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兌仿佛受到了漫長的酷刑,委頓的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


    一葉輕舟緩行,萬千箭羽中如閑庭信步,顯露這麽一手上乘功夫,自然絕非常人,頃刻取走自己首級更是不在話下。


    所以他隻能循序漸進試探順從再伺機而動。


    子兌很長時間這驚恐才平息下去,才慢慢恢複他王者姿態,他揮手,讓士兵退下,麵前這人揮手之際便可取他們性命,沒必要做無謂犧牲。


    他緩緩道:“公子世外高人,本王今日有幸見之實乃三生有幸,不知公子來此所為何事?”


    不殺他當然肯定有別的目的。


    巽澤淡淡一笑,對這客套之言不為所動,直奔主題:“我來取藥。”


    子兌心中陡然一凜:“本王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巽澤的眼裏有了一絲譏嘲:“國主這殺人卸貨的事情幹多了,記憶力受損嚴重,怎這般健忘,千裏投毒,一箭雙雕,這毒計是你旁邊那位給你出的吧。”


    他的譏嘲迅速變為冰冷,整艘巨艦都變得寒冷起來,目光冷冷鎖住那位躲在大氅之下的小醜人物。


    瀕臨死亡的恐懼迅速蔓延使那人一步步後退。


    突然,一聲清鶴之鳴,血光乍現,景陽劍在那人頭頂上劃開一個缺口,揭開了天靈蓋,巽澤盞中的酒液就從天靈蓋中倒了進去。


    血色與蒼白映在那人臉上,他的驚恐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靜靜定格,立在那裏,甚至無法倒下,然他的痛苦在體內寸寸淩遲,無聲的掙紮使得酒液與血液迅速融合,他的身子開始寸寸殷紅。


    巽澤的眼中,充滿了殺戮的殘酷,他又坐在了子兌對麵,手中的景陽劍幹淨如初,沒有半點血跡,因為殺戮過程太快,快到血液未曾流出就已抽迴,他把玩著這柄鋒利無比的兇器,自言自語道:“阿黎就是太過仁慈,本郡主給他說過多少次,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若是如本郡主這般幹脆利落,豈會被這根雜草絆倒。”


    他目光一眨不眨盯著子兌:“原來國主也是這般仁慈,殺弟仇人都能容忍至今,你那弟弟不是親的吧,原來國主胸襟如海一般廣闊,容得下萬物,倒是令在下刮目相看,佩服至極,失敬失敬。”


    這完全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子兌感到每個字,都像是一柄匕首插入自己心中,是的,他留著駱瑉沒殺,並非他仁慈,並非忘記子煜之仇,隻是因為駱瑉用一個能殺死慕容黎的計策換取一次苟延殘喘。


    逐鹿中垣,慕容黎是最大的那顆絆腳石。


    慕容黎和駱瑉,當然是慕容黎的死意義更大,而駱瑉,如捏死一隻螞蟻般簡單。


    子兌繃著一口氣,沉默。


    巽澤嘴角挑起一絲冰冷的微笑:“現在這個討人厭的小醜解決,國主記憶可否恢複,知道我所求何物?”


    夜風吹在子兌的身軀上,他臉上漸漸歸於平靜,傲然挺立:“你是慕容黎的人?”


    對方找上門來大開殺戒,再否認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在這樣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魔麵前,所有想掩蓋的真相,都無所遁形


    巽澤斟酒:“不是。”


    子兌有些驚訝,此人一劍劈了駱瑉也不可能是仲堃儀的人,若不是慕容黎的人那又會是何人?


    巽澤微笑,酒液沾唇,眸子中閃爍著少有的溫情,仿佛一想起那人,就忍不住蕩漾出笑意:“慕容黎是我的人。”


    慕容黎已觸摸到了他的心,在那裏留下了烙印,他可是閑雲野鶴散落人間的仙人,也可是魅惑人間的妖物,因慕容黎有了一絲凡塵氣息。


    他眼眸挑起,露出萬種邪魅:“所以,隻要是傷了我的人的人,我會讓他後悔來到人間。”


    是慕容黎的人或者慕容黎是他的人,有何區別。


    這邪魅的眼神讓子兌感到一陣心悸,他臉上出現了一抹誠懇:“誤傷慕容國主並非本王本意,本王想殺的是仲堃儀,既然公子千裏迢迢前來求藥,本王豈有不給之理。”


    “長史。”他袍袖一拂,命令,“取解藥來。”


