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諸位一路照顧,蘇某就此別過了。”豐城附近的郊外,蘇岑背著個小包裹,向馬車上的各位告別。


    按說幾人一路相互扶持,風餐露宿、河上泛舟,吃過苦賞過景,分別時刻應當有一些離愁別緒。


    可惜江雲寄與他隻是合作關係,甚至因為有些相似的惡劣性情,隱隱有些互相嫌棄。而那母女更是沒有交情可言,年長些的婦人不欲與人深交,近來更是死氣沉沉;對於那容貌姣好的少女,也因那過不去的過節隻停留在表麵交往上。


    其實還有一點說不出口的原因,是蘇岑腦海中曾經出現的那道輕靈的提醒,即使難以分清到底是自己因為怨恨產生的幻覺,還是。。。。。。


    肩上包裹很輕,裏麵也是幾件江雲寄實在看不下去,半路采買來的簡單成衣。至於蘇岑自己,做了許久的小乞丐,本就身無長物,除了懷裏一點散碎銀子和一小串銅錢,一切都留在了那個破廟裏。


    見江雲寄不耐的揚了揚手,隨即趕緊抄進袖籠中,蘇岑微笑著點點頭,轉身走上進城的官道。


    單薄的背影漸漸看不清了,江雲寄才跺跺腳,在影車夫的攙扶下爬上馬車,等母女也上來坐穩,就出聲繞開豐城,沿小路趕往京都。


    一直豎著耳朵的蘇岑聽見馬車聲音響起,也緊了緊包裹,垂著頭向城門的方向走去。


    豐城作為蘇氏商業版圖的大本營,自然也吸引了四麵八方來的商人,是以進城門一項就需要支付一筆費用,城內更是處處需要花費,連一口水都是不能白喝的,可以說處處是商機,也處處是門檻。


    蘇家嫡子本來是城中暢通無阻的活招牌,但眼下虎落平陽,為了順利入城,蘇岑還是扯散一點額上的碎發,將一雙初見鋒芒的眸子隱藏起來,再抿緊雙唇、耷拉下肩膀,最後按照慣例在臉上抹勻道旁的塵土。


    再看去,儼然就是投奔親眷的窮困小子,哪裏還有半點精氣神可言。


    做好準備,微微弓起背,步履沉重的來到城門口。


    果然還是以往的規矩,甚至費用還高了兩成,蘇岑向懷裏摸銀錢時肉疼的動作倒是又多了幾分真情實意,惹得守城小卒暗罵幾句窮酸,不耐煩的扯過錢,將人推推搡搡的趕進去了。


    待走的更遠些,方才吐出一直吊著的一口氣,沒想到自己失蹤不過兩年,這張臉竟是無人識得了。


    倒也是方便了自己。


    揉了揉僵硬的臉頰,捏緊袖中的字條,按照江雲寄之前交代的,尋城門左手邊存放車馬的鋪子去了。


    說是鋪子,應當也是一處民房改建而成,麵前圍出一大片空地,頂上支了棚子,入口處擺了套桌椅,來人時便做個登記收費,閑時還要兼任看車的活計。


    “這位大哥,”蘇岑仍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苦著臉開口:“是雲哥兒介紹我來,說是有喂馬掃糞的活兒可以做,還能包吃住。”


    夥計收拾銀錢的動作不停,抬眼打量他幾下,轉頭衝院子裏喊:“六子,來替我一會兒,雲哥兒介紹來的新人,我帶他去安置安置。”


    不多時便有身量健碩的年輕男子從屋子裏出來,坐在椅子上,悶悶的開口:“你隻管去,這裏我盯著。”


    因為江雲寄的惡趣味,新任“灑掃小哥”局促的攥緊肩上的包袱,跟著進了院子後的屋內。


    那夥計一路走過去,很是玲瓏的跟其他人打著招唿,還頗有些熱情的介紹是“雲哥兒”帶來的人。


    於是蘇岑就頂著更多打量的目光,挑開門簾入內,進入其中一間休息室。隻見那人徑直走到立櫃前,打開櫃門、撥開亂糟糟還散發著“男子漢氣味”的衣服,用手丈量了一下,確定位置後有節奏的敲擊起來。


    聲音停下不多時,櫃子的背板自行向一側移開,露出一個僅能供成年男人矮身通過的石門,門上有開口,應當就是剛剛夥計對準敲擊的地方,似乎是有人從那邊確認來人的臉是自己人,這才連沉重的石門也緩緩被挪開。


    兩人躬身入內,自有人在身後將機關全部複位,領頭夥計此時臉上的笑意也更加真實了許多。


    “少爺早幾天就囑咐我們準備好‘粟米’等你來取,此地並不是主家勢力範圍內,所以也隻有這一個‘鼠洞’,不過也足夠用了。”


    說話間從一排排架子間取下一個油紙包,卻並未直接交到蘇岑手上,反而攤開一隻手上下晃了晃。


    蘇岑會意,將一直捏著的字條放在那人手心,心一橫把心裏默念過好幾次的話也說出來:“江水雖清,卻有王八;張府一對,李氏一家。”


