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驍的一步步後退清楚的驗證了慕容黎與毓驍之間必然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約定。


    執明的心也在一寸一寸冰冷。


    雨絲宣泄著憤怒與悲傷,割不斷情網。


    那個民間流傳的佳話,遖宿瑤光兩國的王上天造地設,一曰人中翔龍,一曰天日之表,他們才配昭告天地,做一對絕世佳人。


    這個真實的謠言早已家喻戶曉,唯獨他那麽天真,總是後知後覺。


    沒有人會沉浸在另一個人的嗬護中而無所應,毓驍為他血染江山,為他退舍千裏,為他甚至親刺曾經那一劍,他假死欺瞞敗退,他把瑤光命脈交到毓驍手上,他們同車而乘,同榻而眠……


    親近之人,所以,他們早已允諾。


    他,才對他的心意無所應,他又拿什麽來應。


    可他,也曾想為他放棄天權,為他放棄整個天下,應了仲堃儀說的話,若是放棄了,終是權勢與人兩空。


    執明清楚的知道,他領著五萬軍隊對峙毓驍十萬軍隊,就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可心中難免抱著一絲希望,他隻不過想驗證一件事,在自己和毓驍之間,慕容黎究竟會幫誰?


    他會幫誰?


    ……


    漫天的雨絲中,一抹紅色出現在這滿目荒涼下,他的身後,蕭然帶著軍隊緩緩跟來。


    攔在了執明大軍陣前。


    他與他,對峙。


    雨絲如血,浸染著整個大地,慕容黎緩緩開口:“王上,收手,迴去吧。”


    隻要他站到他的身邊,他說什麽都是對的,可他,站到了他的對立麵。


    執明心中的熱血在慢慢冷卻,他唯一的僥幸崩然瓦解,唯一的希望盡碎:“阿離,你來攔截我,為什麽是你,為什麽是你來攔我?你就不怕寒了我的心嗎?”


    他明知道以卵擊石的是他,他明知道對峙敗的會是他,可慕容黎,助的竟然不是他。


    當日宣城下,也是這般小雨,也是這般對峙,可那時,慕容黎寧願獨自一人麵對千軍萬馬,也不曾帶一兵一卒,今日,為了毓驍,他竟帶著整個瑤光軍隊前來阻撓。


    要與他開戰。


    執明胸口的劍傷又一次撕裂,每一股疼痛都在提醒他慕容黎與毓驍的關係沒有那麽純粹,他們真如民間所言,是天造地設,是一對佳人。


    執明的心如刀絞般巨疼,他看著慕容黎:“阿離,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你今日來阻攔我,是因為你和他早已允諾了嗎?”


    慕容黎心頭猝然一痛,他來攔他,隻是不想他自尋死路,隻是為了讓毓驍見證,他在中垣稱王的決心。


    但連他自己都能感受到,這辯解是多麽蒼白,他站到了他對立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辯白的意義。


    “我來此,隻是不想瑤光再次卷入戰火,王上,退迴去吧,不要再一意孤行了。”


    這個理由真是可笑至極,他帶兵攔著他,難道不是把瑤光再次卷入戰爭中嗎?執明感到逆鱗被撕扯,眼中的溫度開始有一絲冰冷:“是本王一意孤行,那你告訴本王,你和毓驍之間究竟有什麽約定?”


    慕容黎感到一陣暈眩,毓驍的允諾,永不與瑤光為敵,永不攻入中垣,僅僅是因為,瑤光國主是他,慕容黎。


    隻是慕容黎三個字而已,倘若有天瑤光易主,這個允諾就蕩然無存。


    那位豪爽的王者,對他的深情,深到足夠放棄天下。


    這樣的情誼執明會相信他們皓如明月,朗如清風嗎,他隻會認定這是交易。


    而這更不是執明耿耿於懷,要在瑤光領土上開戰的理由,慕容黎悵然歎息,淡淡迴應:“這,與你我有關係嗎?”


    他竟然不肯說!


    執明的心,又感到一絲淒涼:“有,與你有關的事就與本王有關,本王都想知道,阿離,你究竟還瞞了本王什麽?”


    瞞了什麽?無知是最幸福的,它不需要經曆得到又失去的痛苦。


    如果注定失去,他寧願執明從來不曾擁有。


    慕容黎良久無語,極力支撐著劇毒銷魂的痛苦,這漫天雨絲,宛如一滴滴緋紅的眼淚,他抬起頭,感受著雨滴落入眼中的淒楚:“即便我有事瞞著你,難道這就是你大軍壓境的理由?”


