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聲尖銳刺耳,衝擊著每個在場者的耳膜,令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那是治安哨,是治安隊行動前的警告標誌。


    即使聽起來距離此處還有一段距離,尖塔幫成員已陷入慌亂。


    “治安隊怎麽會來這種地方?”


    “應該是路過?沒聽說附近有什麽事情啊?”


    “鐵爪大哥,我們怎麽辦?”


    城市治安隊負責城防工作,偶爾也會派人進城巡邏,幫助城警維持治安。他們級別奇高,按軍隊規模進行武裝,隸屬聖塔城議會直接管轄。


    就算尖塔幫有異能者撐腰,麵對軍隊也隻得抱頭鼠竄。


    “都別吵!”“鐵爪”大喝一聲鎮住手下,側耳傾聽大路上的動靜,“沒往這兒過來,不是衝我們來的,別把動靜搞大,裝得正常點。撤!”


    流氓們把尤裏安扔下,遁入巷子深處,“鐵爪”臨走前不忘撂下狠話,“運氣不錯,小子,再寬限你一天。明晚之前給我搬走,不然......”他以手做刀衝著尤裏安比劃一下,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尤裏安連坐姿都難以維持,但還是用盡全身力量,抬起右手衝混混們的背影比了個中指,這才無力地仰麵倒下,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沒有一個地方不疼。


    沒想到治安隊會來舊城區巡邏,這幾年他可從沒見過治安隊的身影。


    剛才他可是在腦中遍曆了一迴自己悲慘的後半生:變成殘疾人,被趕到最差的e居民區,無法工作被逐出城市......


    至少,現在是沒事了。


    劫後餘生的喜悅隻殘留片刻,之前被強壓下來的恐懼和悲哀頓時湧上心頭,尤裏安閉上酸澀的眼睛,等著治安隊找到自己。


    明天怎麽辦?他們明天還會再來,隻能逃走嗎?可是......


    孤軍奮戰太困難了,孤兒院的同伴們四散奔入社會後,他在城裏甚至連個交心說話的朋友都找不到。


    魯伯叔再怎麽關心他,終究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


    一道沉穩的腳步聲從街上拐進巷口,遮住照在他臉上的光芒。尤裏安勉強睜開眼睛,有逆光的人影正彎腰望著他。


    “他們都跑光了......”他從牙縫裏擠出申辯的話,“......是尖塔幫,他們先惹我的。”


    希望治安隊不會把他交給警察,舊城區有自己的運行規律——不能指望城警做什麽好事——他們不把尤裏安交給尖塔幫息事寧人就謝天謝地了。


    “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


    上方響起一道熟悉異常的明朗女聲。


    “唉,看來沒有我在是真不行啊。”


    尤裏安眉頭猛跳,迅速從腦海中翻出一個名字,一個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格蘭?”


    “嗯哼~要不要我送你去診所啊,尤裏安小弟弟?”格蘭妮雙手叉腰,身體幾乎彎曲到和地麵平行,兩人臉龐相對。


    幾縷深棕發從她耳邊垂落下來,跟著她的身子一起前後擺蕩——她這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從未變過。


    格蘭妮頭發剃得比以前還要短,活脫脫一個假小子,更別提她還穿著男式的皮馬甲,白襯衫,下身一條工裝褲。要不是身材傲人,開口之前幾乎就是個長相秀氣的男人。


    尤裏安用盡全部力量爭辯道:“少來,我可比你大五個月!”說完這話,他緩了好一會兒,盡力不在臉上表現出脆弱。


    這麽躺著實在丟人,更何況是在格蘭妮麵前。


    他絕對不能被她比下去。


    一想到剛才他差點哭鼻子,尤裏安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想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用力身側就傳來劇痛,腦袋上仿佛挨了一錘,他不禁咬緊牙關。肋骨肯定斷了,不知道內髒有沒有受傷。


    格蘭妮完全不在意他身上血跡斑斑,甚至沒問他怎麽被打成這樣子的,也沒有寒暄問暖,這很格蘭妮,也讓尤裏安心裏稍微好受了些。


    他已經挨了打,再有人抓著他對事情經過刨根問底隻會令他難堪。


    “別逞強了,下次叫我句姐姐就算完事了,來吧。”


    格蘭妮蹲下身,把一根止痛針紮在他大腿上,抽掉針管後,她將尤裏安的右手繞過脖子,動作小心地扛著他站了起來,力氣如以往一樣大得驚人。


    以前孤兒院的孩子都悄悄喊她男人婆,怪力女不是沒理由的。


    止痛針生效很快,僅僅兩次唿吸,尤裏安已經能踮著腳跟上她的步伐,唿吸說話也順暢了。


    即使動作勉強,他還是盡力不把身體重量分擔到她肩上。


    “是你叫來的治安隊?”


