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梅投河後的第二天,杜家人在緣定橋河流下遊找到了她的遺體。杜明禮悔恨不已,悲憤欲絕。他為杜月梅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葬禮,將杜月梅安葬在了桃源鎮西南方向的矮山上,安葬在她母親的墓穴旁。矮山獨立在一片空曠的平原上,山下有一條小河,周圍是連綿不絕的稻田,山明水秀,風景優美。


    小月攙扶著林朝生爬上了山頂,山頂東麵有一片平坦的草地,杜月梅和她母親的墳墓,就在那片幹枯的草地上。


    上到山頂,林朝生一眼便看見了那兩座屹立在空曠草地上的墳墓,一座新,一座舊。兩座墳墓相鄰三尺,用大塊的青石打造修砌,碑上雕刻著精細的花鳥圖案,高大氣派。


    林朝生鬆開小月攙扶的手,一步步走到杜月梅的墓碑前,緩緩跪了下去。他伸手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字,身體顫抖不止,眼淚無聲淌落。小月在一旁默默看著他,潸然淚下。


    林朝生一語不發,靠在墓碑上低頭嗚咽,他心中有千言萬語,可看到墓碑上“杜月梅”,這醒目的三個大字,就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林朝生一動不動地靠在墓碑上,從日出東方,靠到了夕陽西下。矮山下水汪汪的稻田,金光燦燦,波光粼粼。晚霞洋洋灑灑地落到了杜月梅的墳墓上,映紅了墓碑,映紅了林朝生憔悴的臉。


    “公子,我們迴去吧!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小姐在天有靈,也不希望你這樣下去。”


    林朝生抬頭望了望天邊的夕陽,扶著墓碑慢慢站了起來。他何嚐不明白這些道理,可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人的喜怒哀樂,是無法控製的。


    林朝生腳下不穩,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跪了一天,他的腿已經麻木了。小月上前架住了他的胳膊,扶著他,慢慢走上下山的小路。小路蜿蜒,灑滿了陽光。


    十月十五,恢複得差不多的林朝生,帶著父母和小月,離開了桃園鎮,趕往衛河縣赴任。小月自小被賣進杜家,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無依無靠,她和杜月梅親如姐妹,林朝生無法坐視不理,便讓她跟在自己身邊。小月知書達理,善解人意,他去衛河赴任,也正需要人幫忙。


    離開的前一天,林朝生又爬上矮山,坐在杜月梅的墓碑前,從天亮坐到了天黑。


    十月底,林朝生一家如期抵達衛河縣。自此,林朝生開啟了自己的官場生涯。衛河縣是個貧困的小縣,教育,農業,商業,各方各麵都極為落後。林朝勝上任後,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修建學堂,拓展教育,開墾荒地,大興水利;建橋修路,打通路障,引進外商,學習商道。他朝九晚五,東走西奔,事事親力親為。不到兩年的時間,衛河縣在他的治理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百姓漸漸過上了安逸的日子,財政收入一路飆升,從稅收墊底的窮縣,搖身一變,成了支撐財政稅收的大戶。


    他的官途也不是一帆風順,他不善官場的人情世故,做事隻知道遵從本心,得罪了不少人。雖政績出色,卻得不到上麵人的賞識,反而經常遭到打壓。好在他能力出眾,為朝廷稅收做了很大貢獻,上層的人也跟著沾光,便沒過分刁難他。


    林父,林母在家過上了清閑的日子,小月成了林府的管家,家裏的大事小務,都由她一手打理,她自小跟著杜月梅讀書識字,才華橫溢,能力出眾,林府上下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一絲不苟。府上的下人都把她當成了林家的女主人,林父,林母十分喜愛她,暗中也產生了撮合她與林朝生的想法。


    夜深人靜,林府的燭火陸續熄滅,唯獨書房內還亮著燭光,林朝生還在案桌上處理公文。即使迴到家,他也不得閑,經常工作到深夜,有時甚至是通宵。他不敢停下來,一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忙碌能讓他忘卻痛苦和煩惱。


