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開頭章節進行了重寫，可能會導致本章說位置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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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5年4月10日 18:26】
一老一少在樓梯上並肩坐著。
樓梯上實在不是個好的觀景點，但店裏的椅子已經叫人打碎了，隻能在這兒待著。幾隻飛蟲圍繞著日光燈管飛旋，透過髒兮兮的塑料簾，成堆碎玻璃在地上閃閃泛光。
年長的那位是個麵相和善的大叔，雙手和臉龐都如同老樹根一般起了皺，所戴的老花鏡有些舊，不時擺弄。他從上衣口袋摸出煙盒，輕拍一下，摸出來一根叼在嘴上，“來一根？”
“魯伯叔，我不抽煙的。”年輕人嘴角一撇，擠出笑容，不小心扯到淤青，嘶地一聲笑不出來了。他把冰袋換了個邊，棕發沾了水，一縷縷黏在臉上。
“不抽煙也好，合成的抽起來也不健康。”
魯伯把嘴上的煙拿了下來。
兩人繼續坐在樓梯上，聽著店外車來人往，那名調解人終於從門口進來，嘎吱踩過滿地碎玻璃。“店主呢？”
“這兒！”伴隨著中氣十足的響應，年輕人蹦了起來。
調解人掀開通往樓梯間的塑料簾，看了眼一老一少兩人，用筆在登記本上敲了敲，遞過來，“名字，日期......”說到此處，又掏出印泥，“手印，兩邊都要按。”
登記完成，調解人把零碎物品塞進兜裏，刷拉撕下粉色的一張紙遞過來，“自己收好，代表我來過，之後再出事情......你熟的吧？”
“熟，當然熟。”
“我問了一圈，這周都第四次了，自己長點心，好端端的別給我惹事。”
年輕人很不服氣，“明明是他們先惹我，他們還想搶我房——”
“領導，小孩子脾氣急，辛苦你跑一趟。”魯伯滿臉堆笑，把煙盒遞到調解人麵前，那裏早拍出來了一根煙等著人拿。
調解人抽了一根，手往口袋裏一揣，魯伯趕緊又遞上打火機，趁機轉頭給了年輕人一個嚴厲的眼色，後者隻能氣鼓鼓地站在原位。
在舊城區的大部分地方，調解人就是警署和市政的化身，遊走在幫派和民眾之間協調各種事件。但從這位調解人的表情看來，他一點也不想摻和進這件事，更別說協調了。
兩人走到塑料簾對麵，“你兒子？”
“不是，我照顧他。”
“那就多教教，這事我化解不了，尖塔幫那邊意思很明顯，現在事情越鬧越大，搞得我也為難。讓他別成天跟幫派對著幹，要保護費給他不就成了，都開店了，還心疼這幾個錢？真是......”
“說的是，說的是，我一定多教教他，少給您添麻煩。”
“光你們這事情，我在警署那邊就不好交代了，別這麽死心眼......”
等送走調解人，魯伯重新迴來，看到年輕人在樓梯上沉著頭生悶氣，本想出言安慰，又不由得為難起來，最終一皺眉，用上嚴厲的語氣。
“尤裏安，你出來。”
年輕人垂頭喪氣地跟著他來到店裏，魯伯好不容易在一片雜亂中扯出兩張還能支撐的塑料凳，拉著倔強的尤裏安坐下來。
“我都怎麽跟你說的，你幹嘛非要嚷嚷著報警？真不怕被逮進去？你都多大的人了，咱們這兒偏得很，又是舊城區，課上學的東西哪能當真啊？但凡有事，肯定得找調解人。”
“我沒做錯，我不需要什麽調解，是尖塔幫的人先砸我店的。”
“可你也經不起人家查啊！上次剛把那收地產稅的打發走，要是那人再來，你怎麽辦？別說這房子還能不能賣得掉，你會進監獄的！”
“行——知道了......”
