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澤覺得自己當真是無趣死了。


    朝堂大事交給慕容黎,黎澤閣諸事交給慕容黎,江湖瑣事交給慕容黎,他以前就是掛名閣主,現在真正成了甩手掌櫃。


    不,至少以前有修為,煉丹修仙倒也不至於無聊透頂,現在修為沒了,丹煉不成,仙修不成,赤天虞也不知道跑哪個樹洞,蟲也玩不成了。


    豈不如數年前愁眉苦臉感受玉衡城主大人一般無趣。


    他百無聊賴看著天空,看著那朵晚霞飄到頭頂,肚子咕嚕一陣抗議,你以為他是肚子餓了,不,他是酒癮犯了。


    傷勢未愈,慕容黎禁止他喝酒,一日三頓苦藥灌下去,他覺得他快被灌成紮根深山老林的板藍根,再不喝酒,豈不成了風塵子研究出來的藥人。


    自斟自飲太過無趣,得找人共飲。


    取龍城人員名單在他腦中過了一遍,濮陽卿,覬覦他,喝酒恐遭毒手。黎澤閣弟子,有距離感,喝起來不痛快。風塵子,喝多了容易發癲。江湖群豪,個個歪瓜裂棗,賞不了心,悅不了目,就喝不了酒。


    咦!小杜。


    武林的領袖,最近聲名鵲起,已折服了一眾豪俠,再過幾日還要監斬黑市那群頑固不化的惡徒,與他喝酒,最是安全。


    最主要是,小杜說過要請他喝酒吃肉,有人請客,不吃白不吃,吃了還要吃。


    巽澤激動萬分,跳了起來,噔噔噔麻利的下了樓,抬腳往外飛奔。


    還沒跑出春風小店,迎麵紅影閃來,撞了個軟玉溫香。


    隻聽一個聲音道:“阿巽滿麵春風,莫非有約?”


    “找小杜喝酒。”巽澤一個興奮,脫口而出。


    清冷的氣息撲麵而來,太過熟悉,他才意識到撞在了槍口上,趕忙改口:“咦,阿黎下朝了,正好,一起去。”


    眼看天色已晚,日理萬機的慕容黎有些疲憊,對此時外出索然無興致。


    “改日吧。”慕容黎並未惱怒,拉起巽澤往迴走,“今夜不必喝藥,我陪你喝酒。”


    巽澤眼底露出一抹狡黠:“你不反對我喝酒?”


    慕容黎:“堂堂黎澤閣閣主大晚上跑出去蹭吃蹭喝,豈不說我堂堂一國之君養不起人。”


    被慕容黎看穿他要去白嫖,巽澤笑得滿麵春風:“哇,阿黎你說起笑話來為什麽自己都不笑的?”


    “好,我笑。”慕容黎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天地萬物,仿佛都不勝他的笑意。


    *


    用過晚膳,巽澤還是沒放過喝酒的念頭,吩咐弟子搬了數十品種的酒上來,一一打開,給每個瓷盞倒入一種酒,便開始按照不同順序兌了起來。


    慕容黎不知道他要幹嘛,想來從他手裏兌出來的東西味道一定不會太差,便安靜的在一旁看些書冊。


    夜色撩人,一個時辰後,巽澤兌出來八種玉露。


    玉露盛在八個瓷盞中,輕輕浮動著微光,顏色各異,有淺藍,淺紅,米黃,深紅等諸般色澤。


    巽澤笑眯眯的把慕容黎手中書冊拿走,將淺藍色的玉露舉到慕容黎麵前,神秘兮兮道:“阿黎,喝半盞。”


    慕容黎微笑,依言品下半盞,道:“綿甜甘冽,尾淨香長,是梨花酒的味道,為何會是藍色的?”


    “我兌的。”巽澤喝下慕容黎品剩的半盞,把深紅色那盞舉向慕容黎,慕容黎依舊喝了半盞,奇道:“清香純正,餘味爽淨,百草?”


    巽澤笑眯眯又把慕容黎喝剩的酒喝了,慕容黎再次喝米黃色那盞,依舊麵露詫異:“入口綿柔,這是高粱酒?”


    “是不是很神奇,按照不同順序不同分量就可以兌出不一樣味道的酒。”


    慕容黎飲半盞,巽澤品半盞,很快八種玉露就被喝了個精光。


    大約兩人酒量都不錯,絲毫沒有醉意,慕容黎看著八個小瓷盞,若有所思:“是濮陽卿給你喝的玉露八珍?”