    “公子,我能進來嗎!”屋外傳來了小月的敲門聲。


    “進來吧!”林朝生抬頭望了一眼房門,低頭繼續審批公文。


    小月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走進來,輕輕放到了林朝生的案桌上,“公子,天氣涼了,喝碗薑湯暖暖身體。”


    林朝生放下文牒,端起參湯喝了一口,“小月,你不用每晚都給我熬湯,你白天打理家務已經夠辛苦了,大晚上的還要給我熬湯。”


    小月笑道:“不辛苦,公子日理萬機,從早忙到晚,都沒訴過一聲苦。比起公子,我這點事根本不值一提,我也幫不到你什麽,隻能盡量從膳食上讓你舒適些。”


    林朝生道:“你幫我把家裏打理得這麽好,讓我爹娘過得這麽舒服,已經是幫了我最大的忙。我爹我娘經常在我麵前誇你,說你聰明能幹,溫柔賢惠,是他們見過最好的姑娘。”


    “我……哪有這麽好,是叔叔,嬸嬸過譽了!”小月羞澀地低下了頭,心中竊喜。


    林朝生笑道:“我爹娘都是老實人,可不會說假話,這些都是他們的肺腑之言。時候不早了,你早點迴去休息吧,天氣涼了,小心感染風寒。”


    “嗯!”小月輕輕點頭,關切道:“公子你也早些休息,別太勞累了,你夜夜如此辛苦,身體會吃不消的。”


    “還有,記得把薑湯喝了,趁熱喝,一會兒涼了就不好了。”


    林朝生笑了笑,端起薑湯咕嚕咕嚕喝起來。


    小月露出滿意的笑容,高興地離開了。她走後不久,林朝生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哇的一聲,咳出了一大口血。他喘息著拿出絲帕,將嘴上的血跡擦幹。近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經常咳血,上個月,他暗中看了大夫,大夫說他精神抑鬱,身心操勞過度,已快熬幹心血,沒有多少時日了。為了不讓家人擔心,他隱瞞了自己的病情。


    林朝生強撐著身體站起來,轉身望向了掛在後方牆上的杜月梅的畫像。


    “月梅,我們很快就能見麵了。”


    第二天晚上,吃過晚飯,林朝生照常迴書房批閱公文,他剛在案桌前坐下,林母就來了。


    “生兒,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林母坐到案桌旁側的椅子上,神色有些古怪,仿佛有什麽難言之隱。


    林朝生笑道:“娘,有什麽話您就直說吧,跟我還講客氣。”


    “那我就直說了!”林母道:“你今年二十七,年紀不小了,是時候成家了,我知道你喜歡杜小姐,可杜小姐已經不在了。這日子還得過下去,你也總得娶妻生子。杜小姐已經去世一年多了,你也該走出來了!”


    “我和你爹都覺得小月這姑娘不錯,溫柔賢淑,善解人意,平日對我們更是照顧有加,如同親生爹娘。她是個難得的好姑娘,相信你也看得出,她喜歡你。家裏的下人現在都將她當成了你的夫人,你不如把她娶過門,給她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林朝生沉默了,眼神在燭光下複雜的變換著,片刻,歎息道:“對不起,娘,這件事孩兒暫時不能答應你們,縣上的民生剛走上正軌,正需要進一步推進,我實在沒有精力把心思放到別的事上,成親的事,往後再說吧!”


    杜月梅離開後,他便再沒考慮過成親的事,除了杜月梅,他的心裏再容不下其她人。更何況他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更不能耽誤了小月。


    林母道:“好吧!你現在是一縣的父母官,幹的是利國利民的大事,身負重任,也不能因為這事兒耽誤了。隻是苦了小月這孩子,她的年歲也不小了!”