    理由是怎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黎維護的是毓驍,而不是他執明。


    好!真好!


    他輸得徹徹底底。


    他注視著慕容黎:“這理由還不夠嗎?”


    這理由何其自私,何其荒唐!


    ……


    莫瀾在藥房摸索,鼓搗著,歎著氣。執明不知從哪裏聽來的謠言,瑤光和遖宿已結秦晉之好,頓時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加之被毓驍刺傷,新仇舊恨一起,帶兵就去找毓驍晦氣,唯恐天下不亂。


    莫瀾最怕的就是兵刃利器,打戰這種事他唯恐避之不及,怎可能再去摻和,所以他決定來藥房收集些傷藥啥的,等戰事結束,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給他家那個不成事的王上上上傷藥,討些乖巧。


    反正和毓驍打架,肯定吃虧,而他莫瀾,長了十張嘴,都勸不動主子,隻能事後盡些人事。


    “把這裏上好的傷藥都給本侯包起來。”莫瀾隨手就丟了一大袋珠玉給掌事的,他莫瀾啥都缺,就是不缺錢。


    “這些,這些。”他指著那一大袋珠寶金玉,翻出幾件遞到掌事手中,“多餘的全都賞給你們吃酒去。”


    “好勒,您稍等。”掌事見到這麽多錢財,這位郡侯如此財大氣粗,頓時溜須拍馬,一會就翻出一大推瓶瓶罐罐,散的草藥,熬的抹的各種外傷內傷的全堆到莫瀾麵前供莫瀾選擇。


    “全包起來。”莫瀾又不懂,全要就對了。


    莫瀾正扛起這堆打包好的藥物,迎麵就撞上一人,藥物瞬間灑了一地。


    “郡侯大人莫生氣,馬上給您重新包起來。”掌事見藥物被撞散,立刻點頭哈腰吩咐下麵的人趕緊收拾。


    “你你你,走路怎如此不長眼睛,咦,這不是給阿離把脈的醫丞嗎,你開得什麽藥方,阿離的病怎還是那般嚴重,一點好的跡象的都沒有,你抖什麽,本侯又沒有罵你。”莫瀾瞧著麵前這人有些眼熟,發現是那日給慕容黎看病的醫丞,拉著就是一陣連珠炮語。


    那醫丞慌慌張張,眼神閃爍,先前還好些,莫瀾一提到慕容黎,他臉色霎時蒼白,仿若瞬間老了十歲,吞吞吐吐竟是什麽都迴答不出來。


    莫瀾一瞧這惶恐神色,再聯想到那日把脈後他藥箱幾乎嚇掉的情形,心瞬間沉了下去,感覺有些不妙,立刻扯著醫丞退到角落裏,伸手就掏出一包金銀放到醫丞手中,放低了聲音:“慕容國主的病情,你是不是有什麽瞞著王上?今日本侯給你些錢財,你最好給本侯說實話,日後若是東窗事發,本侯也會在王上麵前為你周旋說些好話保你一命,你隻是一個醫丞,兩邊都是王上,本侯知道都是你不能得罪的,慕容國主的病是不是有什麽隱情?”


    醫丞慘白惶恐抖著手,哪裏敢接莫瀾的錢,顫聲道:“我……我來為慕容國主抓藥,郡侯大人,這錢下官不能收。”


    抓藥需要你親自出馬嗎,一看就有問題。莫瀾看他慘白臉色,答非所問,沉下臉:“你要想清楚,若是慕容國主這風寒一直不好,或是有什麽不測,王上定會抄你的家,滅你的門。”


    抄家滅門這話一出口,醫丞嚇得幾乎跪了下去,聲淚俱下:“不是下官有意隱瞞,慕容國主的命令下官也不能違逆,其實慕容國主並非風寒,乃是中了劇毒,已是天人五衰之相,迴天乏術。”


    天人五衰之勢,衣服汙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指欲界,色界之天人,壽命將盡時所表現之五種異像。


