荊楚王朝最精銳的部隊,想要抓住他,也難如登天。


    這便是趙啟民所能夠倚仗的唯一的東西了。


    他穿過奔流而逝的玄月河,穿過茂密的不見一人身影的密林,穿過陡峭的懸崖絕壁,一路向北,直追孩子們而去。


    他速度很快,但走起來卻踉踉蹌蹌的,想必身體機能也已經到了極限,對於他的身體來說,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隻是他必須要追上他們,追上顧千嶼和趙立新,將濰州城內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他們,告訴他們永遠都不要迴濰州城了。


    哪怕是隱姓埋名,永遠都報不了仇,至少能夠活著。


    因為經曆過無數次生死,才知道活著究竟是件多麽奢侈的事情。


    因為濰州城的所有人,都想活著,但都死了。


    死在了這場戰爭中,死在了江南道的鐵蹄下,死在了靖王爺的心狠手辣中,死在了命運裏。


    他走走停停,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但沿著他親自製定的路線前進,讓他感覺到了一絲輕鬆,因為起碼不必再重新尋找可走的道路。


    天漸漸暗了下來,他不願意浪費黑夜裏的時光,趁著月色,仍舊往前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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