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陽將郡主府染上點點金色的時候,阿常同往日一般用鑰匙打開塵封已久的郡主府大門,慵懶的走進去,然後關緊。


    這棟郡主府荒僻已極,毫無人間煙火之氣,唯一算得上的煙火,就是巽澤修建用以煉丹的那座道觀。


    阿常記得,上次煉丹爐重開丹爐真火已經是一個月以前的事,荒煙蕭瑟,連煉丹爐都覆滿塵埃,哪裏還有昔日繁華,諾大個郡主府,活生生變成香火斷絕,淒涼晚景的道觀,郡主真是人間極品。


    阿常每日的工作就是陳掃落葉,修花剪枝,實在稱得上一件悠閑又極其無聊的事,郡主不在,是該打掃了,總不至於叫這個荒涼的郡主府成為荒落的廢墟。


    廢墟之上,彌漫著的是死亡的氣息。


    阿常習慣性去大門側邊摸索他工作的工具,那把巨大的笤帚,但他的手卻摸了個空,他皺起眉頭。


    南風靠著門柱,嘴中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似乎已等待多時,他微笑:“阿常,你是不是在找它?”


    他手中惦著笤帚,遞了過去:“阿常最近是不是會相好去了,忘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府裏塵土飛揚,阿常三日未打掃了吧?”


    庚辰負手而立,站在不遠處,他覺得南風叼狗尾巴草的樣子有些欠揍,還有這個標準式殺人的微笑,難看至極。


    阿常猶豫了一會,向南風行禮:“大人,小的並未偷懶,昨日還打掃了一遍,大概是夏日狂風唿嘯頻繁,容易吹進來塵土,郡主和大人不在的時候,小的都是常閉府門,就怕吹來雜塵難以清除。”


    南風轉目一笑:“哦,那可奇怪了,我在此守候了三日,都不見阿常的影子,究竟是我眼瞎了呢還是阿常偷偷習得隱身的絕技,可以瞞天過海。”


    阿常佝僂著身子向南風走去,是如此的畢恭畢敬:“大人說笑了,小的就算習得此等神功,也瞞不過郡主的慧眼。”


    南風依舊微笑,笑容十分陰沉:“郡主確實有雙慧眼,可還是識錯了人。阿常演技這麽好,不進玉衡戲班著實可惜,這麽好的苗子用來掃地豈不是牛刀割雞。”


    “小的除了掃地一無是處,能得郡主收留已是天大的福氣。”阿常上前幾步,俯身接過南風手裏的笤帚,“大人迴府,郡主應當也要迴府了,小的該打掃除塵,否則郡主迴來是要怪罪的。”


    南風放開笤帚,微笑:“阿常掃地有五年了吧?”


    阿常:“是的,大人。”


    南風含笑的雙眼中透出極其深邃的神光,逼視阿常的臉:“阿常是從什麽時候做了別人狗的?亦或是原本就是別人放出來咬人的犬。”


    阿常佝僂咳嗽了幾聲,用笤帚杵著身子,緩緩道:“小的不明白大人這話的意思。”


    南風道:“阿常親自取了東西送給你的舊主,這麽快就撇得一幹二淨,可真是演戲的翹楚。”


    阿常灰鶴的眸子中透出冷冷的精光:“盜取東西的這個人不正是南少俠自己嗎?”


    “小心!”庚辰喊了一聲,還未有任何動作,就見朝陽華彩中,一道刺目的亮光從房頂直透而下,光華氤氳流轉,奇寒透骨的殺意從劍上傳出,直指庚辰眉心。


    庚辰情急之下,身子往後急退,拔出腰間的長劍,劍招如流水般迅速運轉,與那柄冷意之劍戰到一起。


    一瞬間,羞花落葉都被撕成片片碎屑。


    阿常說那句話的同時,嘴角牽動,浮出一個詭異的表情,隻見他手中黃光一綻,笤帚帶著開天辟地的威力,向南風橫掃而去。橫暴的氣息席卷整個郡主府,似乎一旦被這道笤帚之力掃到,就會立刻化為芥粉。


    “顧好你自己。”南風看了庚辰一眼,笑道。身子轉側,雙腳往門柱上重重一踏,借勢飛躍數丈。


    隻聽砰的一聲巨響,支撐雕梁的巨柱被這一記笤帚之力橫劈而斷,磚塊瓦礫紛紛坍塌,雕梁轟然砸下。


    阿常佇立在漫天塵埃中,立著笤帚,尋找南風蹤跡,神色急遽變化。


    “不要留下任何活口。”