    “哪有什麽治安隊啊。”格蘭妮從衣領底下提起一根繩子晃了晃,上頭掛著銀色的治安哨,“黑市淘來的,可是正品呢。”


    “真有你的。”尤裏安在內心感歎自己以前怎麽沒想到這招。可這種招數隻能奏效一次,還很容易惹到正主調查,“萬一他們不跑,你要怎麽辦?”


    “那隻好單槍匹馬來個美救英雄嘍。”


    “噗,就你?”他忘記了自己還是傷員,笑起來扯到腹部,又是一陣氣喘。


    “怎麽?不服氣?那就來單挑一分高下吧!”


    “行啊,誰怕誰!”


    他們像過去一樣一路拌嘴,一直到那間裝成民居的黑診所裏也不消停。格蘭妮在診所裏搶著買單,尤裏安不得不把錢包扔到櫃台上才阻止她。


    可醫生開價太高,掏空他所有現金也不夠,格蘭妮於是得意洋洋地幫著墊了一部分。


    舊城區的醫院往往人滿為患,而且資源嚴重不足,即使是急診不等上幾個小時也別想看到醫生的臉。


    於是,這種沒有醫療執照的黑診所如雨後春筍般在舊城區遍地開花,隻要你熟悉哪個醫生人品過關,哪個醫生要價低,完全可以把這裏當正規醫院。


    “接下來幾天不要劇烈運動,記得按時換藥,下周來複診。”診所醫生囑咐了幾句,把他們送出了這間假裝成民居的非法診所,關上了門。


    迴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尤裏安慢吞吞地走路,堅持不要格蘭妮攙扶。他衣服底下的固定板緊繃著胸膛,左臂用繃帶吊在脖子上,指頭上還掛著裝藥的塑料袋,樣子可謂淒慘。以現在的醫療技術,他的左手也至少一個星期不能動。


    尤裏安主動要求走小路迴去,以防碰上熟人——尤其是魯伯叔——他不想讓人家看見自己這幅樣子,別人的寒暄問暖不僅幫不上他對抗尖塔幫,甚至還可能變成他們宣傳戰績的材料。


    格蘭妮心情倒是正好,一邊哼歌一邊用指頭轉尤裏安的家門鑰匙,踢踢踏踏地邁著步子,跟拄拐的尤裏安保持同樣的速度。


    “真不用我攙著你?”


    “不用。”


    “確定?等走到你家,天都要黑嘍!”


    “我樂意!我看風景!”


    拌嘴之餘,格蘭妮故意背著手在前頭倒走,偶爾還繞著尤裏安轉圈,晃得他頭暈。格蘭妮從小到大都是這幅沒心沒肺的樣子。


    不過這幅外表下其實隱藏著一顆粗中有細的熱誠之心,她相當關心朋友——以格蘭妮的方式。


    尤裏安在腦袋裏算著賬,“這趟我隻是沒帶夠現金,等下到家我就把醫藥費還你。”


    “咱倆誰跟誰啊,而且你不是手頭緊嗎?”


    “你......你怎麽知道的?”


    格蘭妮聳聳肩膀,“幫派一上門,客人可就都跑了——你店門口全是紅油漆呢。”


    尤裏安漲紅了臉,不想討論這場陷入困境的祖產守護行動,“你怎麽迴來聖塔城了?希普納爾的工作怎麽辦?”


    月初的時候尤裏安還收到過她的郵件,其中大談特談核心都市的風光如何如何美麗,公費旅遊如何如何爽。


    麵前的年輕女子轉了轉眼睛,一見她這動作,尤裏安立刻提起警惕心,路都不走了。格蘭妮在謀劃事情的時候,就會有這種動作。


    看他警覺的樣子,格蘭妮噗嗤一聲笑了,“瞧你嚇得!誰有閑工夫跑來照顧你啊,我正好休長假,就迴來探望探望罷了。你老是惹麻煩,沒人照顧可不行。對了,三樓客房我可占了。”


    “隻要給房租,住多久都行。”


    “喂,咱們這交情都不給我打折嗎——”


    “你還在意這點錢啊,大富婆?”


