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中,一片寂靜,縣主不再說話,也不敢說話,如供訴上所訴,王上身邊悠然磕瓜子那位方才還行俠仗義的大俠就是玉衡郡主,他帶著一份矛頭直指玉衡郡主的罪狀而來,已是嚇得肝膽俱裂,說不準王上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接將他滅口,一想到這裏,他連氣都不敢出了。


    慕容黎淡淡看完,淡淡將供詞給了巽澤,巽澤看後扔於桌上,滿不在乎道:“挺像是這麽迴事,暗地裏告訴他們是我做的,屠殺漁民破壞神祭,逼天璣先向我動手,表麵上裝作救世大俠,還手之餘師出有名,順理成章吞並天璣後還落副好名聲,指不定還有吞並瑤光的野心。不如,王上將我打入天牢,防患未然,反正是罄竹難書的罪。”


    他將雙手伸給方夜,示意方夜可以套上鐐銬帶他走了。


    方夜眼神轉向慕容黎,慕容黎未有表示,方夜未動。


    慕容黎拿起供詞,緩而慢撕成兩片,淡淡道:“陳縣主。”


    見慕容黎將供詞撕毀,陳縣主額頭立刻沁滿汗粒,顯然,無論供詞是真是假,王上都沒有治罪玉衡郡主的意思,陳縣主驚恐匍匐:“小臣在。”


    慕容黎:“除了祭司一行人,不知縣主可有統計出來漁民傷亡如何?”


    陳縣主急忙道:“據小臣統計,隻有一部分是驚嚇失控,落水而亡,並未有漁民死在兵刃之下,大部分屍體是統領大人的士兵。”


    他的驚恐變得肅穆起來,隱約感覺王上才是手捏牽絲線的那人,無論這些細線帶起的風箏要飛往何方,飛得多遠,輪軸都是在王上手中,隻要輕輕一拉,就會迴來。


    慕容黎:“所以祭司所控,縣主以為如何?”


    祭祀大典開始前,祭台下漁夫就被替換解救,那麽想要以民憤大做文章借端生事,就變得無從談起。


    祭祀開湖後日另行舉行,捕魚謀生運作井然有序,百姓不會饑餓流離失所,這場預謀殺戮,並未殃及池魚。


    故而機緣不存在,祭司的指控就是汙蔑與誹謗,無中生有。


    莫非,祭司的這場殺戮之局,出自王上之手?才能將借機造事之由掐斷?


    縣主不敢再想下去,王上如此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頓首:“祭司破壞神祭,造謠生事,誣陷玉衡郡主,蓄意引天璣玉衡為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慕容黎頷首:“懸屍三日,以儆效尤。”


    縣主一愕,立刻遵命:“小臣領命。”


    殺肯定是要殺的,這麽幹脆嗎?


    即便他有滿腹困惑,不知道王上布此局的真正用意,在慕容黎看似孤高清冷的威嚴下,他也是不敢多問半個字的。


    慕容黎看出他的困惑,淡淡押下一口茶,緩緩道:“天璣曆來尊崇巫神邪術,想必縣主隻是掛個頭銜,實權已然被巫師做空,卻不知縣主可有心一展鴻鵠之誌,食一縣之祿,盡一縣之事?”


    “小臣願為王上肝腦塗地在所不辭,盡一縣職責,造福一方百姓。”縣主聽了,高興得屁滾尿流,驚喜交集,能從巫師手中將實權奪迴,不用再日日混吃等死,日後飛黃騰達,定是指日可待。


    慕容黎道:“新政本王已派人送往天璣郡主手上,想必不日縣主就能得到政令,頒布實施。巫儀之風以蠱惑人心而起,自然也應由謠言而盡。縣主要做的就是結合新政,利用此次巫師所生事端,煽風點火,從而廢除巫儀,興教化,剔除百姓愚昧無知的信仰。”


    “王上英明,小臣定不負王命。”縣主感激涕零,廢巫儀奪政權,他做夢都想做的事如今竟然成真,還是王上撐腰給的權利,他立刻磕頭謝恩,奔走如飛的去了。


    歪風邪氣有傷風化,康莊大道才是正統。


    煽風點火,他最在行。


    別說懸屍三日,懸成幹屍他也不放下,就是要讓那群愚昧無知的信徒看看,這位他們敬如天神的巫師祭司是如何殘忍殺害他們的,巫神降下的隻是災難,不是慈悲。


    神無憐憫,要神有何用?


