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幾日,馬守真每天一早便來找林朝生,她們每日穿梭在秦淮河的街巷中,遊玩戲耍,談笑風生,足跡遍布秦淮河的大街小巷。在幾日的朝夕相處中,兩人漸漸熟悉。


    這幾日相處下來,林朝生徹底被馬守真的才能所折服。馬守真是他生平僅見的才女,博古知今,能詩善畫,能歌善舞,精通音律,對戲曲也頗有研究,才藝無雙,仿佛就沒有她不會的東西。


    林朝生不禁對她的身份好奇,尋常人家的女子,不可能有如此高的文化素養,他猜想她的身份肯定非比尋常。


    兩人相識的第七天,一大早,馬守真又來到了雲來客棧。她手中拿著一幅畫卷,紅光滿麵,神采奕奕,高興異常。


    林朝生將馬守真引入房中,客氣笑道:“馬姑娘還是一如既往的早。”


    “日上三竿,不早了。”馬守真莞爾一笑。


    兩人來到靠窗的桌椅前,馬守真將畫卷擺到桌上,笑道:“相識多日,與王公子甚是投緣,昨日迴家便作了一幅畫,想把它送給公子,畫技拙劣,希望公子不要嫌棄。”她拆開邦畫的紅繩,把畫慢慢攤開。


    這是一幅蘭花圖,畫中,一抹斜葉托著一朵美麗的蘭花,矗立於荒坡之上,蘭花隨勢而生,獨立於荒坡上,高雅而聖潔。畫上還題了一首詩:一葉幽蘭一箭花,孤單誰惜在天涯?自從寫入銀箋裏,不怕風寒雨又斜。


    林朝生一怔,看著這首詩,陷入沉思。


    馬守真看著林朝生,臉上忽然浮現出為難之色,像在顧慮什麽,猶疑了片刻,才支支吾吾地開口,“公子,其實……我並非尋常百姓家的子女,我是,‘羨蘭樓’的歌伎,馬湘蘭。”


    林朝生臉色微變,目光從畫上移開,轉到馬守真臉上。


    馬守真歎息一聲,娓娓道:“我父母早亡,八歲便被被賣進煙柳之地,馬守真是我的本名,但我很少用,對外,我一直以馬湘蘭自稱。那日得公子相救,本想坦白告之,恐公子嫌棄,又沒敢說。這幾日與公子相處,甚是投緣,心中愧疚難安,覺得不應再隱瞞公子,今日特來告之,還望公子,見諒!”


    林朝生微笑道:“姑娘有自己的苦衷,我又怎會在意!”他又將目光移到了蘭花圖上。看到這首詩的第一眼,他便意會到了馬守真的心意。


    馬守真道:“公子理解就好,我雖身處風塵,卻一直以才藝為營生,從未做過半點有辱貞潔之事,還望公子……不要嫌棄!”


    為擺脫青樓女子的厄難,她自小便苦練歌舞音律,勤習琴棋書畫,練就了一身才藝,賣藝不賣身。靠著橫溢的才華,獨立於風塵之中。她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可身在煙柳之地,背負藝伎之名,還是會顧慮自己的身份。


    林朝生笑道:“馬姑娘多慮了,你的才學,我仰慕還來不及,怎會嫌棄。”


    馬守真露出喜色,“不嫌棄就好,不嫌棄就好,今日來,除了向公子坦白此事,其實……還有一件事,想與公子說。公子,可明白……此詩的含義?”她看了一眼蘭花圖,雙頰泛起了蘋果似的紅暈,羞羞怯怯,緊張又期待地看向林朝生。


    蘭花高潔,卻生在荒坡孤寂無依,馬守真是在以花自喻,表明托付之意。林朝生無言,思慮良久,歎息道:“姑娘好意,我心領了!我年近三旬,至今碌碌無為,連個安身的家也沒有,這些年一直四處漂泊,有時,連維持自己的生計都困難。我這樣的庸人,無法給姑娘提供庇護,更給不了姑娘幸福!”


    馬守真眼中的光彩消失了,黯然片刻,她又重新鼓起了勇氣,“一身清貧也好,四處漂泊也罷,隻要公子不嫌棄,我願意追隨公子浪跡天涯。”她語氣堅定,目光真摯,雖知道林朝生是在婉拒自己,她還是想爭取。


    林朝生怔住了,馬守真的堅毅勇敢觸動了他。恍惚間,他在馬守真身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百多年了,那個身影還是那麽真切,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宛若就在昨天,她那銀鈴般的笑聲,仿佛就在耳畔。林朝生眼中泛起了水光。


    “公子,你……怎麽了?”