    晃晃悠悠到了店門口,尤裏安還在思考怎麽把卷簾門弄上去,格蘭妮已經走上前。隻見她簡單敲打幾下,變形的凹陷便識相地迴到原位,再伸手一提,門便開了。


    麵對一堆破碎的椅子和展櫃,格蘭妮並不做評論,但走進店麵兩步,她立刻注意到牆角那些包裝好的開店工具,上麵赫然印著“已售出”,還貼有快遞單。


    “嘖嘖,尤裏老弟,你這是做好跑路準備了?”


    “我本來就打算賣房子,有沒有尖塔幫都一樣!”尤裏安一瘸一拐進入店麵,坐在塑料凳上歇腳,拄拐走路太費力氣,他累得手都麻了,“你隨便坐,我等下把客房收拾收拾。”


    “你可省省吧,你要是再摔一跤,直接得住院了,到時候我怎麽跟斯圖卡爾叔叔還有舒阿姨交代?”格蘭妮把一堆擋路的家具殘骸推到一邊,單手扛起三個堆疊的箱子清理出可以拄拐經過的道路,“他們可是交代讓我好好照顧你的。”


    “明明是交代我照顧你。”尤裏安習慣性迴嘴,不過沒有再阻止她。


    看著格蘭妮輕車熟路地到雜物間去取掃帚,尤裏安鬆了口氣,迴掉幾個上門取件發現他不在家的電話,捂著腹部的石膏向後靠去,躺在櫃台上小憩。格蘭妮的腳步聲在樓上時隱時現。


    二樓他的房間格蘭妮應該不會進去,他的臥室最近沒打掃,拚了一半的模型還散在桌上。最近光顧著和尖塔幫互換拳腳,都沒收拾。


    三樓客房平時都有換被子,做清理——以防有朋友迴來拜訪沒地住——也不算太髒,掃掃地便是。


    等一下......


    他猛地睜開眼睛。


    客房斜對麵是父母的臥室,為了聽到警報裝置的聲音,他沒關門。


    保險箱就在臥室地板上擺著,以格蘭妮的好奇心,她不可能不去碰的,萬一她忍不住試個密碼就完蛋了!


    最後一次機會了啊!


    心急如焚的他抓起拐杖,以最快的速度跳向樓梯,“格蘭!”


    “格蘭妮!”


    “喂,格蘭妮!”


    他上氣不接下氣,手腳並用地爬到二樓,終於看到格蘭妮的身影,她提著掃帚從樓梯轉角探出頭,“咋了?”


    “三樓,三樓臥室......”


    “那個最靠內側,地板破了個窟窿,旁邊還放了個保險箱的房間?”


    “對,別......”


    “早說嘛,我都快打掃完了。”她把工具往牆上一靠,下到尤裏安麵前,從口袋裏掏出一物給他看,“正想問你呢,這是哪裏來的?”


    她手裏正是那張奇怪的合照,尤裏安昨晚光顧著研究保險箱,忘記清理血漬,現在照片上全是棕色痕跡,幾乎沒法看了。


    “相冊裏找到的,大概吧。”見她沒有闖禍後慣有的心虛表情,尤裏安放心下來,靠在牆上喘氣。沒想到拄拐走路這麽累。“......挺奇怪的,大概是孤兒院的合成照。”


    格蘭妮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神情複雜,“你再仔細看看?”


    她把照片推得更近,幾乎貼到尤裏安臉上。


    尤裏安扒開她的手,親自拿過照片,仔細再分辨上麵還能看得見的人物,驚覺照片第一排那個跟自己一起高高抬手的小孩不正是眼前人嗎?


    “這個是你啊,我就說怎麽這麽眼熟!我們什麽時候拍過這個照片了?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是啊,格蘭妮從小就吵著要留短發!他和格蘭妮一起長大,之前怎麽會認不出來呢?


    身旁響起她的聲音,語調低沉且怪異。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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