    林母歎了口氣,便起身走了。成婚之事,在林朝生的搪塞下,告了一個段落,他收拾好心情,將身心全部放在了衛河縣的民生建設上,繼續沒日沒夜的工作。


    宣德四年,十月,林朝生終於熬不下去,病倒在了縣衙的公堂上,他得重病的事,也終於瞞不住了。病症爆發後,僅僅兩日,他便臥床不起,危在旦夕。大夫診斷後,說他早已積勞成疾,熬盡了心血,這次突然病發,是病症積累到一定程度,再也壓製不住的結果。大夫讓林家人早做準備,判斷他已活不過半月。


    十月十六,圓月高掛,月色如銀。臥床半月的林朝生迎來大限。他開始向守候在自己身邊的父母和小月交代後事。


    屋子擺滿燈盞,亮如白晝。林朝生,靠在床頭,奄奄一息,如風中的燭火,仿佛隨時會熄滅。


    他握著母親的手,喃喃道:“爹,娘,恕孩兒不孝,不能再照顧你們了。我走以後,你們千萬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別像以前那般操勞了,我俸祿不高,但這兩年積累下來的錢財,應該足以讓你們安享晚年。”


    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林父林母老淚縱橫,傷心欲絕。林母哽咽道:“生兒,你別說話了,你好生休息,會好起來的!”


    “小月!”林朝生望向了林母身後的小月。小月輕聲答應,走到床邊,蹲下握住了林朝生的手,“公子……我在!”她淚流滿麵,早已泣不成聲。


    林朝生輕咳了幾聲,咽了口氣,道:“小月,你是個好女孩兒,其實……我一直知道你的心意,但我心有所屬,自知時日無多,不能耽誤你。你年歲不小了,我走以後,去找個愛你的人,把親成了吧!平時閑暇有空,迴來幫我照看一下爹娘便足夠了!”


    小月緊緊握住林朝生的手,淚如泉湧,“公子,你別這麽說,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林朝生耳旁響起了杜月梅清澈明媚的聲音,腦海中浮現出了杜月梅天真無邪的笑臉。


    “月梅,我來見你了!”


    子時二刻,他安詳地閉上眼睛,結束了短暫的的一生。燭火充盈的房間裏,哭聲一片。


    小月操持著為林朝生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葬禮。十月二十三日,送葬當天,衛河縣的長街上人山人海,萬人空巷,百姓們自發組織上街,送他們敬愛的知縣最後一程,送葬隊伍從街頭排到了街尾。


    林朝生被安葬在衛河縣東邊的望日崖上,那是座巍峨高聳的山崖,視野開闊,站在山頂,能看到衛河縣的全貌。


    微風徐徐,鳥語花香,林朝生猛地睜開了眼睛。他平躺在地,入眼的是一片藍天白雲。他爬起身,驚訝的發現,四周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不遠處有一條清澈的小溪,小溪邊有一棵蔥綠的柳樹,柳樹下站著一個清麗的身影,一個令他魂牽夢繞、朝思暮想的身影。他迴到了桃源鎮,迴到了小溪邊,迴到了柳樹旁,迴到了他與杜月梅相識、相知、相愛的地方。


    杜月梅穿著一襲妃紅色的漂亮衣裙,站在柳絮飄飄的柳樹下,笑靨如花地看著林朝生,微風吹動她的裙擺,撩起她的長發,撥動林朝生的心弦。


    “小書生,你迴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月梅!”林朝生大喊一聲,欣喜若狂地奔了過去,一把將杜月梅攬入了懷中。


    “月梅,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哎呀,你輕點,弄疼我了!”杜月梅嬌嗔一聲。


    林朝生慌忙鬆開了她,“不好意思,我……太高興了!”他激動無比,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


    杜月梅仰頭注視著林朝生,伸手輕輕撫摸起他的臉頰,心疼道:“小書生,你瘦了!你這個傻瓜,都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嗎?”


    林朝生笑道:“對不起,我……太想你了,便把其他事都忘了。不過沒關係,見到你,很快就能恢複了。”


    “這幾年你在家一定悶壞了吧,明天我就帶你去遊山玩水,你不是說你想去西湖,想看雷峰塔嗎?我們先去杭州,聽說蘇州的園林很美,遊玩西湖,再去蘇州……”


    他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地訴說著自己的打算,這些計劃已經在他心裏埋藏了多年。


    杜月梅含情脈脈地看著林朝生,溫柔地笑了,“小書生,我這次迴來,是向你道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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