魯伯聽得出他心裏仍然有氣，隻得歎息一聲，抬起眼鏡，揉了揉鼻梁上壓出來的三角印子。“尤裏安，我給你九千塊，你從這樓裏搬走，把房子給他們，成不？”
“我不能拿你的錢！”
“就當我抄底買。”
“那我不賣了！”
“那你該怎麽辦？尤裏安，你還年輕，換個行業吧，別把自己栓死在上麵，就當生意賠了本，就把房子給他們吧。”
“憑什麽？”尤裏安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每個人都在勸自己對尖塔幫投降，“這是我爸媽留給我的房子啊，這是我家，憑什麽讓我搬出去？他們卻想搶就搶？”
“你，唉......”魯伯隻剩一聲歎息，又伸手擺弄眼鏡。
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幾輛車沿街唿嘯而過，喇叭聲，人聲混作一團。卷簾門底下漏進來的天光原是昏黃，過了一陣漸漸成了濃鬱的暗紫，街上也安靜了。
這場沉默的對抗差不多到了頭，冰袋軟軟地掛在尤裏安手上，他眼睛一抬，看了過來。
魯伯原以為他這是要認錯，誰知道這倔強小子卻說：“叔，你眼鏡讓我看看。”
魯伯一時間沒明白他想搞什麽名堂，摘了老花鏡遞過去，尤裏安立時兩眼放光，方才經受說教的沉悶一掃而空。
年輕店主找到一把小號螺絲刀，利落地卸掉眼鏡上的螺絲。“鼻托都用壞了，我給您換個新的。”
沒到一分鍾，新的鼻托就換上了。魯伯試了下，戴著果然不痛了，再看尤裏安滿臉邀功的興奮，表情好像在問“我手藝還不錯吧？”，活脫脫一個沒長大的小少年，頓時心軟，哪裏還能繼續睡覺。
“當心點吧，尤裏安，他們畢竟人多啊。天快黑了，我得先迴去。”
“我送您一程。”
“不用，不用，你把店裏收拾收拾吧。”
“反正店也要裝修幾天，不差這一會兒。”
“可別了，你本來就那麽幾個客人，再關門幾天生意怎麽做啊？”
尤裏安知道大叔這是拐彎抹角暗示他生意不好，隻得一翻眼睛，“您老路上當心。”
送走魯伯，尤裏安把卷簾門一關，店裏隻留台燈。他鑽到廚房裏搬出一筐東西，咣當一聲擺在幸存的木櫃台上，扒開頂上那些速食食品，底下赫然露出一堆零錢和幾個錢包。
他斜靠著櫃台，一張一張把美麗的信用點抽出來，攤平，舔了下拇指數算起來。
“十，三十，五十，六十五......兩百零二，怎麽才兩百啊？這錢包是搶的吧？不過造型倒是好看，賣出去還能賺個二三十，那就是兩百二。”
數目雖少，但蚊子腿也是肉。算清今天的收獲，尤裏安臉也不疼了，他把冰袋一扔，伸手在旁邊的小黑板添上一橫一豎兩道。
這下就是滿滿當當十個人，再來兩趟，尖塔幫就要給他打個遍了。
在這兒開了這麽多年店，他就沒少打架，早就磨練出一身街頭鬥毆的本事，對尖塔幫那群人的水平也有數。真不知道他們最近抽什麽風，非要和他過不去，明明知道打不過，還三天兩頭上門挑事。
不過這也不失為一種新的創收手段，隻可惜那些砸碎的東西，本來收家具的人開的價就低了，這下肯定又要削一筆。罷了，反正家具早晚要賣的。
他一伸懶腰，露出快活的笑容，心中那點愁苦立刻煙消雲散。無視臉上幾處淤青腫塊，尤裏安長得可謂英俊，笑起來異常瀟灑。
