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萬千劍芒疾旋,狠狠刺入慕容黎胸腔,慕容黎一個踉蹌,跌入塵埃。


    心口,好像突然裂開,慕容黎的痛苦在瞬間爆發,倒入樹影婆娑中,痛徹骨髓的噬心之威使他拚盡全力也不能爬起分毫。


    丁零丁零,赤天虞從仙鶴簪中飛出,焦躁,使它幾乎瘋狂。


    主人主人,發生什麽事了,阿虞該怎麽辦,怎麽辦才能救主人?


    這隻蟲子,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麽弱小無助,流露著悲傷。


    慕容黎全身劇顫,艱難的吐出三個字:“找阿巽。”


    赤天虞拚命點頭,鼓足了腹中凝聚的所有元氣,一聲尖銳的厲嘯搖曳在蒼涼的天幕上。


    ……


    巽澤修長的手指撫摸著一隻精致的玉瓶,依稀可見玉瓶中盛著幽紅的汁液,這些汁液經過攪拌融合而後淬在一柄匕首上,發出幽紅的光。


    他握著匕首,看著麵前一本泛黃的古籍,深沉的眸子轉動著:“阿黎,這是唯一的辦法,或許既能救你又能護你。”


    突然,一聲淒鳴從遙不可知的天外傳來。


    尖銳的厲嘯,就像鶴鳴般穿透明月長空,直接貫穿到巽澤腦際。


    “赤天虞。”


    巽澤臉色巨變,淩空飛起,藍衣突然一閃,向涼亭奔去。


    那張石桌下,七條顏色各異的毒蛇劇烈扭動著蛇尾,在瀕死的絕望中掙紮,它們齒間的劇毒,已被剜走。


    ……


    冷汗將慕容黎的長發沾濕,緊緊貼在臉上,纖瘦的手背,一道道血色的筋脈在單薄的皮膚下依稀可見,蜿蜒蠕動。


    他的手指,深深的紮進青草泥濘中,卻抓不住一根救命稻草,一陣劇烈的抽搐後,又是加倍的劇痛,循環反複。


    痛楚幾乎讓慕容黎整個人瀕臨死亡,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明月風華。


    變得汙穢,墮落,仿徨絕望。


    赤天虞流著米粒般的淚珠,丁零零急得亂竄,不知所措發出嗡嗡的絕望之聲。


    它看到巽澤的瞬間,宛如看到神明,嚶嚶嚶訴說著主人撕心裂肺的痛苦。


    “阿黎,我來晚了。”


    巽澤俯身,出手如電,迅速封住慕容黎胸前七處大穴,然後將極度虛弱的慕容黎擁入懷裏,柔聲道,“有我在,很快就會沒事的。”


    輕輕的聲音宛如帶上了某種神奇的力量,殘忍的折磨在這一刻,突然消退,慕容黎仰起蒼白如紙的臉,浮起一個微笑:“阿巽到了,就好。”


    他將頭靠上他的肩膀,仿佛一個在病中要陷入沉睡的孩子,輕輕閉上了眼睛。


    天涯海角,無論他要帶他去哪,他都願意,隨他而去。


    不管花開花落,不管曾經相遇,不管最後淒迷。


    ……


    十五的月華,流光溢彩,是天地大美的象征,也是喚醒蠱魂的媒介。


    隔著兩人重重衣衫,巽澤仍能感到,慕容黎全身時而灼熱,時而冰冷,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仿佛連靈魂都要攪碎。


    景陽劍破天,光芒貫天徹地,立於劍閣上空,巽澤收迴手印。


    “蟲孩子,非禮勿視,在外護陣。”


    赤天虞丁零丁零點頭。


    淡藍的光暈從景陽劍周身激蕩,如溫柔的清風在巽澤踏入劍閣之後籠罩開來,化成一團無形的結界將億萬道月芒折射於九天穹頂。


    無形無質的光芒,張開在劍閣屋脊之上,每一道月華落下,都會被蒼藍結界吞噬殆盡。


    而這道結界,也能將所有的殺戮阻擋在外。


    巽澤輕輕把慕容黎抱上白玉床,一手扶著他,一手去解他的衣襟。


    就算是封住了胸前七處大穴,依然阻止不了噬心魂瘋狂長鞭的狠狠抽打,每一下都在慕容黎心上鞭笞出灼燒般的痕跡。


    慕容黎全身劇烈顫抖,寸寸肌膚都在承受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冰封,火炙,蟻噬,車裂,淩遲各種酷刑同時降臨在他身上,他所有尊嚴,清冷,孤傲,矜持都被撕裂心肺的痛苦碾為塵埃,嘶啞的喉中發出一聲聲微弱的沉吟。