    巽澤點頭:“阿黎覺得怎樣,八種酒喝下去有沒有頭暈或是不適?”


    “那倒沒有。”慕容黎微微道,“既然我沒有不適,阿巽的意思是玉露八珍配合金風曲雖然能使人散功,但其玄妙之處並不在於酒?”


    “正是。”巽澤看著手中的瓷盞,道,“八種酒他配出了八種酒器,梨花配翡翠,百草用古藤,高粱使用青銅,品不一樣的酒配不一樣器皿確實沒什麽問題,關鍵在於玉露八珍是調兌出來的,隻能盛瓷盞,倒入不一樣的酒器中就有不一樣的效果。聽曲喝酒本是幌子,真正讓人忽視,發揮作用的是酒器。”


    慕容黎道:“說明我們看到的或是知道的都隻是表象,心思如此縝密,確實讓人防不勝防。既不是曲子的問題,阿巽當時是如何免遭毒手的?”


    巽澤:“他酒器上附著一種旁人聞不到的奇特藥物,偏偏我能聞到,自然知道解法。”


    酒與器皿加上藥物使人散功,也或許是藥物發揮主要作用,世人隻知金風玉露,防範曲子酒漿,往往會忽略至關重要的器皿,必然中招。


    慕容黎對濮陽卿無甚好感,隨手搬過一壺酒,打開,聞了聞:“要喝桂花釀嗎?”


    巽澤點頭,憂心的看著慕容黎:“阿黎以後跟他打交道務必小心,吃的喝的聽的碰的都統統拒絕,他知道阿黎是王上,明麵上不敢造次。”


    慕容黎抬起酒壺,斷然道:“我不喜與他交往。”


    “可他上次送禮是送死人,這次卻送了個活人,心思這般,斷然也不是送禮那麽簡單。林霸天若是沒有用,他早殺了。往後必然和你我有牽扯。”巽澤從慕容黎手中接過酒壺,倒起了酒,挑眉道,“不然,我去與他交往?”


    這眉挑得當真欠打。


    “……”


    慕容黎拿起竹簡,猝不及防往巽澤頭上敲了一記。


    “啊呀!我酒灑了。”巽澤腦袋一疼,手上一抖,桂花釀濺了出去,洇濕了案桌,可憐兮兮拿起手帕擦拭,“阿黎真是下手不留情。”


    誰讓你這般調皮,明知本王不喜,還想著交往,記吃不記打。


    慕容黎暗笑,放下竹簡:“不一定非得與他有交集,他送人來,殺了便是。”


    巽澤把帕子放一邊,扶起酒盞:“林霸天有另一個身份,鬼宗門宗主。”


    慕容黎詫異:“你也知道鬼宗門?”


    “鬼宗門,相當於隱於市井的另一個天傾山莊,聽命於宗主的雙雙玨令。按理來說,林霸天落難,不可能不行使宗主權利。”


    “也許正被濮陽卿截胡,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巽澤不以為然,飲下一口酒:“江湖上那些流傳甚久的恩怨,花點心思理一理,便能串聯起來,再說黎澤閣弟子中有殺手,有暗樁,有遍布江湖的消息網,我平時不想搭理他們,但是需要的話隨時可以得到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兩人不謀而合,從黑市出來,都把林霸天查個底朝天。


    慕容黎想了想,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濮陽卿送林霸天來就是為了得到鬼宗門勢力?”


    巽澤認真道:“鬼門當年殘殺天門一百八十人後突然隱退,看似銷聲匿跡,實則在韜光養晦改名鬼宗門,隱藏起來的實力是不容小覷的,倘若有心人掌握其聯絡方式,拿來利用,他們躲在暗處行事未必光明磊落,不得不防。”


    慕容黎點了點頭:“濮陽卿聲勢浩大的送來林霸天,在江湖上贏得一片美譽。若在關押期間,林霸天被人救走,必然不會讓人懷疑此事會與濮陽卿有關?林霸天借此可再次隱姓埋名,其鬼宗門勢力落在誰手就未可知。”


    “若能幫林霸天保命,林霸天必然攜整個鬼宗門投誠,山莊倒真正成了置身事外的清流之莊。”巽澤看著慕容黎,“那阿黎打算怎樣做?”


