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藥師野醫院。


    最高層的某條走廊上靜得隻有輪子滾過地麵的聲音,一個男人推著輪椅車,在檢查室前停下。


    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坐在上麵,她長得瘦瘦小小,黑發微卷,末梢枯黃,整個人像被裹在病服裏,皮膚泛著長期疾病折磨下的蒼白。


    但她的眼睛格外明亮,臉上還帶著笑。見房間到了,她從輪椅上起身。因為雙腿使不上力,她腳下一個趔趄,幸好身邊另一個男人及時扶住她。


    “注意點。”男人皺眉。


    “謝謝叔叔。”


    女孩揚起笑容道謝,一張笑臉格外純真,她拿起旁邊的木拐杖,在他收起手後獨自站穩。


    這時醫生從旁邊的辦公室出來,他手裏拿著病曆,掃向三人:“黑木幸子,十歲,全脊柱檢查……你們兩個是她的家屬?”


    “不是,她父親工作忙,我們是他父親的朋友,代替他來陪她。”


    兩個穿西裝的男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迴答,因為答得太過整齊,惹得醫生多看了他們一眼。


    他定定地看著他們,最終落在黑木幸子身上:“是這樣嗎?”


    黑木幸子點點頭:“他們的確是我爸爸的朋友,這些天一直陪著我。”


    “那麻煩兩位看一下風險告知和同意書,在下麵簽字確認。”


    醫生把東西遞給其中一人,在遞交時,兩人的手不經意地擦過。見另一個人好奇地探頭去看,醫生也給了他一份早就準備好的流程介紹。


    他們的手指也碰到了,這仿佛也是無意中發生的,很快就分開。


    “你們是第一次陪人進行檢查?檢查時身上不能有金屬物品,手機、發夾、硬幣之類都不能帶。”


    簽字的男人聽到這句話,和另一個人飛快地對視一眼。


    他們好像很心不甘情不願,又好像想打電話跟什麽人說明這件事……最終他們沒那麽做,其中一個低頭對黑木幸子說道:


    “幸子,把右手抬起來,我幫你理一理袖子。”


    同時另一個人靠近醫生,以身體遮擋住他的目光,開始問一些檢查的細節。


    黑木幸子乖巧地舉起手臂,男人替她翻動折迭得很整齊的衣袖,硬是重新迭了一遍。在收迴手時,他的手指尖夾著什麽東西。


    他若無其事地把東西收好,聽同伴問問題。


    這位醫生很有耐心,可能習慣了被患者或患者家屬在檢查前問這問那的,他耐心地一一解答完,然後把黑木幸子帶入檢查室。


    門哢噠一聲關上,兩人坐到檢查室外的座椅上。


    “唉……”


    剛才翻弄衣袖的人看著手裏剛取下的竊聽器,他注意到這條走廊上沒攝像頭,和同伴抱怨:“真麻煩,為什麽我們要來看著一個犯罪分子的女兒?”


    ……


    日本公安的使命是維護國家安全,而他們這組警視廳公安的長期任務,是在警察廳的指揮下去調查、打擊一個埋藏得極深的跨國犯罪組織。


    一個月前,有位同事發現有組織成員在這家醫院出沒,他們派人盯梢數日,最終鎖定了住院的黑木幸子,跟蹤逮捕了黑木。


    可惜的是,黑木雖然是研究員,但他加入時間實在太短,隻做過幾次實驗,根本沒資格知道組織的研究目標。這次抓捕毫無意義。


    考慮到他本身沒有害人意願,是為了給女兒治病賺錢加入組織,目前也沒殺過人或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實驗,公安沒有關押他,還和他達成合作——


    他為公安收集組織內的實驗物或研究資料,公安幫他聯係更好的醫院為他女兒治病。


    隻是兩邊都很清楚,合作是最委婉的說法,黑木幸子在公安手裏,他們要黑木做什麽,他隻能惟命是從。


    確定醫院沒有其他組織成員,公安派了兩人在醫院監視黑木幸子,身體檢查、吃飯、去衛生間都有人盯著,他們不許她單獨和父親見麵或打電話,身上時刻被裝著竊聽器。


    黑木幸子病得很重,醫生說她隻能再活半年。


    公安一邊嚴密監控她,一邊積極地為她找更好的醫院和醫生。他們是真心希望這個女孩能好好地活下去。


    畢竟,活著的“人質”才有價值。


    麵對他的抱怨,同事無奈道:“上司的命令,伱別多嘴了。”


