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天樞郡(瑤光收複中垣大地成了中垣第一大國後,之前的三國天樞,天璿,天璣便都成了瑤光附屬之郡,包括此前各郡的附屬玉衡,開陽。後開陽讓與天權。)


    西北部一處天險山坳中,座落著幾間低矮的木屋,這些木屋隱在山野林木中,極難發現,走近細看卻都經過能工巧匠的精雕細琢,雖簡單也極其精致,頗稱得上大道至簡。


    此處地勢低臨,四麵高山峻嶺圍繞,飛鳥難越,唯一與外界通連的道路也藏於叢林密布中,常年不與外界通人煙,當真是亂世之中極好的隱匿之處。


    仲堃儀用小刀仔細打磨著一塊木牌,這木牌早已被磨得光滑細致,看似已經很久了,但他似乎還不甚滿意,如今又拿起重新雕琢。


    他一邊聽學生匯報外界各種情報,一邊細細打磨,良久,仿似對結果有些意外,才停下手上動作,沉吟道:“我倒是小看了慕容黎,一出苦肉計就壞了我多年布局,隻是這天權與瑤光的戰火才剛剛開始,若兩國相安無事,我離出山之日尚遠。無論這次慕容黎想使苦肉計還是假死之計,我都要讓他永遠成為劍下之鬼。瑤光想與天權和平共處,我偏要給他添一把火。”


    他從案桌上取出一張便簽,拿出一個墨黑瓷瓶,交與學生吩咐道:“速將此信交給趙大人,至於瓶中之物,讓瑤光內應放入慕容黎日常服用的湯藥中。”


    學生接過,麵露疑惑:“那趙大人行事衝動可會壞了先生之計?”


    仲堃儀對學生的疑惑表示滿意,會心一笑:“我要的就是壞事。”


    香茗配雪水,良人配良策,趙大人嘛!


    那學生似懂非懂,領命退下。


    仲堃儀放下木牌,倒了杯酒,擱在一個靈位前,手指拂過‘吾王孟章’四個字,一時間竟有些感慨:“天下大事,變幻莫測,看似平靜,實則暗起波瀾。王上,微臣昔日所做種種布局,終於等來收網之時,有朝一日,微臣一定揚名立萬,待功成名就,再來與王上把酒言歡。”


    他拿起毛筆,蘸了蘸墨,在先前雕刻的木牌上劃了個叉。


    那木牌上赫然刻著一個名字。


    慕容黎。


    ……


    趙大人,瑤光貴族為首勢力,曾因瑤光被滅而依附天璿,後天璿被滅,又恢複瑤光貴族身份,因在國內勢力錯綜龐大,慕容黎登基後多次借勢打壓,都隻是蚍蜉撼樹,動不了其根基,如瑤光內部一顆毒瘤,甚難摘除,還隨時可能反噬主人。


    此時趙大人非常急躁,自天權發兵後,慕容黎便閉門不出,三日以來,未曾臨朝,唯一一道詔書就是變更瑤光為天權附屬,奉執明為國主,禦下不得違抗。


    因士兵守口如瓶,當日執明兵臨城下到底發生了什麽,趙大人等貴族勢力並不清楚,但突如其來的詔令就像一根導火線,在瑤光內部各勢力中緩緩蔓延,趙大人首當其衝。


    自從慕容黎登基,趙大人就沒有一日安寧,慕容黎先是沒收了他的私有土地,後又繳了他豢養多年的私兵,還將他的子弟家人以學治國策略為由囚禁在王城學宮中為質子,讓他趙大人在貴族勢力中丟盡了臉麵,失了權,勢,財,成為街坊談資,他暗自發誓,此生定要報此血仇,讓慕容黎不得好死。


    趙大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執明乃慕容黎摯友,慕容黎曾經為了執明不惜放棄整個瑤光,這瑤光國就算慕容黎退位讓賢,也絕不能落入執明手中,否則,趙大人此生怕是再無出頭之日。但就算要反,也必須一箭雙雕,謀而後動。


    如今慕容黎閉府不出,趙大人曾明裏暗裏嚐試多次拜府打探消息,但有方夜重兵把守,他手下的人實在一點接近瑤光王府的機會都沒有,甚至一靠近王府,就被王府的兵士抓起來暴打一頓。


    趙大人很是頭疼,摔了桌上的杯酒,大罵手下都是些蠢貨,下人們隻得戰戰兢兢的立在一旁不敢迴話。


    這時,門房小廝進來將一小張便簽交給趙大人稟報道:“大人,剛才有人暗中傳來的消息。”


    趙大人急迫拿過信簽,立馬拆開,看過信後大讚:“此計甚妙。”隨即與門房附耳幾句,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