    關鍵時刻,縣主才是救世主。


    ……


    巽澤饒有興趣看著慕容黎:“原來阿黎借這場殺戮是要立新政,廢巫儀,興教化,幕後之人辛苦布局,結果不能如他們所願,反倒被你有效利用,豈不是要氣得跳腳。”


    慕容黎悠悠道:“天下萬民,即我之子民,漁民百姓,最是無辜。”


    社稷蒼生為重,帝胄皇貴,施的,當是仁心,解救的,當是萬民。


    祭湖被引為一場陰謀,他以民為貴,自當要從中撥弄,避免傷及無辜。


    不求全然悲憫眾生,但求為君無愧於心。


    巽澤眼中神色漸漸變化:“可阿黎如何算無遺策,做到提前部署一切?”


    慕容黎道:“執明國主在玉衡多番遭遇刺殺,大概是有人針對於你,想將玉衡的水攪渾。祭祀開湖是每年的慣例,天璣玉衡相鄰,既然在玉衡掀不動波瀾,自然得轉移陣地,若是這場殺戮由你主導,又傷及百姓,不將你打入天牢匡扶正義,此事就不能大事化小,不能平息天璣民怨,玉衡與天璣必將大亂,你豈能獨善其身。我不過暗動手腳,做個順應之舉,將結果變為我想要的而已。”


    傷巽澤就是斷慕容黎臂膀,他們要對付的,一直都是慕容黎。


    巽澤點頭微歎:“莫非阿黎一早就知道祭司供出的人會是我?”


    “猜的,我向來隻有五成把握,當一個人有心算計你的時候,任何一件小事都會成為他打擊你的致命傷,何況,祭祀開湖不是小事。”慕容黎沉吟,“隻不過祭司這麽快就將你供出,倒是有些意外。”


    “或許他舍不得我兩,要多留些時日。”巽澤勾唇輕笑,“可是這新政,天璣郡主若是置疑不遵從?我聽說這位郡主同蹇賓一般挺喜歡玩求神問卜那套。”


    屋宇寂寂,慕容黎看著巽澤,淡淡道:“天璣郡主不遵王令,與玉衡合並可好?”


    幕後之人想要製造的是兩郡相爭,不妨做個順水人情直接合並?


    天璣已是瑤光屬郡,若風俗還自成一派,奉巫儀,不遵教化,豈非成了瑤光的笑話?


    祭神之舞,淨化心靈,與天地溝通,同國師一般,愚昧,害人不淺。


    從前,內憂外患,自是無暇分心廢除巫儀一事,如今瑤光政治清明,萬眾一心,是時候根除此等害群之術。


    巽澤眉頭一皺:“如此豈不是坐實了祭司之言?”


    天地可鑒,他可沒有吞並天璣之心,他連玉衡都懶得管理。


    “你怕了?”慕容黎微笑。


    巽澤臉色凝重,鄭重點了點頭。


    方夜驚得下巴快掉了下來,他以為巽澤會大大吐出幾個不屑之言,誰說我怕!誰知這位遺世獨立,自命清高,蔑視天權國主的修道仙人竟然會怕管轄領土擴大,權利升高,這不是人人心向往之的事嗎?


    這比執明還沒章法。


    慕容黎撫摸手中吟畔,饒有興致把玩著,淡淡道:“以你之見,這位祭司會是仲堃儀的人嗎?”


    “此人修為頗高,能在我手下走過三招,必定不是仲堃儀門徒。”巽澤沉吟片刻,道,“但是不排除幕後已與仲堃儀合作,當日能從重兵把守的牢獄中救走仲堃儀,絕對不是等閑之輩,阿黎想懸屍將人引出?”


    慕容黎道:“未嚐不可,若是不摘除,遲早是一個比仲堃儀更大的隱患,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個神秘人,我們現在一無所知。”


    他轉而吩咐方夜:“方夜,暗中盯緊,有露出馬腳之人,立刻拿下。”


    方夜垂首:“是,王上。”


    巽澤微微凝思:“死人多半沒有任何意義,阿黎若真想引幕後之人來救,活著的不是更有價值?”


    慕容黎示意方夜退下,淡淡道:“你怎知會有人來救?棋子一旦從棋盤上拿走,就已經丟失了價值,幕後之人來看的,不過是確認一下是死是活而已。”


    他飲了口茶,淡淡一笑,“如此聒噪之人,怎能容許他再次開口。”


    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方能讓人安心。


    巽澤僅僅隻是出手,祭司就能知曉巽澤身份,組織出一通邏輯貫通毫無破綻的供詞,若是不殺就懸於午門,指不定他僅憑一口氣也能大放厥詞煽動民眾,編排是非將玉衡吞並天璣之言坐實,如此,豈不剛好全他之陰。


