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色若有十分,那麽至少有七分是在杭州。


    錢塘縣的碼頭兩岸楊柳低垂、桃花繁茂,此間雖不似東京繁華熱鬧,卻更顯煙雨江南的雅致精巧。


    那裏幾乎是戶戶魚塘,裝魚入城的船,船底是用竹篾編成的,比西湖的畫舫還大,魚在船底,就好像在江水裏一樣。


    船到武林門外,在小河埠靠岸,赤著足的魚販子就用木桶挑進城裏去,木桶裏也裝滿了江水,桶上的竹籮裏,還裝著一大籮鮮蹦活跳的青殼蝦。


    在曙色朦朧的春天早上,幾十個健康快樂的小夥子,挑著他們一天的收獲,踏著青石板路往前走,那景象令看到的人十分歡暢。


    裴麟看著他們,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曾經的他或許也是這麽快樂,無憂無慮,每日做自己該做的事,不愁前路為何,不愁山河動蕩,不愁生死天命。


    隻盤算著這個月又賺了多少,下個月又能賺多少,買點什麽好吃的,好用的,去些什麽好地方。


    他懷念,但絕不後悔。


    一旦他選擇了一件事,就絕不後悔。


    因為他知道,當他選擇的時候,就已經付出了全部的努力。


    他在船艙裏,如沐春風。


    劃船的武封穿著一身黑漆漆的衣服,盡管裴麟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誡他要打扮得像一個江湖俠士,但他偏偏還是打扮得像一個殺豬匠。


    一旁坐著的鄭年還算是有個江湖人的做派,起碼像是個跟班的書生。


    而裴麟的穿著就相對比較華麗了,畢竟大小是個王爺,王妃親自給搭配的衣服還是要穿的。


    此次出來,他仍然要用化名,並且隱藏身份,所以隻帶了武封和鄭年兩個人,雲芊自然是要跟著的,她在江湖上收攏信息的能力十分強,但裴麟為了行事方便,就讓她隱藏在客棧裏。


    幾人停船靠岸,岸邊有一家酒坊。


    陽光照去,門楣上【趙氏酒坊】四字牌匾,雖然不是那麽富麗堂皇,卻淡雅出塵。


    這是一僅有四五張桌椅的小店,店中雖然簡潔,卻不簡陋,桌椅潔淨,竹壁上懸掛的字畫也頗為出塵。


    鄭年不禁感歎道:“那字畫上的畫我認得,字卻不認得,想必這裏定然是一個雅地。”


    武封哈哈一笑,“讓你小子多讀點書,你非要整日習武,結果習武又打不過我,幾個字也識得不如我多,真是遭罪啊。”


    鄭年倒是沒有賭氣,十三歲的少年撓了撓自己的頭,“和誰比也不能和武哥比啊,武哥你三歲就能舉起來的石頭,我如今都舉不起來。”


    武封雙手抱在胸前,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無妨無妨,你小子還是很聰明的,有朝一日定然能像李君屹那樣有所作為。”


    鄭年喜上眉梢,“真噠?公子公子,武哥說我能像李將軍一樣!”


    裴麟瞥了他一眼,“你問問他說了算不算?”


    武封嘿嘿一笑,老黑臉哇紅。


    “走,上去看看。”


    裴麟率先下船,直奔酒坊。


    酒坊似乎剛開門,濃鬱的酒香味洋溢在四周,水牌上十幾種竹葉青琳琅滿目,不乏還有茶點、果子、小食和麵食,足可以看出來主人的心思縝密,待客周到。


    透過欄窗可以看到廚房裏有兩個小娘子,身材窈窕,腰肢扭動,時不時二人還玩笑逗趣,屁股碰一下屁股,看得人好生喜歡。


    奇怪的是,這樣的鋪子,居然沒有客人。


    裴麟剛來,立刻有一個小娘子出來迎接,“客官,裏麵請。”


    她說話十分沉穩,絲毫沒有風塵氣,雖說說話的內容差不多,可和上京的那些迎客做生意的老板娘比起來,多了一絲淳樸和善良,少了一絲嫵媚妖豔。


    三人入座,武封朗聲道:“小娘子,你這裏最好的酒是什麽?”


