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川這才改口:“不喜歡。”“來找我吃飯嗎?”陸時川靈巧地撥開話題,“等下吧,處理完這些。”遲馳慢半拍似的嗯了一聲。陸時川:“你是不是抽煙了。”“鼻子怎麽這麽靈?我沒抽,山子抽的。”遲馳衝著他輕笑,嘴角彎起點小小的弧度,插著兜靠在牆麵上。陸時川坐在床上,難得無聲笑了笑,是個無語又無奈的笑:“我想抽煙。”“抽吧,今天允許你抽。”“你現在越來越像我老板了。”陸時川熟練地摸出一盒煙來,手指挑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點上火,說話時還帶著點咬在煙蒂上的含糊。遲馳沒收了剩下的,指尖順手摸了摸陸時川的臉頰:“不是有那種說法?妻管嚴?對吧,老公。”“咳咳”陸時川猛地嗆了一大口,眼淚險些都被嗆出來。陸時川連著咳了七八下,努力平複下來,帶著小小的埋怨,看了遲馳一眼,道:“你真是……”第48章 做得好陸時川去配合調查,辦公室眼下沒人,遲馳正欲出去,正好和掛著張奔喪臉的陳亞煜對上,他是來收拾東西的。從一開始,陳亞煜就不喜歡遲馳,這件事遲馳是一直都知道的,他禮貌讓了兩步,卻不曾想這人咬著牙怒氣衝衝的撞了遲馳肩膀一下。遲馳沒動,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陳亞煜,眉毛微微皺著。“讓開。”陳亞煜壓著怒氣,從遲馳身邊硬生生擠過去。遲馳轉了兩步,轉身靠在牆麵上,距離陳亞煜的辦公桌隻剩幾步的距離,他眼神隨意掃了掃桌上大大小小的文件,這人雖然怒火不小,但還是將手頭上的東西都分好,揀著自己的私人物品開始收拾,緊繃著的臉仿佛在下一秒就要繃到極致,裂開細碎的紋路,將這依舊稱得上強忍的表情打碎。“殺人犯是怎麽迴事?”遲馳等了片刻,斟酌著開口。陳亞煜對他說話的態度不算客氣:“你不會去問他?”但不知道想到什麽,在片刻的寂靜後,陳亞煜還是不耐煩地張了口:“我和陸總……陸時川,是表兄弟,他爸當初帶著我爸酒駕,出了車禍,兩個人死在那場車禍裏了。我媽纏著陸時川給一個交代,把我塞給陸時川做秘書,久了就這樣了。”陳亞煜似乎是想到什麽,哼的一聲冷笑出來:“我待在他身邊四年,我倆從小還是一個村裏長大的,小時候我家裏有什麽好吃的,我也沒忘過往姥爺家裏送一份,就是為了別餓死他陸時川,噢對了,他那個時候都不叫陸時川,他叫陸十三,是因為他爸在牌桌上打了個十三幺,賤名好養活。現在呢?他出人頭地,人模狗樣的,因為我媽說幾句閑話,說開就給我開了,這麽幾年,給我看的臉色也不少,我媽有句話說的倒也真是沒錯,我真是給他做奴才來了。他陸時川本事再大,以前過得不也跟條狗一樣嗎?沒有我們這些親戚幫襯著,他也早死了。他連我們這種人都能說丟就丟,你呢?遲馳,你呢?”“……是嗎。”遲馳垂著眼,淡淡笑著,睨向陳亞煜。遲馳聽完陳亞煜說的話,重點卻傾向於那句“以前過得跟條狗一樣”和“早就死了”,陸時川的過去對於他來說空白的太多,可以說是空白到極點,他隻知道陸時川家裏條件不好,很缺錢。可是這麽聽起來,陸時川過去過得何止是不好兩個字可以概括的。陳亞煜:“他這人是沒有感情的,你和他玩感情總要吃虧。我看不慣你這種出賣身體來討他歡心的人,我覺得下作,惡心。”這位陳秘書,不笑的時候總是露出令人不舒服的兇相,他帶著肉眼可見的不喜歡、不欣賞,就那麽看了遲馳兩秒鍾,想到什麽似的張口:“倒是也有過點感情,前些年,他爺爺,也就是我姥爺死的時候,他哭得很大聲。”“可你能和他比嗎?”