    就是慕容黎壽命將盡。


    “這麽大的事情你都敢瞞著,活膩了你。”莫瀾一把抓住醫丞,瞬間拖出了藥房。


    “郡侯大人,你的藥。”掌事的追了出來。


    “不要了。”莫瀾哪還顧得上傷藥,拖著醫丞攔截了一輛馬車就往城外飛馳而去。


    天大,地大,阿離最大。


    他家那個不成事的王上,還被蒙在鼓裏,還在無知的挑起事端,知道了還不得瘋掉。


    ……


    天地寂靜,雨落無聲。


    慕容黎忍著劇毒肆虐,深深低下頭,沒有說話。


    庚辰走到他身邊,用力將他扶住,輕聲道:“公子,仲堃儀被人救了。”


    慕容黎抬眸,尋求著答案。因為劇痛折磨,他可能漏掉很多重要信息。


    庚辰:“執明國主不知從哪裏查到關押仲堃儀之處,昨日去過牢房,就在剛才對峙之時,仲堃儀被人帶走了。”


    “那就著人調查,若是尋到蹤跡,跟蹤便好,不用下手,若是我不幸……就把消息帶給巽澤,他知道該怎麽做。”慕容黎深深閉上眼睛,又一次感受著信任崩塌的蒼白無力。


    今日形勢,定是仲堃儀挑唆,果然,執明還是中了別人奸計,聽了仲堃儀讒言,莫名其妙挑起兩國之戰,甚至引發三國之戰。


    他一直不告訴他關押之處,就是以防他衝動易怒被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門徒盯梢,訪到牢獄救走仲堃儀,沒想到他還是入了局。


    做不到絕對信任,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挑成不可逆轉的導火線。


    終究對他信任不夠,執明的心意,隻有一種欲望:得到他,毫不遮掩,赤裸裸的欲望。


    無藥可救。


    慕容黎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從庚辰手中接過灼影劍,杵在地上,支撐著身子。


    “今日我若不退,執明國主是不是要令瑤光這片土地屍體積天,血流漂杵?”


    灼影劍,有影無形,藏於黑暗,瞬破初陽,傷人於無形,是慕容黎的佩劍。每個君王都有一柄屬於自己的佩劍,慕容黎慣用簫中劍刃,並不常帶佩劍,今日灼影破出,就代表著他誓死不退的決心。


    茫茫雨絲,在慕容黎身側飛舞,那眸子中都是血色,住著般,變得不再像他,不再如謫仙般清冷如月,執明感受到自己胸中的怨怒也在鬱積。


    “你攔著本王,是篤定本王不會對你動手,所以,本王在你心裏究竟有沒有一點分量?究竟是瑤光重要,毓驍重要還是本王重要?”


    執明漆黑的瞳孔,是陌生的,他如是日光,已遭陰影遮蓋,因憤怒有了殘缺。


    他與他之間,一切成空。


    瑤光是慕容黎的命,沒有了瑤光,慕容黎就沒有了命。他緩緩道:“你糾結這些有意義嗎?”


    有意義或是沒意義都不重要了,慕容黎的心,從未放他在第一,從前是瑤光,現在是毓驍。


    冰冷的雨水包裹住執明,執明忽然暴怒起來:“阿離,你知道本王隻想要你,本王在意的隻有你,本王可以為你放棄天下,也可以為你毀了天下,你若要護著毓驍,本王就滅了他,誰阻了本王,本王就毀了誰。”


    慕容黎:“你敢!”


    究竟是你能滅了毓驍還是會被毓驍所滅。


    他與他之間,隻剩下刺骨的敵意。


    若慕容黎不是君王,豈非就能任他左右了,執明突然很認同這句話。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慕容黎一生一世陪在他身邊,若因為慕容黎是君王而無法實現,他竟想將他的王位摧毀,蹂躪他,禁錮他一生。


    執明心中惕然一驚,拋開這幾乎控製他的心魔欲望,如此自私的想法,如此霸道的渴望,即便擁有了天下,即便贏得這場戰爭,囚禁著的慕容黎,萬念俱灰,也隻會剩下一具軀殼,那這樣的勝利又有什麽意義?


    他也會孤獨,寂寞,一無所有。


    他要的是他的心,也是他的人。


    他隻是想要慕容黎說一句,他答應他,他就可以為他放棄一切,可他偏生冷硬的隻說了兩個字。


    你敢。


    冷硬如冰。


    執明望著慕容黎,眸子中有深深的痛,可他終究還是冷冰冰的帶著一絲嘲諷:“本王有什麽不敢的,阿離,若你不是瑤光的王,是不是就能隨了本王的意?”


    所以,為了自己私欲,竟要毀了他的家國嗎?慕容黎驚駭的望著執明,沉靜的眸子中有了一絲憤怒:“那便,出你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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