    “將計就計,引蛇出洞,天傾山莊勢力不能再做大。”慕容黎飲下一口桂花釀,淡淡笑道。


    若真有人來救林霸天,就驗證了慕容黎的猜想,可濮陽卿是什麽人,他怎會讓人抓住把柄,來救的人隻可能是鬼宗門勢力,如此一來便能順藤摸瓜揪出鬼宗門。


    鏟除鬼宗門勢力,才能防止天傾山莊勢力擴展壞慕容黎計劃。


    “阿黎。”巽澤拂過慕容黎額間流瀉的長發,柔聲道,“林霸天那般可惡對你,等他被人救走後,我半路去把他宰了。”


    “江湖事江湖了,有比你我更想要他命的人,既是人情,送人得益才是良策。殺林霸天,免不了一場惡戰,你莫要再去冒險。”慕容黎斟滿了酒,遞給巽澤,“明日你我一同,去找小杜喝酒。”


    “小杜是你的人,你邀約他喝酒談事,我豈不是多餘,不去。”巽澤喝完慕容黎斟的酒,突然沉下臉,不高興了。


    找小杜,去的是他,不去的也是他,慕容黎大約明白他為何沉下臉了,緩緩道:“有的事,不說與你聽,隻是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最為信任的人,向來是你,其他任何人,能不能為我所用,都還在測試階段。”


    “往後我又不能護佑你,阿黎,沒有十足把握的事總是讓我擔心你的安危。”巽澤如鯁在喉,扶上酒壺,正要斟酒。


    “往後你的一切由我守護,我也會護好自己。”慕容黎將酒壺挪開,握住巽澤,拉起他往紅羅錦帳走去,“酒再好喝也要適可而止,你的傷,該上藥了。”


    提到傷口,巽澤想到日前上藥臉紅一事,神秘一笑,還沒走兩步,突然從後麵攔腰摟住慕容黎,在他耳邊輕輕道:“阿黎親自給我上藥,我會把持不住的。”


    慕容黎愣了一下,被巽澤緊緊抱住,心底已然騰出異樣的感覺,他從前麵握住巽澤的手,柔聲道:“像貓爪兒一樣嗎?”


    巽澤吐氣輕嗬:“情難自控,比貓爪兒還讓人難耐。”


    慕容黎不禁臉上緋紅,微微一笑。


    他這一笑,令巽澤骨頭都酥了:“你故意的,想看我含羞待放?”


    慕容黎忍俊不禁:“這是什麽比喻?”


    “你竟然承認了。”巽澤的輕嗬,漸漸化為最溫情的呢喃,“你這般挑逗我,那你說,你的允諾可還作數?”


    誰挑逗誰啊。慕容黎不由得將巽澤握得更緊,聽著心跳的聲音:“哪一句?”


    “上次分別時,阿黎說,今夜想做什麽,都陪我。”巽澤帶著淡淡的溫暖,淡淡的酒香,拂過慕容黎耳畔。


    慕容黎還不及反應過來,他已將他抱了放倒在床上,輕輕俯身下去。


    悄聲道:“阿黎,我給你安排一道護身符,我不在你身邊時,有人護著你我會放心些。”


    本以為他要……


    慕容黎嘴角挑起笑容,空靈潔淨般看著巽澤:“這便是你要做的事?”


    “不是這件。”巽澤迅速解開上衣,拉住慕容黎手,往自己背部肌膚撫摸去。


    他仿佛有件天大的喜事般,歡愉道:“老瘋子提到太炎仙骨,我懷疑火山天劫後我長出了仙骨,師父才用仙氣替我養著。阿黎,你摸摸看,有沒有什麽不同?”


    “……”


    慕容黎豈會不知他摸仙骨用意,柔軟的指尖點在他如玉肌膚上,順著琵琶骨輕輕往下滑。


    輕柔的撫摸讓巽澤飛紅上臉,不知不覺靠慕容黎更近,下意識往慕容黎腰封解去,已然拒絕不了慕容黎的一切誘惑:“阿黎,我……可能不一樣了,就是……某處……你懂的。”


    迷離馥鬱的喘息中,慕容黎輕輕道:“我對你的允諾,自然作數。”


    他勾住巽澤脖頸,吻了上去。


    *


    白光化為無邊寒雨,洋洋灑落。


    淩歌一聲冷叱,在漫天箭影中來迴穿梭。


    雙飛箭急刺,他的武功看上去非常花哨,兩柄短短的羽箭,在他手中時而如筆,指穴打穴,時而如刺,挑探要害,時而如鉤,鉤斬斷殺,更有時如暗器一般拋出,再迴旋收迴。


    這般駁雜的武功,製勝的要訣隻有一個,那就是快。


    他出手之快,隻怕江湖上已很少有人能在他出十招之內還出五招。羽箭更如桃花亂落,讓人目不暇接。


    “前輩精純之氣倏然蕩開,迅勢不減當年。”