“‘4月12號之前把房子交出來’，這都10號晚上了，我倒要看看你們拿什麽讓我交房子。放出來的話做不到，尖塔幫再丟個大臉，幹脆直接解散得了。反正本來也是個小幫派，有和沒有區別不大，還造福鄰居們。”
尤裏安坐到桌前記起賬來，把今天這筆錢算成營業收入。
要是尖塔幫不來找事，他沒準已經把房子賣了搬去新城區，以緩解經濟壓力。但被他們這麽一鬧，買賣吹了，尤裏安也非得跟他們鬥到底不可。
可是為什麽偏偏要來找他麻煩呢，尤裏安實在想不通。這房子一共就三層，風水好得不行——漏風又漏水——還地段差，房子舊。
況且找誰不好偏偏來勒索他，自打他搬到這裏來，尖塔幫就沒從他手上收到過任何保護費——尤裏安給他們的隻有拳頭，而且往往贏多輸少。
想到最後，他隻能歸結為這群人腦子不好使。
天色已晚，舊城區的晚上可是不能出門的，天知道外頭有什麽東西在蹲你。尤裏安沒事可幹，掃了會兒地，眼看快到八點半，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晚飯。
他從筐裏那堆速食麵中挑出一個，走進廚房燒了壺熱水，撕開包裝，裏頭露出兩種顏色的粉包，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塑料碗。
哢噠一聲按開收音機，伴隨著輕快悠揚的開場音樂，尤裏安輕車熟路地把粉包分別倒進碗裏，添上少許熱水，一手一根筷子攪拌起來。
收音機裏傳出主持人幽默的聲音，“各位聽眾您們好！家裏人都迴家了吧？陽台上衣服收了沒？沒收也別著急，今晚不下雨。”
“這幾天舊城區的治安事件陡增，調解人忙得歇不下腳，建議各位還是早點下班迴家，關門關窗，這樣還安全些。讓我們看看今天的小道投稿。”
又是一陣音樂插入，兩包粉已經順利泡發，成了麵條和棕色的醬。尤裏安把它們混到一起，再多加點水當湯，這便是今晚當飯吃的速食麵了。
“......c先生投稿說，a社區今天發生了一起械鬥事件，主角似乎是尖塔幫，最近可是老熟人啦。”
在說下午的事嗎？尤裏安夾起麵條吸溜一口，品嚐著嘴裏的鹹味，把收音機音量調大。他分辨不清口味，朝著速食麵外包裝又瞅了眼，原來是牛肉味。
吃下一口的時候，嚐起來就更像牛肉了。
“有不少聽眾都給我們發了類似的來信，希望我在節目上提一嘴。那位很惹了一身麻煩的小店主，假如你在收聽我的節目，你的鄰居們因為你有些困擾，希望你和幫派之間能早日達成調解，還街區一個安寧......”
啪嗒！
尤裏安皺著眉頭關了收音機，怎麽今天盡是煩心事。他抓起筷子，繼續吃麵。
忽然，他腦中浮現一道細微的思緒。
【三樓】
尤裏安立即停下所有動作，側耳細聽，缺少了播音節目的掩蓋，樓梯間方向依稀傳來風吹動窗板，用力拍打到牆壁上的聲音。可整棟樓所有窗戶都叫他關了，怎麽可能有——
【父母房間】
那個房間他還真沒關！
用力咽下麵條，尤裏安三步並作兩步爬上樓梯。從走廊這端遠遠望去，三樓最深處那間臥室的門關著，他靜悄悄走近，仿佛怕驚擾到什麽，卻聽到門後飄出輕聲交談。
“喂，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你聽錯了吧？”
“我覺得動靜還是小點......”