陳亞煜將最後一樣東西塞進自己的紙箱裏,他抱著裝滿自己作為“陳秘書”時的所有個人用品,從緘默不言的遲馳身邊擦過去,硬挺的紙盒角擦著遲馳的手臂刮過去,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遲馳眼睜睜看著陳亞煜從自己眼前消失,轉身又進了陸時川的辦公室。他從自己口袋裏摸出剛剛從陸時川那裏沒收過來的煙盒,挑出一根來抽了,停在休息室床邊的那巴掌大的小櫃旁邊,遲馳吐出煙霧,手指摸向那冰冷的加州紀念幣,在突出的紋路上來來迴迴摩挲,直到將那一片摸得有些熱了。這裏剛好十三枚硬幣。陸時川如他們所說,在他們眼裏是個刻薄又冷血無情的人,警察來了之後,不管說什麽都拒絕調解,對於陳亞煜繼父給的那一拳,分毫不讓。絲毫不顧及陳亞煜和他姑姑,這點子血緣在陸時川眼裏大概是遠遠沒有自己挨得這一拳重要的。配合調查完,已經錯過午飯最好的就餐時間,陸時川給遲馳打了電話,說不用出去吃,直接點了餐在休息室吃就好。楊秘書將餐送上來時,臉上除了些許忐忑,還帶著藏不住的欣喜,早些年的時候陸時川就是打算讓她做秘書,後來因為陳亞煜的緣故,才委曲求全做了幾年特助。論能力,她和陳亞煜不相上下,還具備陳亞煜沒有的細心和耐心,比陳亞煜更適合做這個職務。隻是陸時川當時多少看人情分,避免落人口舌。楊秘書走之前還和遲馳打了個招唿,眼裏還帶著點兒莫名其妙的感激。大概是因為前幾次陸時川都忍氣吞聲沒有發作,這次陡然發作,被她認為是遲馳出現後吹枕邊風的作用。畢竟陳亞煜不喜歡遲馳人人都能看得出來。遲馳不明所以,心思也不在旁人身上,他視線虛落在陸時川身上,平淡道:“你想和我講講小時候的事嗎?”陸時川握筷子的手一頓,又繼續朝著餐盒裏的菜去了,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我是被爺爺養大的,那個男人不管我,後來考上重點初中,爺爺去求他帶我進城,我開始在城裏念初中,和爺爺還有他住在一起,那個男人常年喝酒打麻將,沒空管我,發瘋的時候卻是連著我和我爺爺一塊兒打。”“久而久之就習慣了,初三畢業考上一中,拿著暑假打工補貼的錢孝敬他,讓他帶著我去改名。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陸時川,高二的時候,爺爺生病,需要錢手術,借了很多人的錢,最後還差幾萬,是你給我的。”陸時川說到這裏停了,他慢吞吞地將菜塞進嘴裏,坐得很端莊板正,直到把這一口徹底咽了下去,才繼續說:“然後高考前,爺爺死了。”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聽不出一點情緒的波瀾。“之後我搬了出去,助學貸款上大學,勤工儉學,創業。大學畢業後事業有了起色,那個男人酒駕死了,還留下了一個沒爹沒媽的陸渝。”“就是這樣。”陸時川戛然而止。其實他還有話想說,他想說自己恨透了那個生而不養的父親,恨透了那些像吸血蟲一樣的親戚。高二那年他跪著去求所有能求的人,那些親戚把他當做蝗蟲一般避之不及,房門緊閉燈火幽暗,恨不得讓別人覺得這裏沒有人住,陸時川借了所有能借的人,找所有能找的人尋求幫助,他的自尊心被人踩在地上撚過無數腳,也沒有人肯借他錢去救爺爺的命。最後是陸時川最不想求的一個人給了他幫助。那個時候陸時川在想什麽呢?他看著居高臨下的遲馳遞給他那張信用卡,向來不願意徒生是非的他叫住了遲馳,質問他是不是可憐自己,然後遲馳皺著眉說不是。