    青竹扇麵展開,濮陽卿沉穩儒雅走來,駐足在院落的一方水榭旁,借著零星的月光,打量起困居水中的鯉魚。


    水波蕩漾,鯉魚不知困於方寸,徐徐張口唿氣,正渴望來路人的投食。


    濮陽卿輕抖扇麵,撒下微粒魚食,引得鯉魚爭搶競逐。


    淩歌收勢,雙飛箭神光一閃,已藏於雙袖底,他走向濮陽卿,抱拳:“莊主見多識廣,小箭花哨,實在獻醜。”


    濮陽卿折扇一合,迴禮:“上次長老幫著出麵請盟主令,在下答應過,會給長老開道方便之門,如今,時機已到。”


    淩歌頓了頓:“莊主的意思是?”


    “號召鬼門勢力救出林霸天。”濮陽卿微微一笑,扇骨輕撥,袖出一枚玉佩,玉佩是林霸天手中那枚,雙雙玨,三青獸中的一頭。


    “原來莊主都知道了。”淩歌隻覺周身一陣發冷,隨即怒道,“我是有另一枚雙雙玨,三頭之一,但是讓我去救林霸天,不可能。當年若不是他色欲心起,與天門掌門枕君勾搭一處,何至於怕東窗事發滅人一百八十口,鬼門本不是邪魔外道,卻淪落至夾縫中生存,還不是林霸天一手造成的,他還有臉把雙雙玨拿出來?”


    “前輩早知鬼門宗主藏於黑市,這麽多年未向天門檢舉,怕也不是念及同門之誼。”濮陽卿把雙雙玨放入另隻手中,淡淡道,“三青獸首聚,鬼覆風雲決。這句話的意思是誰手中有三枚雙雙玨,便可號令閻羅殿中的十八魄二十四魂,顛覆風雲。前輩顧忌的是林霸天手中的兩枚雙雙玨,也還有一部分見玨就忠於他的弟子,若是由前輩出賣,非但不能名正言順繼任掌門,還會遭閻羅殿魂魄反噬,逐出鬼門。”


    鬼門自滅天門一百八十人後,也發生了內鬥,忠於林霸天與反對林霸天兩派,內鬥消耗了實力,分裂了三青獸,號令不了閻羅殿中的魂與魄,才不得已銷聲匿跡。


    淩歌正是與林霸天對立的一派,他看著濮陽卿手中的雙雙玨,透出一種瘋狂的鬼意:“莊主送人又救人,老朽可看不懂了。”


    濮陽卿扇子打開,扇麵上又懸浮著幾粒魚食,他輕輕抖進水中,看著鯉魚爭食,麵色說不出的謙和:“你可知春風小店裏住的另一位客人?”


    淩歌一愣:“未曾謀麵。”


    濮陽卿:“他是慕容黎。”


    淩歌一驚。


    普天之下,隻有一個人叫慕容黎,君臨天下的瑤光國主。


    慕容黎,不該在瑤光都城中監聽國家大事嗎?他怎會出現在血雨腥風的江湖中?


    淩歌心中充滿了困惑。


    “因為他是慕容黎,山莊開罪不起,更得罪不起黎澤閣。”


    濮陽卿微笑,緩緩道,“林霸天傷慕容黎,已有一隻腳踏入了閻王殿,慕容黎留他半口命,並非死罪可免,是想用他另一隻腳拖整個鬼門下去。”


    淩歌沉默著,慕容黎是瑤光國主,不難查出林霸天的真實身份。


    顯然,整個黑市陪葬不足以平息帝王之怒,鬼門也得遭殃。


    江湖上這些刀口舔血的玩命人,並不認為憑一己之力複國,流血千裏的慕容黎會心存仁慈。


    他或許是個愛民的君王,但他給與的愛,隻對民,不包括玩命人。


    濮陽卿繼續道:“前輩可明白,我此番前來,是要救鬼門僅存的力量。”


    淩歌心中的驚懼絲毫不消:“願聞其詳。”


    “借刀殺人,清除異己。忠於林霸天的弟子見玨會很願意為他赴湯蹈火。”濮陽卿淡淡的把雙雙玨放入淩歌手中,饒有其意道,“三青獸首聚,天下風雲出。前輩義薄雲天才能名正言順。”


    淩歌恍然大悟,接住雙雙玨,跪下叩首:“若能保得鬼門一脈長存,老朽謹遵山莊之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刺客列傳三離戰於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樹迦晨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樹迦晨舁並收藏刺客列傳三離戰於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