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吃早飯的伊凡盡量克製自己的情緒,不讓聲音從嗓子裏發出來。


    作為一個窮人巷的孩子,他不能顯得太過“矯情”。


    事實上,早晨聒噪的嚎哭已經令執法隊不太高興,一個沒幾歲的小偷,最底層的人物,要不是埃裏克的緣故,早就一腳踹到外頭,讓他自生自滅去了,現在卻還不識相,大白天在樓上鬼嚎,打擾弟兄們的清夢。


    “人真死了?”埃裏克問。


    “嗯,閉眼了。”


    卡爾跟著傷感起來,原本闖入醫院救下丹尼爾,這是多麽完美的情節,這樣的結局讓這一切顯得毫無意義。


    他絞盡腦汁,想出一些安慰人的句子,伊凡擦幹淚痕,也配合地在話音落下的時刻作出微笑。


    “其實這種事很常見,威利帶人出去的時候同樣也是豪言壯語,但每次迴來的人數總會減少,隻是這次格外的誇張而已。”伊凡笑了笑,“像我們這樣的人,性命真的太不值錢。”


    艾瑪歎口氣,一早上就聽到這些,隻覺得食物都變得難以下咽。


    “所以沒什麽,是我起來的時候太激動了,打擾了各位執法隊大人。魔法師先生,十天之內,我一定能兌現我的承諾,所以,你知道的,一切正常。”


    伊凡努力讓語氣變得輕鬆,用力過猛,語句反倒顯得淩亂。


    埃裏克熟悉這種表情,那和卡爾在艾琳的屍體前表現出的堅毅如出一轍,它們背後都有無比柔軟的內核。


    他迴答:“那就好。”


    中午,杜克快步走入酒館,嘴角洋溢笑容:“好久不見啊,埃裏克。”


    “好像也沒過多久。”


    “其實,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明天一早,我就可以擺脫這裏的瑣事,迴到白塔。”


    “恭喜。”


    “是啊,真是要恭喜我。總算甩開了一個包袱,靈魂魔法,聽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歸區區一個魔法師學徒來管。”杜克笑道,“昨天環湖區的釣魚佬是不是來消息了?”


    “釣魚佬?”


    “那是廣為流傳的綽號。附贈一個秘密,環湖區的湖雖然是天然形成的,可裏麵的魚其實不多,每年姓威爾莫特的那幫人才還往裏麵投送魚苗。你說好不好笑?”


    “好笑。”埃裏克敷衍道。


    “魔法師當榮譽騎士,嘿,你說,那幫家夥是在誇你呢,還是在罵你?”


    “無論是誇還是罵,我拿到了勳章和通行令牌。”


    “你是魔法師,不是撿破爛的。”杜克顯然瞧不上這些東西,“隻有南城才會舍得本錢,給你真正想要的。”


    “嗯?”


    “家族已經正式向白塔請示,一個月內就會有真正的魔法師下雪山,對你進行嚴密的測試。如果靈魂魔法屬實,你肯定能登上白塔。”


    “不如我直接到白塔的內部,這樣測試的人多起來,錯誤幾率也會進一步降低。”


    “有道理,但別說給我聽,我不管事。”杜克坐下來,將左腳踩在另一個板凳上,“關於你先前去醫院鬧事,家族和教會也大抵談妥了,可以原諒,但不允許再犯。這一個月裏,最好不要去太遠的地方。”


    “東城算遠嗎?”


    “算。”


    “明白了。”


    “難道你真要想左右逢源,讓整個白城圍著你轉嗎?”杜克不禁道。


    埃裏克答:“我有自知之明,頂多讓霍伊爾家族圍著我轉。”


    “算了,你想怎樣,我攔不了你。反正明天起,我就是不管事的閑人,在閱覽室專心當個書蟲。”


    卡爾問:“那個,杜克,你在魔法師工會的事結束了?”