“別吵我......可算開了，這膠帶纏這麽多層，裏頭肯定有好......都啥玩意啊？怎麽還有條裙子？”
“啊？那小子不是一個人住嗎？”
“沒準他喜歡女裝......我*，還有照片！這屋裏該不是放死人東西——你丫帶的什麽路，晦氣死了！”
“不是你說爬窗——”
臥室門被尤裏安轟然踹開，屋裏一高一矮兩個小混混被抓個正著。
“走錯門了！”
“趕緊撤啊！”
迴答他們的是尤裏安襲來的拳頭。
高個混混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尤裏安揪住他的衣領騎上來，抬起拳頭。
矮個子當即將手中東西往尤裏安身上一砸，許多紙片從中飛出，徐徐飄落。尤裏安和高個子糾纏在一起，互施拳腳，矮個子趕緊衝過來幫同伴。
扭打間，那兩人合力把尤裏安掀翻在地，趁著他還沒爬起來，矮個子拽起同夥，翻出窗戶，抱緊水管滑下地麵，高個子捂著臉踉蹌跟上。
“這小子吃槍藥了？”
“我看是羊癲瘋，禽流感！”
兩人剛站穩，一抬頭便見尤裏安已經追到窗前，“有種別跑！”
“有種別追！”
“沒爹沒媽的玩意，有本事你來啊！”
尤裏安在窗框上一錘，迴身小心跳過地上灑落的紙片，奔下樓梯。路過店麵櫃台時，他順手抄起之前拿來打架的鋼管，奔向卷簾門。
【別出去】
舊城區的夜晚非常危險，但被憤怒衝昏頭腦的尤裏安哪還能顧忌這些，他伸手去拽卷簾門。
卷簾門被他一把提起，露出門外埋伏著的一道人影來。
【捂住眼睛！】
粘稠刺鼻的液體直接照著尤裏安潑了過來，要不是他提前得到警告下意識抬手，絕對會被潑中眼睛。被沾到的皮膚火辣辣作痛，味道嗆得他喘不過氣，眼角流淚。
是油漆。
【低頭！】
這次尤裏安可算聽那道細小思緒的指示了，還處於混亂的他猛地一縮頭，棍子貼著頭皮橫掃而過。還沒等他站直，臉上挨了重重一拳，頓時摔倒在地。眼前景物模糊不清，嘴裏湧出鐵鏽味。
三道黑黝黝的人影浮現在店外人行道上，其中兩個正是剛才翻窗逃走的混混。那個埋伏在門口的大個子把手裏油漆桶一扔，拍了拍手。
“都說了得用計！”
“小子，下午不是打得挺厲害嗎？”
“好兄弟，這下哥們可找迴場子了！”
混混們哄堂大笑，卻聽倒地的尤裏安發出一聲怒吼，發了瘋一般撲上來，三人完全沒想到他還看得清東西，矮個子猝不及防挨了一拳，鼻子頓時出血。
他的同伴上來幫忙，尤裏安卻彎腰避過抓握，提起在地上翻滾的油漆桶，朝大個子腦袋上一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補上一棍。鐵桶嗡嗡作響，大個子頓時暈頭轉向，站都站不穩了。
剩下的高個混混見勢不妙轉身想跑，尤裏安手中鋼管一甩，結結實實抽在他大腿上，把高個子打倒在地。尤裏安跳到他身上，提拳便打。
“誰！允許！你們！進！房間！的！”
尤裏安每一拳都打得極為用力，高個子的眼眶和嘴唇全都被打得出血，尤裏安激憤不已，出拳時用力過猛，不小心失去平衡歪倒在地。高個子手腳並用從他身邊逃離，呻吟著吐出幾顆斷裂的牙，慌忙爬起。
“給我等著！”
“我們大哥會把場子找迴來的！”
三個混混甩下狠話，一瘸一拐地逃進黑夜裏。
腳步聲遠去，黑暗和寂靜包圍了尤裏安，他仰麵躺著，手腳發木，滿心煩躁。
“算你們跑得快......”