    一直立在一旁的長史遵命,進入船艙深處,不多時,他端著一個小小的琉璃瓶出來,遞到巽澤麵前。


    月光,將長史麵目照得那麽清晰,他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個人偶。


    巽澤接過琉璃瓶,輕輕歎息,泛起一陣輕微的波瀾。


    隻要這藥丸帶迴玉衡,他就能救活慕容黎,那個讓他心底產生執念,蕩起波瀾的人,就不必再忍受劇痛的折磨,他會清醒過來,一如曾經般,清冷如月,聰明剔透。


    “多謝。”巽澤看著子兌,子兌臉上曳出一絲驕傲的冷笑。


    巽澤眼神驟然一震,琉璃瓶在他手中打著轉,他輕輕道:“國主既然給了在下解藥,那在下就不打擾國主逐鹿中垣的雅興,不過,我的人的地盤,國主可要深思熟慮一番,否則血染霧瀾江也不是在下樂意見到的。”


    子兌陪著笑容:“本王清楚。”


    月色,將他的麵容照得有些迷蒙,他在盤算著,十萬精兵,結成的陣雲,可以摧毀一切。


    在十萬人的狂悍攻擊下,什麽武功,計謀,陣法全都無用武之地。什麽高人,仙人,,都統統可以碾壓斬碎。他,一旦出動全部力量,就一定能贏,一定能將麵前這人斬於亂箭之下,丟到霧瀾江喂魚,連骨頭渣都不剩。


    一定!


    這個人今日必須除去,否則,後患無窮,是一塊比慕容黎還要堅硬的頑石。


    巽澤又在喝著酒,突然歎息一聲,直勾勾盯著子兌:“國主確定以及肯定,這解藥沒拿錯?”


    子兌雙手輕按桌案,麵容緩緩變得冰冷,有些怒意:“本王金口玉言,公子若是懷疑,本王也沒辦法。”


    巽澤修長的手指擎著酒盞,慢慢放在案上,笑道:“我就是懷疑,但是我有辦法。”


    他的笑容讓子兌感到毛骨悚然:“你想怎樣?”


    巽澤:“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這解藥沒有拿錯?”


    子兌麵容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沒錯。”


    “好,你的機會用完了。”


    人影一閃,子兌就感覺脖頸一痛,忍不住張開口,一顆腥味極重的苦澀之物瞬間滑過脖頸,落入腹中,他駭然抬頭,就被巽澤目光深深鎖住。


    那是漆黑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瞳仁,仿佛上古的毀滅之瞳,有著殺戮的快感。


    “為何要如此想不開去動我的人呢。”巽澤嘴角挑起冰冷的微笑,手中把玩著琉璃瓶,等待,等待子兌毒發。


    長史一驚,立刻扶著子兌,怒目瞪著巽澤:“你給王上吃了什麽?”


    巽澤:“用我家阿黎的血煉製的毒藥,多金貴的血,你如今能飲應該感到榮幸。這世間之人求都求不來。”


    慕容黎的血!!!


    染上毒藥的毒血,有多毒,子兌很清楚。


    好一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刺鼻的血腥氣讓子兌忍不住一窒,黑血,從口中溢出,臉色幾乎變成了白紙,話都說不出來,瞳孔已經不受控製的放大。


    巽澤把玩著琉璃瓶,慢悠悠從瓶中倒出一粒藥丸,捏在手中,送到長史麵前,聲音冰冷灼骨:“若是這解藥沒錯的話,你的王上就會好好的活過來,若這不是解藥,你的王上就為我的阿黎陪葬,咱兩每年清明還可以結伴上香。”


    長史看著已經毒發快氣絕的子兌,再看看巽澤,並沒有去接那粒藥丸,似乎在經曆著一場漫長而殘酷的心裏曆程,感受到死亡的氣息冰冷的將自己包圍,忽然很後悔,後悔定製用假藥欺騙巽澤這種拙劣的計策,他心底感到深深的恐懼,放在胸口之處的手顫抖著,不知道該不該掏出真正的解藥。


    巽澤笑了笑,冰冷殺氣刹時瓦解。


    子兌的生命在慢慢流逝,危在旦夕,頃刻就會丟了性命。


    長史將心一橫,已經管不了巽澤會不會殺了自己,從懷中掏出瓷瓶,冰冷襲來,瓷瓶已到了巽澤手中,巽澤倒出黑色藥丸,仔細觀摩著,似乎並不打算還給長史:“多麽拙劣的表演。”


    他冷冷勾起一抹燦爛,仿佛魔王在欣賞到手的獵物:“原來這東西果真如我所料,並未毀去,我還想著需要花些精力才能弄到配方。國主這是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嗎,倒是挺有先見之明的。原以為可以找個借口讓琉璃從此在地平線上消失祭奠我的阿黎,嗬,人生真是不美滿。”


    似乎解藥這麽容易就到手,他竟然感到一陣挫敗感。


    長史盯著巽澤,想過來搶又懼怕這人殺人如魔王的手段,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淒聲顫抖:“把解藥還給我。”


    “你。”巽澤冷笑,“需要幾粒?”