    “是。”幾條黑影從高牆躍下,袍袖翻飛,長劍發出龍吟之聲,裹著幾團力量與南風庚辰撞擊在一起。


    “你自己能解決嗎?”南風睥睨著這些黑衣人,問庚辰。


    “不在話下。”庚辰眼中的精光亮到極處,一聲怒叱,手上之劍全力刺出,再不留半分情麵。


    彩光陸離,綠葉翻飛,偌大的郡主府這一刻變成了修羅戰場。


    南風繞著手腕金線,踏著滿地瓦礫,向阿常走來:“身為暗樁,盜走神劍,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但你又迴到了郡主府,絲毫不擔心郡主迴來取你性命,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在你布的局中,所有證據指向的這個奸細,一定是我。而你,隻要殺了我這個奸細,就可高枕無憂繼續留在玉衡暗中圖謀。”


    阿常握緊手中的笤帚,隨時準備發動另一波攻擊,臉色變得極其陰沉:“郡主身藏神劍此事唯有你知曉,靈壁石是你送給郡主的,劍閣機關除了郡主,隻有你能進入,郡主暗中訓練的那支軍隊,委托的人也是你,玉衡奸細除了你還能有誰,我不過是奉郡主之命斬殺奸細而已。”


    南風嘻嘻笑著:“你不覺得證據太多了嗎?”


    欲蓋彌彰反而破綻百出。證據太多更容易讓人懷疑事實的真實性,究竟是出自嫁禍還是兇手不夠聰明。


    如果這件事是南風做的,他一定不會暴露如此多的破綻。


    阿常赫然抬頭:“我隻是一個掃地的,巽澤沒有理由懷疑我。”


    南風吊兒郎當道:“可一個掃地的知道鈐山有靈壁石,甚至悄悄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我就不簡單了,我送給郡主的時候隻不過說了一句話,藏劍之石是你取的。”


    一道璀璨的金光,從朝陽萬千光芒中透出,足以晃花人的眼睛。


    這道光華是如此耀眼,仿佛吸納了整個朝陽的光輝,將時空劈開一道深深的間隙,阿常心底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安,伴著一聲尖銳至極的聲響,手上動作一滯,金線已繞住他脖頸,隻要輕輕拉緊,他的頭就會從脖頸上飛出。


    頹敗一點一點爬上阿常的麵目:“成王敗寇,我低估了巽澤對你的信任,他竟然連專門克製我法門的金絲鎖骨也傳授給了你。”


    “要不然我如何替郡主辦好差事,阿常笤帚一掃之威,我豈不是會像被風吹走一樣,飛到九霄雲外。”南風指尖金線輕彈,金線尖端蜿蜒,紮入阿常鎖骨中,血液汩汩而下。


    “你們每一個人的弱點,郡主都了如指掌。”


    他似乎很享受折磨人的快感,並不急於立刻動手,臉上的笑意很是濃烈。


    又似乎想緬懷一下這五年的情分。


    血濺長空。


    庚辰劍氣縱橫,刺死最後一名刺客,走到南風旁邊,麵色冷漠:“與將死之人廢什麽話,殺了,好迴去複命。”


    南風勾起媚眼:“不嘛,我還想從他嘴裏套點信息出來。”


    庚辰看著阿常,冷冷道:“你看他像是會說的人嗎?”


    南風幽幽道:“說與不說,靠的是手段。”


    阿常眼中閃過一絲驚懼。


    “但我並不想在無用之人身上浪費時間,你不殺我替你殺。”庚辰將帶血的長劍舉起,朝陽映射下,煜煜生輝,就待劈下。


    南風捏緊阿常肩胛骨,帶起一陣勁風,向旁邊退開了幾尺,朝庚辰蕩起漣漪:“這麽著急迴去複命,小哥哥莫非是想念王上,啊,說起來,我也甚是想念郡主。”


    嘶,長劍緩緩入鞘,冰冷的眸子,漫過南風與阿常,庚辰轉身,走出郡主府。


    肩胛骨寸寸碎裂,南風鬆手,目光追逐出去:“庚辰,等我片刻。”


    庚辰在府門外駐足。


    阿常臉色蒼白發青,宛如脈門被捏碎,再也動彈不得,眸子黯淡如灰:“神劍丟失,巽澤不派你去追迴反而先來殺我,豈非本末倒置?”


    南風拉緊金線:“郡主思維向來清奇,這個問題你去地府慢慢想吧。”


    阿常露出了驚恐之色:“那些劍……也是陷阱……”


    南風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真是浪費本少俠的時光。”


    手起線落。


    阿常身子倒下,頭顱飛到門檻上,久久旋轉,濺落滿地的血。


    很快,郡主府再次變得荒涼如煙。


    ……


    慕容黎蘇醒的時候,天色已大亮,金色的光輝正慢慢從整棟仙人府轉移,落在雲蔚澤萬頃碧波中,將即將升騰起來的雲霞渲染成一片瑰麗,壯麗無比。


    劍閣依然籠罩在景陽劍蒼藍色的結界中,阻隔了與外界的一切聯係。


    慕容黎手肘支撐在白玉床上,準備起身,腰間一股重力壓下,他定了定,一股不知所起的漣漪從心底深處蕩漾開來,唿吸抽緊,麵頰竟微微有些發燙。


    巽澤睡得宛如一個嬰兒,修長的身體像隻小貓一樣蜷曲起來,緊緊靠著他,一手無力的搭在他的腰側,仿佛尋求溫暖的小獸。


    他的臉側埋在慕容黎胸前,被汗水濡濕的散發沾在臉上,看上去無比憔悴,仿佛隻是大病初愈的某個清晨,暫時擺脫了病痛的折磨,沉沉安眠。


    他靜靜的沉睡在慕容黎懷裏,此刻,暴虐與痛苦都已散去,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心安。