街上很危險又怎麽樣，就算有不長眼的現在跑來搶劫，他也非得和對方幹上一架。
緩了一陣，他才從地上爬起，吐了口血沫，晃晃悠悠迴到店裏，掏出碎了屏幕的手機，打開搜索功能。
“油漆該怎麽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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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5年4月10日 18:26】
一老一少在樓梯上並肩坐著。
樓梯上實在不是個好的觀景點，但店裏的椅子已經叫人打碎了，隻能在這兒待著。幾隻飛蟲圍繞著日光燈管飛旋，透過髒兮兮的塑料簾，成堆碎玻璃在地上閃閃泛光。
年長的那位是個麵相和善的大叔，雙手和臉龐都如同老樹根一般起了皺，所戴的老花鏡有些舊，不時擺弄。他從上衣口袋摸出煙盒，輕拍一下，摸出來一根叼在嘴上，“來一根？”
“魯伯叔，我不抽煙的。”年輕人嘴角一撇，擠出笑容，不小心扯到淤青，嘶地一聲笑不出來了。他把冰袋換了個邊，棕發沾了水，一縷縷黏在臉上。
“不抽煙也好，合成的抽起來也不健康。”
魯伯把嘴上的煙拿了下來。
兩人繼續坐在樓梯上，聽著店外車來人往，那名調解人終於從門口進來，嘎吱踩過滿地碎玻璃。“店主呢？”
“這兒！”伴隨著中氣十足的響應，年輕人蹦了起來。
調解人掀開通往樓梯間的塑料簾，看了眼一老一少兩人，用筆在登記本上敲了敲，遞過來，“名字，日期......”說到此處，又掏出印泥，“手印，兩邊都要按。”
登記完成，調解人把零碎物品塞進兜裏，刷拉撕下粉色的一張紙遞過來，“自己收好，代表我來過，之後再出事情......你熟的吧？”
“熟，當然熟。”
“我問了一圈，這周都第四次了，自己長點心，好端端的別給我惹事。”
年輕人很不服氣，“明明是他們先惹我，他們還想搶我房——”
“領導，小孩子脾氣急，辛苦你跑一趟。”魯伯滿臉堆笑，把煙盒遞到調解人麵前，那裏早拍出來了一根煙等著人拿。
調解人抽了一根，手往口袋裏一揣，魯伯趕緊又遞上打火機，趁機轉頭給了年輕人一個嚴厲的眼色，後者隻能氣鼓鼓地站在原位。
在舊城區的大部分地方，調解人就是警署和市政的化身，遊走在幫派和民眾之間協調各種事件。但從這位調解人的表情看來，他一點也不想摻和進這件事，更別說協調了。
兩人走到塑料簾對麵，“你兒子？”
“不是，我照顧他。”
“那就多教教，這事我化解不了，尖塔幫那邊意思很明顯，現在事情越鬧越大，搞得我也為難。讓他別成天跟幫派對著幹，要保護費給他不就成了，都開店了，還心疼這幾個錢？真是......”
“說的是，說的是，我一定多教教他，少給您添麻煩。”
“光你們這事情，我在警署那邊就不好交代了，別這麽死心眼......”
等送走調解人，魯伯重新迴來，看到年輕人在樓梯上沉著頭生悶氣，本想出言安慰，又不由得為難起來，最終一皺眉，用上嚴厲的語氣。
“尤裏安，你出來。”
年輕人垂頭喪氣地跟著他來到店裏，魯伯好不容易在一片雜亂中扯出兩張還能支撐的塑料凳，拉著倔強的尤裏安坐下來。
“我都怎麽跟你說的，你幹嘛非要嚷嚷著報警？真不怕被逮進去？你都多大的人了，咱們這兒偏得很，又是舊城區，課上學的東西哪能當真啊？但凡有事，肯定得找調解人。”
“我沒做錯，我不需要什麽調解，是尖塔幫的人先砸我店的。”
“可你也經不起人家查啊！上次剛把那收地產稅的打發走，要是那人再來，你怎麽辦？別說這房子還能不能賣得掉，你會進監獄的！”
“行——知道了......”