    見他還是不滿,他壓低音量補充:“你忍忍吧,等會兒那邊有人過來,聽說性格非常嚴厲,小心被訓斥。”


    男人表情漸漸恢複平靜,眼裏仍是不滿,他把玩膩了的竊聽器放迴口袋,看著對麵辦公室那扇緊緊關閉的門,不知不覺走了神。


    這次他想到了剛才那位叮囑他們不可以把金屬物品帶進去的醫生。


    這位醫生沒戴口罩,整張臉完全露出,可能是工作辛苦,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他相貌平平,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是棕紅色的。


    有什麽東西飛快從男人腦海裏閃過。


    他隱約想起了什麽——在記憶某處,他似乎在什麽地方,看到過這條外貌描述……


    男人覺得不對勁,但就在他起身時,檢查室的門重新打開了。


    黑木幸子完好地站在那裏。


    “你們沒有申請加急,報告是六小時後出來。”有著棕紅色眼睛的醫生跟在後麵,對他們說道。


    男人愣了一下。


    他看著女孩拄著拐杖,一步步慢慢走過來重新坐到輪椅上。她把木質拐杖放到一邊,耐心地等他推輪椅。


    一切看似一如往常。


    “麻煩你了,醫生。”


    他的同事向醫生道謝,和他對了個眼神,示意他趕緊離開。


    男人也點頭致意,推著輪椅離開。


    輪子滾過地麵的聲音再次在安靜的走廊上響起。


    隻是與來時相比,聲音輕了一點。


    (


    在他身後,醫生看到兩人毫無察覺地推著空輪椅離開,臉上沒一點笑意。


    幾秒後他收迴視線,扭頭返迴檢查室裏。


    他靜靜地看了一眼躺在那裏的黑木幸子,沒有任何停頓,重新帶上通訊耳機。


    “找到了。”


    ————


    黑木倒在地上。


    他滿臉血汙,身下濕濕熱熱,不知是他的血,還是他因為極度恐懼失禁流出的尿,又臭又腥。


    他腦袋昏昏沉沉,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可意誌仍然清晰。剛才他被注射了讓人保持清醒的特殊藥劑,他知道這是組織常見的審訊藥。


    “你是怎麽和公安聯係上的?”


    他聽到那個聲音在提到他的女兒後,再次冷冰冰地問道。


    “我……”


    黑木仍然倒在地上。


    可這次他費力調轉了視線,他看到了桌子,看到了那個裝有寵物兔的箱子,以及旁邊的那張合照。上麵有個女孩在對他微笑。


    她喊他:“爸爸。”


    黑木顫抖地閉上眼睛。


    “是在醫院。”


    “我想救我的女兒……”


    ……


    黑木的父母都是科學家。


    他們盼著他走上一樣的科研路,從他落地起就對他嚴格管教,有什麽愛好、讀什麽書、每天幾點迴家、不許交允許範圍外朋友、不許隨便接觸女生、去什麽大學……包括和誰結婚,都是父母決定的。


    這養成了他唯唯諾諾、甚至自卑的性格。


    直到一場車禍,本該是家庭聚會,卻把他的父母和妻子全帶走,隻留下當時臨時加班的他,和仍在繈褓裏、被妻子以身軀努力護住才僥幸生還的女兒。


    這場意外讓習慣被安排一切的黑木不知所措。


    他以後終於可以不受任何人的控製,自己活下去了。


    可是,他的女兒怎麽辦?


    被安排的婚姻,純粹是為生育而生下的孩子。妻子作為母親是愛這個孩子的,她能用自己的命給她掙出第二條生命,那他這個父親呢?


    他從未感受過家庭的溫情,要如何去愛自己的女兒?