    小娘子的眼睛笑起來十分漂亮,宛如一道月牙,似乎看出了裴麟身穿不凡,立刻笑道:“這就為您上。”


    她輕輕一轉身,香味四溢,隨後飄到了後廚,不一會兒便將一壺酒送到了三人麵前,壺蓋一開,濃鬱的酒香夾著竹葉青特有的濃鬱,頓時充滿了整個酒坊。


    裴麟笑吟吟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入口甘甜,潤嗓時有些濃醇,進入身體之後,漠然生出一股別樣的暖意,在全身肆意流淌。


    鄭年和武封都是驚喜,連忙叫道:“小娘子這酒甘甜可口,真不錯!”


    那小娘子報以微笑,“客官喜歡便可。”


    說著便如一隻燕子般歡蹦地走開了。


    三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酒壺就見了底,武封看了一眼裴麟意猶未盡的表情,立刻嚷嚷道:“小娘子,再來一壺!”


    那小娘子輕盈而來,抿著嘴嘻嘻笑著不說話。


    鄭年道:“小娘子,怎麽?怕我們付不起酒錢?”


    小娘子輕輕點頭。


    “唉你……”


    鄭年剛要發作,卻被裴麟攔了下來,他問道:“為何怕我們付不起啊?”


    小娘子輕輕歎息,“這年頭酒價大漲,賦稅更是重的很,若是平常時節各位想飲多少便是多少,但如今……酒價太過離譜,所以小女子還是要問清楚地好。”


    看著她非常為難,鄭年不解道:“看你像是個會做生意的,自然不會無緣無故逐客,那你且告訴我這瓶酒多少銀子?”


    小娘子道:“十兩。”


    武封和鄭年都懵了。


    “多少?”


    武封直接站起身來。


    裴麟一把按住了他,仰起頭道:“這酒該是多少?”


    小娘子道:“該是八錢。”


    裴麟道:“為何是十兩?”


    小娘子正要說話,身後卻傳出了一陣騷動。


    喀拉!


    椅子被踹翻的聲音。


    那在廚房裏的小娘子立刻走了出來,嚷嚷著大嗓門道:“你們要做什麽?!”


    來的一夥人足有十七八個,他們都穿的差不多的藍灰衣,看樣子是某個勢力或是幫會的人。


    其中領頭的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冷笑道:“趙仙兒,銀子該給了吧?”


    這趙仙兒喚的便是裴麟身側的水靈小娘子。


    趙仙兒背過的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襟,但麵子上還是忍住不慌,道:“孫衙內,這還沒到時節,為何這麽早就來要銀子?不是還有十日?”


    孫衙內冷哼了一聲,“聽聞你家官人今年春闈入了榜,現在大小都是個進士了,怎麽?這麽點兒銀子拿不出來?”


    廚房衝出來的小娘子道:“孫衙內,仙兒那是婚約,並非已經嫁娶,而且皇榜過兩日才放,您能不能稍稍寬限些時日啊!”


    孫衙內撇了撇兩個小娘子,搖了搖頭,“你這酒水鋪子幾日不見開張,我擔心到時候你們拿不出銀子來!若是讓你們跑了,我豈不是白虧這一個月保護你們?”


    趙仙兒心中忿忿,但仍舊得忍耐,麵容上略帶哭卿道:“孫衙內,你就再寬限些時日,否則就是讓我這鋪子當了……我也沒銀子給您不是?”


    孫衙內也不好逼得太緊,擺了擺手,“你鋪子裏有多少,就給我拿多少是了。”


    趙仙兒低著頭,哭的梨花帶雨,“衙內您也知道我這今日剛開張,銀子還沒收到手裏……”


    坐在一旁的鄭年早想踹死這個孫衙內,一直因為裴麟的教導隱忍不發,此時聽到事關自己,當即道:“趙娘子,來,我這裏有銀子。”


    說罷,竟是將荷包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瞬間,三張百兩的銀票出現在眾人眼中。


    那孫衙內當即道:“你是什麽東西,敢在杭州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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