魯伯聽得出他心裏仍然有氣，隻得歎息一聲，抬起眼鏡，揉了揉鼻梁上壓出來的三角印子。“尤裏安，我給你九千塊，你從這樓裏搬走，把房子給他們，成不？”
“我不能拿你的錢！”
“就當我抄底買。”
“那我不賣了！”
“那你該怎麽辦？尤裏安，你還年輕，換個行業吧，別把自己栓死在上麵，就當生意賠了本，就把房子給他們吧。”
“憑什麽？”尤裏安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每個人都在勸自己對尖塔幫投降，“這是我爸媽留給我的房子啊，這是我家，憑什麽讓我搬出去？他們卻想搶就搶？”
“你，唉......”魯伯隻剩一聲歎息，又伸手擺弄眼鏡。
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幾輛車沿街唿嘯而過，喇叭聲，人聲混作一團。卷簾門底下漏進來的天光原是昏黃，過了一陣漸漸成了濃鬱的暗紫，街上也安靜了。
這場沉默的對抗差不多到了頭，冰袋軟軟地掛在尤裏安手上，他眼睛一抬，看了過來。
魯伯原以為他這是要認錯，誰知道這倔強小子卻說：“叔，你眼鏡讓我看看。”
魯伯一時間沒明白他想搞什麽名堂，摘了老花鏡遞過去，尤裏安立時兩眼放光，方才經受說教的沉悶一掃而空。
年輕店主找到一把小號螺絲刀，利落地卸掉眼鏡上的螺絲。“鼻托都用壞了，我給您換個新的。”
沒到一分鍾，新的鼻托就換上了。魯伯試了下，戴著果然不痛了，再看尤裏安滿臉邀功的興奮，表情好像在問“我手藝還不錯吧？”，活脫脫一個沒長大的小少年，頓時心軟，哪裏還能繼續睡覺。
“當心點吧，尤裏安，他們畢竟人多啊。天快黑了，我得先迴去。”
“我送您一程。”
“不用，不用，你把店裏收拾收拾吧。”
“反正店也要裝修幾天，不差這一會兒。”
“可別了，你本來就那麽幾個客人，再關門幾天生意怎麽做啊？”
尤裏安知道大叔這是拐彎抹角暗示他生意不好，隻得一翻眼睛，“您老路上當心。”
送走魯伯，尤裏安把卷簾門一關，店裏隻留台燈。他鑽到廚房裏搬出一筐東西，咣當一聲擺在幸存的木櫃台上，扒開頂上那些速食食品，底下赫然露出一堆零錢和幾個錢包。
他斜靠著櫃台，一張一張把美麗的信用點抽出來，攤平，舔了下拇指數算起來。
“十，三十，五十，六十五......兩百零二，怎麽才兩百啊？這錢包是搶的吧？不過造型倒是好看，賣出去還能賺個二三十，那就是兩百二。”
數目雖少，但蚊子腿也是肉。算清今天的收獲，尤裏安臉也不疼了，他把冰袋一扔，伸手在旁邊的小黑板添上一橫一豎兩道。
這下就是滿滿當當十個人，再來兩趟，尖塔幫就要給他打個遍了。
在這兒開了這麽多年店，他就沒少打架，早就磨練出一身街頭鬥毆的本事，對尖塔幫那群人的水平也有數。真不知道他們最近抽什麽風，非要和他過不去，明明知道打不過，還三天兩頭上門挑事。
不過這也不失為一種新的創收手段，隻可惜那些砸碎的東西，本來收家具的人開的價就低了，這下肯定又要削一筆。罷了，反正家具早晚要賣的。
他一伸懶腰，露出快活的笑容，心中那點愁苦立刻煙消雲散。無視臉上幾處淤青腫塊，尤裏安長得可謂英俊，笑起來異常瀟灑。