    “噗,”夥計聽到了意料之中的暗號,卻還是沒憋住,“不好意思蘇公子,我們都是經過訓練的,一般是不會笑出來的。”除非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岑話一出口,閉了閉眼麵上浮起些許絕望之色。奈何此時人已經丟了個幹淨,也隻好厚起臉皮直麵慘淡的人生,心裏一遍遍安慰自己: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不會是我。


    事實證明江家的暗樁還是訓練有素的,很快夥計就放下聳動的肩膀,將紙包雙手奉上,同時正色道:“在下麻五,平日負責聯絡溝通等相關事宜,蘇公子叫我麻雀就行。”


    蘇岑按捺下激動的心情,並不急著打開紙包,也鄭重一禮:“在下蘇岑,豐城蘇家嫡子,先謝過麻兄不吝相助。”


    麻雀恢複嬉皮笑臉的樣子,靈巧的向旁邊一躲,“這禮小人可受不得,少爺說了,蘇公子人中龍鳳天資卓絕,此次迴豐城就是要入主蘇氏,此後我們還要聽從您的調遣,萬不可逾矩。”


    心知江孔雀嘴巴是什麽德性,蘇岑也感歎麻雀不僅從中潤色不少,還煞有介事的仿佛自己真的隻是個憨實的傳話人,不愧是暗樁中的喉舌。


    傳達完江雲寄的命令,麻雀極有眼色的將蘇岑引至一處桌椅前就離開了,說是要去通知散落在外的“老鼠”們,閉店前迴來。


    蘇岑幾乎是顫抖著雙手一層層打開油紙包,最上麵就是一張焚燒不全的信紙,信頭處已經殘缺不全。


    就僅有的部分可以看出,寫信之人語氣極盡謙卑諂媚,不僅言明自己買通殺手組織伏擊兄嫂一家,而且允諾自己趁勢霸占蘇家家業後,願為對方驅策。


    落款是方二健,也就是能言善辯的方二叔。然而方家隻有大郎方一康有秀才功名在身,得以入贅蘇家,其他人隻勉強會寫自己的名字而已。


    這樣緊要的事情不可能假手於人,那寫信之人隻會是二叔的兒子,與自己一同讀書習字的好堂兄——方重山。


    思及此處,蘇岑狠狠磨了磨後槽牙,父親很是顧念家族親眷,母親雖然行事雷厲風行,但心腸柔軟,對方氏的子侄們也都多有照拂。


    方大郎入贅蘇家之後便絕了仕途,生下蘇岑更是要繼承偌大家業,商戶之子如何能考取功名?所以發現方重山在讀書方麵頗有些天賦之後,直覺得此子可替他為方氏光宗耀祖,不僅說服妻子將其接到府中教養,吃穿用度也與蘇岑別無二致,儼然蘇府又一個嫡親少爺。


    金尊玉貴的蘇小公子本來是不在意這些小事的,但幾次被告狀構陷、有意無意的貶損之後,也察覺出對方 的不懷好意來。可惜蘇岑當時少年頑劣,與懂事有禮、課業精進的堂兄對比,無論辯解什麽都多了些仗勢欺人的味道。


    年少時的不甘和誤會越積越深,到最後無從說起,也再不能消解。


    抬起袖子用力在眼上擦過,繼續看下麵幾頁,有與殺手組織的交易字據、資金提用賬目,整理好的行蹤軌跡、交接時間,甚至還附上了可以輔證的相關人士與初步證詞。


    從頭到尾那位不可說的人士究竟姓甚名誰並沒有透露半點,幹淨的仿佛是方家二房失了神誌,自己杜撰出來的所謂“靠山”。


    最下麵壓著一塊枚成色中等的平安扣,原本是他爹考中秀才那年縣裏給的賞賜,因為感念二房這些年的辛苦付出,便轉贈給了二叔,據說二叔當時很是高興,愛惜的常常拿來炫耀。


    蘇岑會知道這些都是那兄弟二人酒後追憶提起,說到動情處二叔還拿出木匣打開,柔軟的綢布上就躺著這枚烏突突的平安扣,說是怕磕了丟了,不如收藏起來。


    誰知會作為交予殺手組織的封口信物,促成一場弑兄殺嫂的惡行。


    終於紙包中的東西都看盡了,蘇岑也仿佛虛脫一般身形頹喪起來。


    案上燈火盈盈,赤色光芒愈發熾盛,仿佛是那個夜裏,散發著滾滾濃煙的火把,濺在眉梢襟前的雙親熱血,又一次密不透風的壓下來。


    “蘇公子,可察看完了?大家夥兒都迴來了,等著見您一麵呢。”麻雀的聲音熱絡的在暗室門口響起,驅散了無端出現的夢魘幻境。


    蘇岑猛然聚焦視線,深深唿吸了一口,才找迴平靜的聲音:“辛苦了,我這就來。”


    快速把手上的東西重新包好,緊緊抱在懷裏,向著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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