那一秒,陸時川原以為自己低到不能再低的自尊心,徹徹底底被踩進深淵裏,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和遲馳之間裂出一道足足有千丈深的溝壑,他也如墜冰窖。陸時川恨那些人,恨他們在自己發達後像吸血蟲一樣急不可耐地攀附上來,拿那些莫須有的東西強迫陸時川講道德講仁心。他們罵他冷漠,又罵他刻薄無情,陸時川隻覺得好笑,他遠遠比這群人想象的更加刻薄,他巴不得他們就那麽去死,永遠消失在自己眼前。這些話陸時川都讓他們永遠停在自己的胸口,他仿佛一個賢者,對待過去種種都已決心不再追究,不講恨也不講怨,頗有氣度。可遲馳安靜地聽完後,淡淡地抬起眉,反問道:“還有呢?”陸時川望著遲馳意外執著的雙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遲馳繼續說道:“你的感受呢,難過嗎,恨嗎?”“不難過了,不恨了。”陸時川對上他的眼神,平靜道。分明是個能讓遲馳放心的迴答,可遲馳卻沒有露出陸時川想看見的釋然的表情,他臉上甚至沒有表情,這讓遲馳看上去有些嚴肅,他斂了斂眉眼,然後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還帶著點輕飄飄的歎息。“不該是這樣的,陸時川。”“我們之間不應該這樣,我們不是需要偽裝客套的上下級關係。你不是沒有情緒,隻是我們越親近,你越不願意在我麵前吐露情緒。在我麵前,你應該要有想要的東西,不喜歡的東西。”“過去的事情好也好,壞也罷,沒有機會和出口去吐露的那些,積壓在心裏的情緒,不可以告訴我嗎?”陸時川原本高高懸著的心在這個瞬間被一隻手緊緊攥了一下,那積攢在裏麵的情緒早已經讓它膨脹,隨手一攥就能讓人覺得滿到崩潰。“我對別人都不關心,我隻想知道你好不好。”“你可以告訴我你喜歡我親你哪裏,可以告訴我你喜歡我叫你什麽,可以告訴我你喜歡我怎麽做,也可以告訴我你的情緒,你討厭什麽,恨什麽。我們在交往,我應該知道你的想法。”“學會愛自己中很重要的環節是允許別人愛你。”遲馳的聲音很和緩、平淡,像是涓涓細流,平穩的淌過河道,他沉靜的雙眼中寫滿了認真、專注。他不廢吹灰之力就能看出陸時川沒有說真話,之前也是。向來能言善辯的陸時川隻覺得喉嚨中卡了一下,有什麽東西不上不下,隔了半晌,陸時川大腦還是隱約有些空白,卻莫名被引導著下意識開口。“我”“不喜歡吃橘子。”遲馳一怔,他給陸時川剝過很多次橘子。“不太喜歡後入,很喜歡你的手,喜歡你托住我的頭親我,喜歡你摸我的額頭,喜歡你叫我任何親昵的名字。”“恨他們,恨過去的一切。”“喜歡你。”陸時川平靜合了合眼,淡淡地說出來很多,他幾乎是想到哪裏就說哪裏,話音徹底落下時,隻覺得周圍寂靜一片。遲馳抬手,向往常一樣撫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地撫摸著,順著發絲再到後腦勺,輕輕托住陸時川的頭。遲馳給了陸時川一個安靜至極的吻。寂靜之中,遲馳無聲點點頭,輕聲平靜道:“做得好,時川。”第49章 麵試《紅色羅曼蒂克》參加最終輪麵試的人不少,遲馳到的時候,門口已經候著四個了。遲馳打眼看過去,都是一水的風格。麵部線條偏柔和,而眉眼和鼻梁卻讓五官顯得很立體深邃,是典型的剛中帶“柔”。遲馳拍了拍身邊的李涯,讓他幫自己買杯咖啡迴來吊吊神。李涯人剛走,不遠處的通道傳來些不小的動靜,遲馳抬眼頗為意外地看了看信步走來的蕭宇成,隻稍稍停了一眼,就繼續專注手上的事。直到那雙皮鞋在遲馳麵前站定,遲馳眼睛微微上翻,說不上太客氣地看了他一眼,道:“蕭前輩,好久不見。”“陸時川投資了嗎?”蕭宇成沒工夫和他寒暄,不客氣問道。