“‘4月12號之前把房子交出來’，這都10號晚上了，我倒要看看你們拿什麽讓我交房子。放出來的話做不到，尖塔幫再丟個大臉，幹脆直接解散得了。反正本來也是個小幫派，有和沒有區別不大，還造福鄰居們。”
尤裏安坐到桌前記起賬來，把今天這筆錢算成營業收入。
要是尖塔幫不來找事，他沒準已經把房子賣了搬去新城區，以緩解經濟壓力。但被他們這麽一鬧，買賣吹了，尤裏安也非得跟他們鬥到底不可。
可是為什麽偏偏要來找他麻煩呢，尤裏安實在想不通。這房子一共就三層，風水好得不行——漏風又漏水——還地段差，房子舊。
況且找誰不好偏偏來勒索他，自打他搬到這裏來，尖塔幫就沒從他手上收到過任何保護費——尤裏安給他們的隻有拳頭，而且往往贏多輸少。
想到最後，他隻能歸結為這群人腦子不好使。
天色已晚，舊城區的晚上可是不能出門的，天知道外頭有什麽東西在蹲你。尤裏安沒事可幹，掃了會兒地，眼看快到八點半，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晚飯。
他從筐裏那堆速食麵中挑出一個，走進廚房燒了壺熱水，撕開包裝，裏頭露出兩種顏色的粉包，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塑料碗。
哢噠一聲按開收音機，伴隨著輕快悠揚的開場音樂，尤裏安輕車熟路地把粉包分別倒進碗裏，添上少許熱水，一手一根筷子攪拌起來。
收音機裏傳出主持人幽默的聲音，“各位聽眾您們好！家裏人都迴家了吧？陽台上衣服收了沒？沒收也別著急，今晚不下雨。”
“這幾天舊城區的治安事件陡增，調解人忙得歇不下腳，建議各位還是早點下班迴家，關門關窗，這樣還安全些。讓我們看看今天的小道投稿。”
又是一陣音樂插入，兩包粉已經順利泡發，成了麵條和棕色的醬。尤裏安把它們混到一起，再多加點水當湯，這便是今晚當飯吃的速食麵了。
“......c先生投稿說，a社區今天發生了一起械鬥事件，主角似乎是尖塔幫，最近可是老熟人啦。”
在說下午的事嗎？尤裏安夾起麵條吸溜一口，品嚐著嘴裏的鹹味，把收音機音量調大。他分辨不清口味，朝著速食麵外包裝又瞅了眼，原來是牛肉味。
吃下一口的時候，嚐起來就更像牛肉了。
“有不少聽眾都給我們發了類似的來信，希望我在節目上提一嘴。那位很惹了一身麻煩的小店主，假如你在收聽我的節目，你的鄰居們因為你有些困擾，希望你和幫派之間能早日達成調解，還街區一個安寧......”
啪嗒！
尤裏安皺著眉頭關了收音機，怎麽今天盡是煩心事。他抓起筷子，繼續吃麵。
忽然，他腦中浮現一道細微的思緒。
【三樓】
尤裏安立即停下所有動作，側耳細聽，缺少了播音節目的掩蓋，樓梯間方向依稀傳來風吹動窗板，用力拍打到牆壁上的聲音。可整棟樓所有窗戶都叫他關了，怎麽可能有——
【父母房間】
那個房間他還真沒關！
用力咽下麵條，尤裏安三步並作兩步爬上樓梯。從走廊這端遠遠望去，三樓最深處那間臥室的門關著，他靜悄悄走近，仿佛怕驚擾到什麽，卻聽到門後飄出輕聲交談。
“喂，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你聽錯了吧？”
“我覺得動靜還是小點......”