    少頃,馬守真的聲音,將林朝生拉迴了現實。


    林潮生忙笑道:“不好意思,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他頓了頓,急忙整理思緒,片刻,輕聲歎惋道:“姑娘氣質出眾,談吐大方,博學多才,是世間少有的才女。我一介布衣,兩袖清風,實在擔不起姑娘的美意。”


    馬守真的眼神徹底暗淡了,她吐了口氣,幽幽道:“明白了,守真冒昧,打擾公子了!”她緩緩將畫裹卷收迴。


    林朝生不知道該說什麽,默默地看著馬守真,看著馬守真落寞失神的樣子,他心裏愧疚又難受。


    收好畫,馬守真抬頭看向林朝生,“我先迴去了,改日再來拜訪公子!”她強裝堅強,淡然一笑,轉身就要離開。


    “馬姑娘留步,”林朝生叫住了她,緩緩道:“我明日就要離開了,姑娘以後,不用再來了。”


    馬守真猛地轉過身,睜大眼睛看著林朝生,“這麽快嗎?公子,接下來……準備去哪兒了?”


    林朝生悵惘地笑了笑,“還沒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謝謝姑娘給我當向導,這幾日和姑娘在一起很開心。姑娘多保重!”


    “公子……還會迴來嗎?”馬守真溫情脈脈地看著林朝生,眼中滿是不舍。


    “會迴來,隻是,不知道下次來,是什麽時候了!”林朝生暗暗感慨,這次隱世,少則也是幾十年。再出來時,估計又是一片物是人非。


    馬守真鼻腔一酸,眼眶中轉起了淚花,她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哽咽著笑道:“公子一路珍重。我就在秦淮河畔,公子若迴來,可以隨時找我,我,繼續給公子做向導。”


    “好!”林朝生點頭,爽朗笑道:“有機會迴來,我一定先去找姑娘敘舊。”


    “一言為定!”馬守真愉悅地笑了,眼含秋波,笑靨如花。


    林朝生將馬守真送到客棧門口,兩人就此別過。馬守真心懷期望,期盼著未來的某一天,再與林朝生重逢。誰曾想,這一別,竟成了永遠。


    許多年後,馬守真在秦淮河畔開了一家“幽蘭管”,憑借高雅脫俗的氣質和詩畫俱佳的才藝,成為了豔冠四方,紅遍秦淮,受無數文人雅士追捧的名妓——馬湘蘭


    她才學出眾,聲名遠揚,在秦淮河畔留下了一段為人稱道的傳奇,被後世列為秦淮八豔之一。


    馬湘蘭一直在秦淮河畔等林朝生,林朝生沒等到,卻在24歲那年等來了真正的王稚登,一個與林朝生相似之人。王稚登,姑蘇人,少有才名,名滿吳會,一位才華橫溢卻不得誌的落魄才子。


    同是秀才,同樣落魄,名字還一樣,馬湘蘭在王稚登身上看到了林朝生的影子。兩人認識後,一見如故,甚是投緣,很快成為了知己。一日王稚登突發興致求畫,或是為了彌補遺憾,馬湘蘭將那幅曾經贈與林朝生的《一葉蘭圖》送給了王稚登,王稚登會意收下,兩人關係開始變得微妙。


    人們都以為馬湘蘭鍾情於王稚登,她的確鍾情於王稚登。殊不知,此王稚登,非彼王稚登。馬湘蘭與王稚登一生交好,互相欣賞,情誼深厚,可相好數十年,卻始終沒走到婚嫁那一步。


    馬湘蘭在等一個人,那個人叫王稚登,是真正的“王稚登”


    萬曆三十二年,王稚登舉辦壽宴,邀馬湘蘭至姑蘇歡聚,馬湘蘭集資買船載歌妓數十人前往姑蘇為王稚登賀壽,在姑蘇盤桓了兩個多月,她才返迴金陵,迴家後一病不起,最後病世於幽蘭館,享年57歲。


    離世前,馬湘蘭揮淚作下了人生中的最後一首詩《愴別》


    病骨淹長晝,王生曾見憐。


    時時對蘭竹,夜夜集詩篇。


    寒雨三江信,秋風一夜眠。


    深閨無個事,終日望歸船。


    從含羞待放的少女,到年華垂暮的老人,她在秦淮河畔等了38年,最後,還是沒能等到他心目中的王稚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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