遲馳笑了笑沒立刻說話,反問道:“蔡邦平投資了嗎?”蔡邦平十有八九是已經投了資。《紅色羅曼蒂克》的導演是這些年很久沒再導過片子的江濤,他早年的影片風格大多以呈現現實生活中的七情六欲為主,主角大多數是飲食男女,鏡頭下展現出的情感關係以“亂”為特點。凡事在江濤手下做過主角的,大多數都會被詬病一句“三級片主演”。但江濤的鏡頭藝術向來是無可挑剔,作為文藝片導演的佼佼者之一,江濤還是在電影界中飽負盛名。這次carol做編劇,劇本打磨了很多年,據說早些年carol留學歸來,帶著這份劇本碰壁多次。當時市場上雖說文藝片不少,但也稱不上是大熱,沒人願意給一個新人編劇注資,兜兜轉轉之間,carol有機會遇上陸時川,後麵又借著陸時川的手與處於瓶頸期的江濤搭橋,憑著江濤的名聲才有機會讓這份劇本有資格被拍成電影。無論是從江濤時隔多年重新掌機拍攝上,還是從打磨多年的劇本上,這部電影都有噱頭可做。現如今,願意給這部電影投資的人大概多的數不勝數。前幾輪麵試層層篩選到現在,最終需要複試敲定男主的人選隻剩下六個。遲馳一眼看過去,隻有蕭宇成是比較熟悉的臉,江濤篩選主演名氣是次要,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等待的途中,不斷有人在屋內進進出出,江濤和carol已經在裏麵調試過一輪,就等著其他人到場。遲馳翻了翻自己的簡曆,覺得沒什麽好看的,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忽然間耳邊傳來一陣小小的躁動,應該是最後一位到了,麵試很快就要開始。遲馳掀開眼皮看了看,頗為意外的和裴晝對上視線。裴晝是作為出資方到場的,他穿得倒是高調,黑白花紋襯衫,開了胸口兩顆扣子,脖頸上係著一條顏色跳脫的黃色絲巾,搭了條休閑的黑色長褲和手工定製牛皮靴,手上還戴著裝飾的黑色紗網手套,裝扮得讓人覺得要去走時裝秀。最引人注目的,是裴晝敞開的胸口上兩道紅色的痕跡。遲馳眯了眯眼,不知為什麽心裏突了一下。即將路過遲馳時,裴晝衝著他微微抬手,當是打招唿示意,遲馳也衝他點了點頭,隨即看著裴晝轉身進去。不過幾分鍾,裏麵就讓人出來喊人了。遲馳是最後一位,當倒數第二位從門中出來的時候,他自覺地推門而入。劇組要求不過度裝扮,遲馳就隻穿了一身普通的長袖長褲,略長的發尾被遲馳用小皮筋紮了起來。席位上除了裴晝,所有人都在認真且嚴肅地注視著遲馳,像是打量一件商品,在一片沉默後,江濤率先開口:“抽簽吧。”最終輪麵試是需要抽取一個片段進行演繹,遲馳從旁邊的抽簽桶中抽出一根簽來,上麵寫著一串奇怪的編號,工作人員接過去查閱後遞給他兩張紙,上麵是需要遲馳現場表演的片段。“十分鍾之後展示。”遲馳低垂著眼,保持著那麽一個姿勢站在原地很久,他將這兩張紙來來迴迴看了很多遍,在最後一分鍾,將這兩張台詞紙對折再對折,抬手遞給旁邊的工作人員。遲馳問道:“請問誰和我搭戲?”江濤衝著個方向揚了揚下巴。地上陳列著道具,遲馳撿起其中一個被刻意做舊的包背在左肩上,步伐稱不上穩健地走了兩步,帶著點尋常人難以察覺的跛,可走路的姿勢卻異常的端正、規範,他區區向前幾步,卻讓人覺得他走的很慢。“蔣生!”聽見有人喊他,他平靜地迴頭看向聲音的來源,低低的應了一聲,不主動開口,隻靜待著下文,他的眼睛是不聚焦的,卻將方向對得還算準確。“你要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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