“別吵我......可算開了，這膠帶纏這麽多層，裏頭肯定有好......都啥玩意啊？怎麽還有條裙子？”
“啊？那小子不是一個人住嗎？”
“沒準他喜歡女裝......我*，還有照片！這屋裏該不是放死人東西——你丫帶的什麽路，晦氣死了！”
“不是你說爬窗——”
臥室門被尤裏安轟然踹開，屋裏一高一矮兩個小混混被抓個正著。
“走錯門了！”
“趕緊撤啊！”
迴答他們的是尤裏安襲來的拳頭。
高個混混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尤裏安揪住他的衣領騎上來，抬起拳頭。
矮個子當即將手中東西往尤裏安身上一砸，許多紙片從中飛出，徐徐飄落。尤裏安和高個子糾纏在一起，互施拳腳，矮個子趕緊衝過來幫同伴。
扭打間，那兩人合力把尤裏安掀翻在地，趁著他還沒爬起來，矮個子拽起同夥，翻出窗戶，抱緊水管滑下地麵，高個子捂著臉踉蹌跟上。
“這小子吃槍藥了？”
“我看是羊癲瘋，禽流感！”
兩人剛站穩，一抬頭便見尤裏安已經追到窗前，“有種別跑！”
“有種別追！”
“沒爹沒媽的玩意，有本事你來啊！”
尤裏安在窗框上一錘，迴身小心跳過地上灑落的紙片，奔下樓梯。路過店麵櫃台時，他順手抄起之前拿來打架的鋼管，奔向卷簾門。
【別出去】
舊城區的夜晚非常危險，但被憤怒衝昏頭腦的尤裏安哪還能顧忌這些，他伸手去拽卷簾門。
卷簾門被他一把提起，露出門外埋伏著的一道人影來。
【捂住眼睛！】
粘稠刺鼻的液體直接照著尤裏安潑了過來，要不是他提前得到警告下意識抬手，絕對會被潑中眼睛。被沾到的皮膚火辣辣作痛，味道嗆得他喘不過氣，眼角流淚。
是油漆。
【低頭！】
這次尤裏安可算聽那道細小思緒的指示了，還處於混亂的他猛地一縮頭，棍子貼著頭皮橫掃而過。還沒等他站直，臉上挨了重重一拳，頓時摔倒在地。眼前景物模糊不清，嘴裏湧出鐵鏽味。
三道黑黝黝的人影浮現在店外人行道上，其中兩個正是剛才翻窗逃走的混混。那個埋伏在門口的大個子把手裏油漆桶一扔，拍了拍手。
“都說了得用計！”
“小子，下午不是打得挺厲害嗎？”
“好兄弟，這下哥們可找迴場子了！”
混混們哄堂大笑，卻聽倒地的尤裏安發出一聲怒吼，發了瘋一般撲上來，三人完全沒想到他還看得清東西，矮個子猝不及防挨了一拳，鼻子頓時出血。
他的同伴上來幫忙，尤裏安卻彎腰避過抓握，提起在地上翻滾的油漆桶，朝大個子腦袋上一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補上一棍。鐵桶嗡嗡作響，大個子頓時暈頭轉向，站都站不穩了。
剩下的高個混混見勢不妙轉身想跑，尤裏安手中鋼管一甩，結結實實抽在他大腿上，把高個子打倒在地。尤裏安跳到他身上，提拳便打。
“誰！允許！你們！進！房間！的！”
尤裏安每一拳都打得極為用力，高個子的眼眶和嘴唇全都被打得出血，尤裏安激憤不已，出拳時用力過猛，不小心失去平衡歪倒在地。高個子手腳並用從他身邊逃離，呻吟著吐出幾顆斷裂的牙，慌忙爬起。
“給我等著！”
“我們大哥會把場子找迴來的！”
三個混混甩下狠話，一瘸一拐地逃進黑夜裏。
腳步聲遠去，黑暗和寂靜包圍了尤裏安，他仰麵躺著，手腳發木，滿心煩躁。
“算你們跑得快......”
街上很危險又怎麽樣，就算有不長眼的現在跑來搶劫，他也非得和對方幹上一架。
緩了一陣，他才從地上爬起，吐了口血沫，晃晃悠悠迴到店裏，掏出碎了屏幕的手機，打開搜索功能。
“油漆該怎麽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