    黑木曾想過再找一個妻子,讓她幫忙照顧,可麵對同事的介紹,他總是望而卻步——從小被父母嚴格管控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和女性接觸。


    於是他硬著頭皮,開始親手照顧那個小小的女孩。


    他學會衝泡奶粉,給她清洗衣服,給她買各種故事書念,麵對同事的白眼請假迴家陪她過生日,在她發燒時守在她身邊整夜不敢合眼,拿實驗器材穩穩當當的手,笨拙地梳起女孩的頭發……


    從繈褓到小學,十年的時間,三千多個的日夜,他的女兒一點點長大。


    他沒有再婚,努力學著當一個爸爸。


    他把自己沒有感受過的愛,全部交給自己的女兒。


    幸子是個可愛的姑娘,她喜歡兔子,他就和她一起在庭院裏養;她抱怨他的胡子紮她,他就每隔幾天剃胡修麵;她會在床上攤開她所有的小裙子,撒嬌說衣服不夠穿,他就再給她買衣服和娃娃。


    她很聰明,繼承了他和妻子的頭腦,在他問她未來想做什麽時,她說:


    “我想和爸爸一樣!當一個科學家!”


    那一刻,黑木的心情無比複雜。


    他在父母的控製下走上這條路,而現在他的女兒,是在他的愛護下,也想走這條路。


    她的語氣裏滿是驕傲,而他的心,同樣是驕傲而滿足的。


    但他沒有想到,活潑懂事的幸子,名字寓意著“幸運”和“幸福”的幸子,會得那樣的不治之症。


    “她才十歲,我的幸子隻有十歲……在出生不久後就經曆那樣的劫難,她的人生還未正式開啟,她還有更美好的未來和那樣的夢想……為什麽老天要對她這麽不公平?”


    黑木痛苦無比。


    這一刻心底的痛,已經超過了肉體上彈孔的痛。他哭了出來,滿臉是淚,聲音含糊不清。


    在語無倫次中,他想到了雪莉。


    她的發型和幸子很像。他的女兒本來也會成為這樣漂亮又聰明的姑娘。


    “我要救她,不管我要付出什麽代價……治病要很多錢,我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一些古董,家具,房子……最後是我自己。我把自己也賣了,重新活到控製下……”


    “在醫院裏,公安說能為我找到更好的專家,這是我最大的……唯一的可能了……”


    黑木哭得泣不成聲,整張臉扭曲地貼在地上。


    他視線是模糊的,隻能勉強看到一抹黑色在眼裏晃動。他眨了眼睛,淚珠從眼裏滾落,他終於看到了眼前男人麵無表情的臉。


    從頭到尾,琴酒的臉上沒露出半分憐憫。他絲毫沒有被打動或心軟。


    ——甚至,他聽完他的自白後,就失去了剩餘的所有耐心。


    確定了地點和理由,琴酒再次點燃一根香煙,在火光閃起的那一刻,他同時扣下了扳機,連續兩次。


    “砰砰!”


    黑木的兩隻手也被子彈打穿。


    “既然你的手不願再為組織做實驗,那也永遠用不著給女兒紮頭發了。”


    琴酒冷淡地說完,喊來幾個在外麵等候許久、戰戰兢兢的底層成員來處理。


    “是……焚燒嗎?”其中一人小心地問。


    “到外麵找個地方扔下去。”琴酒說,“讓公安去給他收屍。”


    ……


    黑木被拖走了。


    他四肢和雙手被打斷,根本無力行走,地板上被拖出一條很長的血痕。他看著看著,眼裏逐漸失去光彩。


    他想起那一天,自己被公安堵住抓進審訊室,那個黑發藍眼睛、下巴留著和之前自己一樣胡子的男人,冷冷看著他。


    他問他:“你有沒有見過或聽說過,一個有著棕灰色頭發、碧綠色眼睛的女人?”


    “——她可能叫阿尼賽特。”


    那些記憶離黑木遠去了,他嘴唇哆嗦著,發出最後的、也是最痛苦的哀求。


    “求求你們……別殺我的女兒……”


    ……


    個人宿舍內,琴酒按下通訊耳機。


    良好的功能能讓對麵的格倫把這裏發生的一切聽得一清二楚,他聽完了審訊的全過程。


    “處理掉她。”他命令道。


    下次真的不熬夜了,後麵寫得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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