    清晨的光,從窗欞的縫隙中透入,溫暖著兩人飽受折磨的身體。


    慕容黎輕輕歎息,不忍打攪他被煉獄折磨後的這片刻安眠,況且自己全身也如散架般巨疼,隻得收攏心神,小心翼翼的繼續躺著。


    ……


    蒼藍色的結界在正東方顯現,景陽劍光芒時強時弱,宛如風中搖曳的燭光,下一刻就將熄滅。


    那赫然是劍閣的方向。


    “劍閣!郡主!”南風猛一用力,勒住韁繩,馬匹一聲嘶鳴,人立而起,他一腳踩踏馬頭,身形一晃,直接從仙人府大門頂端躥了進去。


    “庚辰,我先行一步,郡主輕易不設結界,如此脆弱的結界,郡主定是出了大事。”


    玉衡郡主出事,那王上也可能出事。


    庚辰心中一凜,下馬直接撞開仙人府大門,隨之跟去。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巽澤輕輕沉吟一聲,睜開了雙眼。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他靠慕容黎的姿勢是如此親昵曖昧,甚至能讓人遐想連篇,他隻看到了一朵緋紅色的羽瓊花,綻放於慕容黎的心尖,摶扶相簇,嬌顏盛開,美得驚心動魄,開得活色生香。


    花朵紋路由血脈組成,從心尖生長,次第鋪開,簇簇相摶,盛放於慕容黎整個胸膛,隨著慕容黎唿吸此起彼伏,仿佛一朵生命之花盛開於皓雪瑩潔上,令人沉醉,美得不可方物。


    嬌豔的花瓣緋紅欲滴,掩蓋了星銘劍刻下的那道傷痕。


    巽澤猛然躍起,臉上蕩漾的華彩難掩內心狂喜,他一把拉過慕容黎手腕,掀開長袖,慕容黎手腕玉白光滑,那條代表奪命之紋的血痕已然褪去,化成羽瓊盛開於慕容黎心間。


    巽澤立刻將慕容黎緊緊抱起,興奮得不知所措轉了起來:“我成功了,心花怒放,阿黎,心花開了,它開花了,阿黎以後不再需要蠱茶,再不會有噬心之痛了,阿黎,蠱魂反噬已經徹底解除,哈哈,以後可以高枕無憂了。”


    “阿黎你知道嗎,解開了,以後不會再有痛苦了。”他像一個孩子般心靈是如此純粹,純粹到所有喜怒哀樂都是發自內心,沒有任何造作。


    慕容黎還未反應就被他猝然抱起,轉得頭暈,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含糊道:“嗯。”


    兩人上身衣衫原本就未收攏,這一抱又滑落下來,凝脂如玉的肌膚瞬間貼到一起,傳來彼此心跳的聲音和冰涼的溫度,這溫度隨著心靈的跳躍已開始慢慢上升。


    宛如昨夜心連心的纏綿,卻不再純粹高潔,是真正想融為一體,糾纏沉淪的迷離馥鬱。


    空氣中的燥熱如情絲之亂,撥弄著兩人的心弦。


    巽澤意識到這份淩亂不妥的時候,雙手想鬆開慕容黎,卻仿佛被一條神奇絲帶的力量束縛,手臂微顫,卻是無論如何也放不開。


    一陣狂亂從他心底騰起,牽引著他的雙手,攬住柔荑,這一刻,隻想擁得更緊些,哪裏還能放開。


    慕容黎的每一種神情都如溫柔的呢喃,是魅惑至極的酷刑,越掙紮抵抗越深陷蜜塘,就算是焚滅一切的烈焰,也甘願做撲火的飛蛾。


    兩顆心跳動的頻率在屋內發出空洞的迴響。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若隱若現的春光,散發出難以言傳的誘惑,慕容黎不禁臉上緋紅,埋下頭,聽著自己心跳的聲音,焦促道:“把衣服穿好。”


    巽澤深吸一口氣,壓抑著全身汙濁的燥熱,輕提慕容黎衣衫,落在他的肩上,克製著每一股欲望,緩緩為慕容黎把衣衫整理穿戴好,然後收攏了自己衣襟。


    慕容黎正想凝聚心神,從這令人狂亂的氣氛中掙脫出來,一陣炙熱的氣息撲麵,卻已被巽澤壓倒在白玉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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