    長史急促:“一粒。”


    “很好。”巽澤將手中那粒藥丸扔了過去,就把瓷瓶揣入了懷中,微微一笑,“多餘的在下替你保管。”


    “你!”長史繃著一口氣,著急懼怕又憤怒,已經顧不得巽澤,立刻將藥丸給子兌吞下,少頃,子兌才漸漸恢複一絲血色。


    長史繃緊的心弦這才鬆了下來,然而接下來巽澤的話讓他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住。


    巽澤:“這位偉大的國主,接下來我們該算第二筆賬,毀約忘諾,我說過,十萬精兵,將是我殺你之劍。”


    他似乎還是找到一個屠滅琉璃的理由,無比愉悅。


    子兌才恢複的一絲清醒完全被驚懼與怒氣代替,他一聲怒嘯!


    “列陣,殺了他。”


    這人,敢讓他的威嚴盡毀,讓他在地獄爬行一遭,還想摧毀他的功勳榮耀,他不惜要用十萬大陣踏破他的肉泥,去他媽的仙人,去他媽的儀態。


    瞧那洪亮的嗓音,暴跳如雷的氣勢。恢複得不錯,看來這解藥果真有效。


    漫天月華如華,巽澤藍衫如石般磊落,他微微仰起頭,凝望著蒼宇,看著懸浮在空中的碩大明月,就像是承受著月光的洗禮。


    他的手指,在沉寂的月下清脆的打了個響指。


    衣劍蕭然,他臉上似笑非笑,冷冷看著子兌。


    子兌驟然一陣驚恐,總感覺有什麽不妙的事情即將發生。


    江風悶塞,淒厲的蝶唳聲猝然響起。


    緊接著一片淒厲的尖聲慘叫在整個軍營中迅速蔓延。


    子兌心中有些煩躁。


    肉體爆破,腐敗的血液,從士兵體內湧出,灑滿江麵。


    子兌長史心頭一凜,麵色巨變。


    王族精兵的大陣,蔓延著震破蒼穹的淒厲鬼聲,仿佛來自地獄的振翅之音嗡嗡作響,一隻隻鬼美人鳳蝶從他們體內破繭而出,他們茫然的看著自己或是戰友胸前爆破,飛出鳳蝶,淒厲尖聲嘶叫,駭然奔跑。


    更可怕的是,這些飛舞的鬼美人鳳蝶,它們展翅在空中飛舞,又一麵吐出極為鋒利的蝶絲,在空中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人隻要碰上去,鋒利的蝶絲就能將肢體切割成截,瞬間斷裂。


    一瞬間,骨骼的切割聲與慘叫聲響成一片,鬼美人鳳蝶飛舞,將這張死亡之網越織越密,隨著一聲聲肉體破碎的悶響,更多的蝴蝶從士兵體內湧出,振翅飛舞。


    漫天飛舞的蝴蝶,在這月下,已然成為殺人的利器,將這片霧瀾江染成淒豔的末世之美。


    濃濃夜色之下,無數蝴蝶織成一張巨大的死亡之網,將十萬精兵層層籠罩,無處可逃,迅速將他們分割成片片肉塊。


    此刻哪還有什麽大陣,所有士兵亂做一團,隻有刻骨的恐懼,濃濃的夜色籠罩,蝶絲與黑暗融為一體,難以分辨,他們跑著跑著,手,頭,腳,身體的某個部位就突然飛了出去。


    二十艘巨艦上瞬間布滿殘肢斷臂,連岸上的琉璃精兵都在抱頭鼠竄,尖銳狂叫。


    無數忍受不了這恐怖之蝶的士兵朝著霧瀾江猛紮進去。


    霧瀾江上的水,漸漸染成腥紅,在月色掩映下,透著妖異的絕世之美。


    巽澤嘴角浮現出一絲妖異的笑容,欣賞著獵物的垂死掙紮,感受著殺戮的快意。


    這驚天瞬息之間,至少有一萬人胸口破繭成蝶,無數鬼美人鳳蝶在空中飛舞交織,將清冷的月光徹底覆蓋,隻剩下這片寸寸肢解的恐怖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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