    他的神誌仿佛已被折磨殆盡,隻是下意識緊緊抓住巽澤,似乎要抓住唯一的救贖。


    痛苦扭曲了他清冷如月的容顏。


    巽澤的眼中,第一次刻上無法磨滅的痛楚,愛是一根刺,從他決定為他踏入紅塵,就注定了他有多痛,自己就有多痛。


    “阿黎,原來紅塵的萬般滋味,第一道便是感同身受,有焦灼,酸澀,苦楚,卻又如此幸福。即便注定會失去,至少這一刻,隻有我和你。”


    他解開慕容黎衣襟,慕容黎凝脂如玉的肌膚早已被殷紅覆蓋,他胸膛上是條條血紋刻上的烙印,妖異的蠕動著,一條條如毒蛇般正在啃食慕容黎心脈。


    每一條代表一種殘忍至極的酷刑,數十條同時啃噬,早已超出人類承受痛苦的極限。


    巽澤的臉上悲慟欲絕,感受著同樣的痛苦:“阿黎,忍一忍,馬上就不痛了,隻有這次,不會再有下次的,一定不會再有的,我不會再讓人毀了阿黎的蠱茶,再也不會了。”


    蠱茶不毀,今日原是開花之期。可惜,茶被執明潑了,他就是慕容黎的劫,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會成為奪命之劍要了慕容黎的命。


    慕容黎眉頭擰緊,又陷入了無盡的痛苦中,沉吟如小獸瀕死的哀號,有著絕痛,悲鳴:“阿巽,不怪你。”


    “記得嗎,我說過有我在,就有你在,有我在,就不會讓你承受這種非人的折磨。”巽澤眼中透出堅定,猛然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粉妝玉砌的肌膚,他手中掣出匕首,匕首尖端淬著幽紅的毒液,寒光綻開,反手刺入自己的心口。


    “阿巽。”


    慕容黎大驚,忍著劇痛本能的想要阻擋,卻料不到巽澤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他的手隻在匕首刀柄上一觸,鋒利的匕首已往巽澤心口上剜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口子。


    鮮血濺開,毒液入體,劇痛迅速蔓延,巽澤身子一陣痙攣,他伸手,猛地一下攬住慕容黎,將自己的心貼在慕容黎敞開的胸膛上。


    手中一團靈氣沿慕容黎手腕直躥騰入心口。


    慕容黎愕然定住。


    兩顆心緊密的貼在一起,清楚的感受到對方心脈跳動的頻率,這頻率出奇的狂亂,躁動到慕容黎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的感覺在下一刻他就清楚的知道是為何了。


    巽澤臉上的清俊宛如在一瞬之間凝結,化為刻骨銘心的痛苦。


    這痛苦是如此猛烈,以他的修為和力量,竟完全無法對抗,他的身體已在劇烈的抽搐,雙手上的青筋迅速擴張,似乎下一秒就會爆破。


    然他的擁抱是如此之緊,緊到幾乎與慕容黎融為一體,兩顆跳動的心被血紋撕扯,緊緊粘住,哪怕是最強的力量也無法將之分開。


    他臉上掛著一個慘淡的笑容,低聲道:“阿黎,對不起,不要怪我,我翻閱了所有典籍,隻有這種辦法,才能代替阿黎的痛苦。用七種混合的毒蛇液,引出蠱魂紋,讓它們啃食我的心,將反噬之力轉稼到我身上,這樣,阿黎才不用承受噬心之痛。”


    他不是要褻瀆他的仙人,他隻是不想他痛苦。


    慕容黎噬心之痛在這一刻減弱,卻也無比憔悴,巽澤的話深深觸及到他內心被刻意掩埋的情愫。


    他總是用溫和與不羈,給他以庇護,竟連這種痛苦的折磨,都是他來承受,他怎會怪他褻瀆了他的身體。


    隻是這樣的轉稼讓他心底生出一股悲傷:“阿巽,這不是代替,這是一種毀滅,劇毒加上蠱魂噬心,就算是通天的修為,也承受不住,你會死的。”


    “放開我,我能挺過去。”


    他不能再讓阿煦的悲劇重演,不能讓這個他替自己死去。


    慕容黎深吸一口氣,試圖將巽澤推開,試圖將鑽入巽澤心口蠕動狂噬的血紋強行拔出。


    冷汗自巽澤臉上滑落,他清俊的麵容已變得極度蒼白,妖異至極,他重重抱緊慕容黎,不讓慕容黎掙紮分毫,聲音已然虛弱無力:“阿黎,聽我的,這不是你能承受的痛,噬心並非一次降臨,而是間接發作,每當疼痛將神經撕扯得即將崩潰的那一刻,便會暫時減退,不會因昏厥而逃脫痛苦,片刻喘息之後,又是加倍的劇痛,如此循環反複,直到血月西下。”