    他比較在意艾瑪的秘密,杜克到底有沒有察覺。


    “哦,我認得你,你是那個元素瞎子。結束了,它讓我幹的我都幹了,這迴再當不成正式的魔法師,幹脆一刀殺了我得了,麻煩。”


    說起這件事,杜克有數不盡的牢騷,反而偏離了卡爾預想中的話題。


    “總之,我該說的都說了,你要實在想去東城,自己留在這兒,讓這幾個孩子去不就好了?至於能做成多少事,那就看緣分了。”


    在杜克看來,隻要不是埃裏克親自接觸,和其他家族的聯係根本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我會考慮的。”


    “行,你有主意就好。”杜克話已經帶到,本想一走了之,起身時卻皺緊眉頭,“怎麽有股臭味?”


    附近的士兵連忙匯報:“哦,是二樓屍體的味道,一個叫丹尼爾的小孩在昨天夜裏病死了。”


    杜克捏鼻離開,走時吩咐道:“這麽臭,上去抬屍體,扔到外麵燒了,這點事情需要我來說嗎?”


    其實屍體留到現在是有原因的,二樓是魔法師的住所,士兵不敢隨意上樓。


    他們也不敢反駁杜克,隻得用眼神向埃裏克作出請示,隨後用最快的速度把屍體抬到一樓。


    “等等……”伊凡下意識地喊道。


    沒人理他,幾名士兵用隨身攜帶的火引將木頭點燃,要想將屍體焚燒幹淨,這點火是不夠的,必須要添置更多的木材與草料。


    執法隊用行動證明他們的訓練有素,一會兒的工夫,還不夠伊凡仔細迴憶與朋友的點點滴滴,他們就堆起更高的引燃物,火焰燒得很旺,能竄到人臉的高度。


    “在門口燒是不是不太好?”


    “管那麽多幹嘛,省事就行。”


    士兵們一邊議論,一邊將丹尼爾扔進火裏。


    執法隊的人前所未有地聚集在門口,他們大多數背朝酒館,沒有發現伊凡僵住的臉龐,他不斷顫抖的手中攥著一把鋒利的小刀。


    一步,一步,像是絲線牽動木偶,指導伊凡前行。


    剛剛一隻腳跨過門檻,有人將伊凡猛地拽了迴來。


    “別做傻事。”


    艾瑪用嚴厲到極致的語氣低聲警告。


    伊凡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虛無感幾乎將他整個人包圍,他似乎用完了人的一生中該有的全部情緒,剩下的日子,他想不到有什麽樣的事物能這樣牽動著他的思緒。


    他這麽在乎的也許不是丹尼爾,隻是丹尼爾象征的他僅有的友誼。


    很久很久,久到屍體徹底燃燒殆盡,又一個夜晚降臨。


    一名小女孩提著微弱的燭火,小心翼翼地問駐守的士兵:“請問,丹尼爾是住在這裏嗎?”


    “你是誰?和丹尼爾是什麽關係?”


    “我叫莎拉,和丹尼爾當過病友。”


    士兵馬上聯係到醫院的那起事件,可小女孩看上去是這樣嬌小靦腆,沒什麽威脅,而且臉上沒有汙泥,衣裳樸素卻很幹淨,和伊凡那種肮髒的小偷似乎不是一類人物。


    “丹尼爾死了,裏麵是他的熟人,可以進去說話,但別待太長時間。”


    “死了……好的,我會抓緊時間。”


    莎拉點點頭,她遲疑地打開門,覺得自己做的事多此一舉,可既然已經來到這裏,最好還是不要半途而廢。


    “你來找丹尼爾?”伊凡聽到這樣的話,一時覺得可笑。


    “是……可站崗的叔叔說丹尼爾已經不在了。”


    “是,不在了。你和丹尼爾很熟嗎?他在不在,跟你有什麽關係?”


    “不太熟。”莎拉被問住了,好一會兒才道,“他在抽血的時候有跟我說過話,在那之後,我一直想著見他一麵。”


    一直在克製內心“矯情”的伊凡此時有些受不了女孩的“矯情”了:“隻是說過話……嘿,見了又能怎麽樣呢?”


    莎拉扭捏片刻,掏出幾支淡紅色的野花,顏色不是十分鮮豔,但花期剛剛好,花瓣綻放,看上去很美。


    “我想送給他這些花,因為它們很好看,丹尼爾一定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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