    閉嘴的能免去很多麻煩。


    “原來,阿黎,你竟是為我著想。”巽澤眯起細細的眼睛,笑容中透出些許溫暖。


    ……


    夕陽映紅了半邊天。


    縣主辦事效力飛快,祭司的屍體被一根粗大的鐵鏈勒緊,懸於午門,百姓一抬頭就能看見他的猙獰麵目,不像他們虔誠供奉的神,像極了地獄爬出來的惡魔。


    新政還沒頒布,縣主已命人口沫橫飛譴責祭司的數條罪狀,有的,沒的統統往巫神上扣,精心編排的汙蔑,煽風點火的樂趣,猙獰可怖的祭司,足以讓信徒驚恐失措,惶惶如喪。


    原來巫神是如此自私,妒忌,醜惡,扭曲,他們以前的決心,信任,都如此可笑,祭司那猙獰的嘴臉仿佛在嘲笑他們曾經全心全意虔誠跪拜是多麽愚蠢,他們決定要把這種愚蠢狠狠拋棄,踩在腳下,漸漸的臭雞蛋,爛菜葉,所有一切汙穢之物都飛向祭司。


    這樣,才算有些發泄。


    縣主搖起了折扇,端起茶碗,儒將,就應該如此運籌帷幄,百姓對巫神的天平已經傾斜,新政頒布實施就不會遇到太大的阻礙,可謂決勝千裏。


    ……


    茶已涼。


    慕容黎手指輕扣桌麵,靜靜道:“你說,祭司隻是不想我們迴玉衡,才這麽快招供?”


    巽澤凝視慕容黎,慢慢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祭司供詞裏有一條是隻有你我才知道的秘密。”


    慕容黎將瑤光三層金礦開采權給了巽澤,用以秘密訓練一支武功一流,裝備一流,奇門之術一流,排兵布陣一流的超級軍隊,這支像鷹隼一樣銳利強悍的軍隊一旦訓練成功,將會成為暗衛羅網且隻聽從慕容黎調令。


    無論慕容黎身份如何變化,這支軍隊,隻聽命於慕容黎。


    這是他兩的秘密。


    這個秘密若是還有第三人知道,且能拿出來做文章,必定是安排的訓兵之人。


    慕容黎抬頭望著巽澤,眸子就像是星空,裏麵有太多光芒,每一束星芒都能照進彼此的內心,甚至讀懂它:“玉衡,有奸細。”


    這個奸細在玉衡布置一場陰謀,所以希望他兩的返程可以延後。


    玉衡,絢爛而寧靜,遺世而獨立,不管中垣掀起多大的狂風巨浪,曾經都能安然而度。


    如今,終於也要卷入這場角逐天下的風雨中了嗎?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巽澤緩緩走到慕容黎麵前,拈起吟畔,竹簫被他托在修長的手指上,他輕輕按下機括,銀針飛出,沒入窗欞的妝花中,緩緩道,“我給他埋下了另一重考驗,我希望這個消息來得晚一些,或者永遠不要來,畢竟,郡主府人手已經夠少了,我不希望再少一個。”


    再少,就更冷清了。


    他轉身,走入了夕陽下。


    迴眸:“阿黎,送你。”他揚起一枚鏡片。


    天地間的一切,突然靜了下來,那枚鏡片反射過來的夕陽餘暉,漸漸化成一顆心形光暈,正落在慕容黎的手心中。


    慕容黎輕輕一握,展顏微笑。


    ……


    晚膳,是巽澤借了縣主府火房燒的,仙人下廚,方夜再次驚得掉了下巴,不染俗塵凡氣,明顯過於虛假,煙火都快躥到頭頂了。


    一盤盤叫不出名字的珍饈放到方夜手上時,巽澤特意叮囑:“這些是為阿黎做的,不是給你吃的,你同縣主他們一塊用,端去前廳。”


    他加重了三字,“給阿黎。”


    方夜表示沮喪,隨即釋然。


    他怎敢同主子一塊用膳,雖然他確實有想嚐一口的衝動,畢竟色香應是味俱全。


    如此珍饈,定當美味,實在過於誘人。


    方夜端到慕容黎麵前時,慕容黎看著這些佳肴,淡淡道:“阿巽定是覺得本王吃不慣天璣飯菜,縣主府也沒有什麽好的廚子。”


    “王上怎知這是玉衡郡主做的?”方夜感到震驚,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更沒有說過這是出自玉衡郡主之手,而且王上還沒動筷,這叫聞味就能識人嗎?


    “一曲高山流水盡,伯牙鼓琴遇知音。”慕容黎的臉上,有淡淡的微笑,“你先下去吧。”


    他的眸子,像雨雲遮不住的兩點星辰。


    手指輕攏慢撚間,一曲高妙之音自竹簫中溢出,悠揚清俊,高遠出塵,毫無人間煙火之氣。


    他與他之情,可咫尺,可天涯,縈繞於曲徑通幽處的酒香,縱然巷深,難掩其醇。


    方夜似懂非懂,唯有兩字。


    默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刺客列傳三離戰於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樹迦晨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樹迦晨舁並收藏刺客列傳三離戰於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