    他的唿吸突然急促起來,死死的抓緊慕容黎,卻綻開著一個溫柔的笑:“阿黎,看著你痛苦,我的心亦如刀割,如在泣血,比起噬心更難以承受,這不算什麽,我是修習之人,事後閉關修煉,很快就會好的。”


    兩顆心已被血紋緊緊的攪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就像是月老手中的紅線,栓住了誰,就是命中注定。


    “阿巽,你這是何苦。”慕容黎不再掙紮,雙手環上巽澤,同樣抱緊了他,靜靜的感受著彼此心脈的跳動。


    他們的擁抱是如此親密,卻也如此自然,沒有半點情欲之意。


    一陣劇烈的咳嗽,黑血噴出,七種毒血蔓延到巽澤全身,他的每一寸筋脈骨骼都如破碎般疼痛,但他依舊保持著玩世不恭的欣慰:“山河不足重,重在阿黎,為了阿黎,一切都值得。”


    猛烈的噬心再次襲來,他全身骨骼碎裂般作響,汗濕衣衫,不再清俊若神,竟連微笑都無法擠出,他將頭深深埋在慕容黎肩上,用極輕的聲音問:“阿黎喜歡什麽花?”


    慕容黎感受到巽澤痛苦的顫抖,這是他的痛苦,卻由他來代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一些溫暖。


    他將手指輕輕撫上巽澤被汗液攪亂的發絲,一絲絲理順,讓它們垂在他的背上,輕輕道:“瑤光的國花,羽瓊,阿巽種的七色羽瓊,比瑤光王城的還美。”


    巽澤臉上的血色完全消失,變得近乎透明的蒼白:“那心花就開羽瓊,等心花開了,阿黎不再需要蠱茶的時候,我們把七色羽瓊摘了,一部分蒸成羽瓊花糕,一部分釀羽瓊花酒,花蕊可以提煉成香料,給阿黎佩戴。”


    慕容黎柔聲道:“如此仙人府院前豈不是要變得光禿禿的,你忘了,羽瓊沒有花蕊。”


    巽澤眼中浮起笑容:“花開花謝,再豔麗的顏色終逃不過化作春泥的命運,若是能盡花的一生成為有用食材,入了阿黎的口,想必花精們都要高興起舞,奉為圭臬。”


    鮮花嬌盛,孤芳自賞豈不辜負大自然的饋贈。


    伯牙鼓琴雖好,還得子期來聽。


    千裏馬雖是良駒,還得伯樂來相。


    他自詡隱士仙人,為良人傾盡修為,死而無憾。


    這個如謫仙名士般風儀自若的公子,麵對如此猛烈的噬心攻擊,忍受劇烈痛楚的同時,心心念念的竟還是他,慕容黎眼中一熱,將巽澤抱得更緊:“好,聽阿巽的,阿巽喜歡喝酒,我們就釀許多羽瓊清露,堆滿阿巽的酒窖,每日清晨,煮酒論劍。阿巽喜歡策馬長歌,縱情江湖,我們就去踏名川大山,賞世間百景,阿巽想要挫江湖各大門派的銳氣,我們就把武林盟主之位奪了,聽阿巽的,過郡就耍耍瑤光國主的威風,過門派就亮出武林盟主的身份嚇唬他們……”


    手握最強的權利,做最灑脫的事,過快意恩仇的人生。


    此時的巽澤,滿身創痛,正在接受天底下最殘酷的酷刑。


    他極度透明的臉上仿佛多了無數裂紋,眼前變得模糊,毫無血色的雙唇動了動:“阿黎,你真好。”


    是呀,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他也是。


    七蛇劇毒與剜心之威如同火山噴發再次席卷,將巽澤的神識攪得粉碎,深邃的眸子中已是一片血紅。


    這一次的淩遲之刑似乎更為猛烈,他擁抱慕容黎的雙手也越來越緊,慕容黎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從丹田撞入,直衝任督二脈。


    痛苦卷湧而來,慕容黎眼前一黑,昏迷過去。


    “阿黎,睡吧。”


    “你的苦難,由我來承受。”


    巽澤抬手,按下了白玉床的花紋,隨著他的手勢,白玉床的每一絲紋路都在開始變化,漸漸形成一個巨大的太極形狀,月白光輪從太極中綻放,旋轉開來,將緊緊相擁的兩人包容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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