    能入你眼者,必是良辰美景,能入你心者,必是美景良辰。


    月光銀積,宛如一幅畫在瑤光王府上層層鋪開,不時傳出幾聲蟲鳴,擾了這夜晚的寧靜。


    執明腳步極輕,幾乎不帶起一點聲響,一步步,輕輕踏進瑤光王府。


    自從瑤光詔令公布,執明明麵上已成了天下共主,在宮中行走自由,就連曾經慕容黎居住的瑤光王府,也無人阻攔。


    夜晚的風甚是清涼,守門侍衛見是執明,不用吩咐便打開中殿大門。


    紅簾卷起,一個纖細的身影映入眼簾,蒼白,冰冷,靜靜的躺在床上,帶著無法言說的寂寥。


    一絲刺痛就如毒蛇一般鑽入執明的血液,他禁不住全身一顫。


    那可是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代之。


    窗邊擺著一盆羽瓊花,此時,花開正豔,曾經,為了取悅他,他也曾在向煦台移栽了很多羽瓊花,此情此景,卻都沒有這盆豔麗。


    如今,誰也不用去取悅誰了。


    可是,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局?


    然而,執明突然想起了血染滿身的子煜,引刀就戮的太傅,王宮的刺殺駱瑉的擋刀,邁出的步子不由一緊,這樁樁件件又豈是這一劍就能抵消了的?


    從滅國,立郡再到複國,曾假意被俘至天璿滅國,他總能步步為營。難道這一劍,又是他新的陰謀?


    是戲還是戲中戲?


    聽風小築中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若此前都是蠱惑之言?


    執明目光陰沉如水,轉身,仿佛從來不曾認識慕容黎一般,走出瑤光王府,連看也不看一眼。


    遊戲才剛剛開始,既承認他為天下共主,那便成為他的俘虜,跪拜在他麵前哀聲懇求,帶著恐懼匍匐前進,他要慢慢享受他的不堪一擊,撕掉他偽善的高冷麵孔,一次一次擊碎他內心的驕傲。


    他要享受一遍遍折磨他帶來的快樂,豈容許他輕易死去?


    執明臉色鐵青,行至行宮,便召來太醫:“慕容黎傷勢如何了?”


    這位醫丞乃瑤光太醫之首,以往對慕容國主敬佩有加,如今奉執明為國主本已心中不憤,此刻聽執明直唿國主之名,更是不悅道:“王上素日憂思甚重,鬱結在心,連日操勞早已落下鬱結難消的病根,加上這劍傷過重,失血過多,臣等迴天乏術。”


    執明忍不住握緊拳頭,重重的砸在案桌上,雖然這結局他可能猜到,然而由太醫說出來,心裏仍極不是滋味,惱怒厲聲斥道:“廢物。救不迴慕容黎,本王把你們統統斬了。”


    太醫直視執明,發出一聲冷笑:“就算天權國主斬了本官,也不能否認王上重傷不愈乃是拜你所賜。”


    一點寒芒從執明眸子深處閃過,四周空氣仿佛瞬間靜止。


    龍有逆鱗,批之者死。


    寒芒稍縱即逝,就化為洪荒之怒:“拖下去,打至殘廢。”


    “你這暴虐之君,枉王上為你放棄瑤光,一片赤誠,卻是錯付。你不配立身我瑤光國土之上。”太醫被兩內侍拖走一路怒吼。


    這句話摧毀了執明心裏真相的肯定,他握緊雙拳,目光更冷,沒有一點溫度。


    ……


    內侍擔著太醫出了行宮,朝地牢緩緩行去。


    “大人,這是何苦,天權國主好歹也是王上親下的詔令來管轄瑤光,您又何必忤逆他的意思,來受這等苦。”


    “就是,這天下紛爭,王上來來迴迴換了多少個,隻要我們做好分內之事,其餘都不是我們做屬下該操心的。”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太醫怒火中燒,用力甩開內侍的手,徑直走至刑台上,等待施刑。


    “天璣天樞天璿等大國還不是說滅便滅國了,好歹瑤光易主未經戰亂,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這世道,活下來已是不易,哪還敢去忤逆上麵的意思。”內侍搖頭歎息。


    在這亂世中,什麽家國大義他們不懂,他們人微言輕,能在亂世中苟延殘喘就足夠,至於誰當瑤光的國主於他們而言,沒有分別。


    兩人取下笞杖,對太醫打了幾杖須予懲處,便將笞杖擱置一旁,道:“慕容國主深得民心,小人知大人護主情深,然若不懲戒大人,小人也難交差,大人今受了杖刑,便留在牢裏慢慢養傷,想必天權國主無事也不會進這地牢。小的們得罪了。”


    兩人扶起太醫,將他安置在一間獨立的牢房中,上了鎖,向一旁的獄卒交待幾句善待太醫之類的話便出了地牢。


    燭火昏昏暗暗,四周一片寂靜,視線之外便是黑夜,大概是午夜的緣故,其他犯人應當都入睡了吧。


    瑤光地牢,倒不像閻羅殿堂,說不上哪裏奇怪,也說不上哪裏不怪,


    太醫摒棄心中雜念,順著柱子側靠,緩緩地,眼底化作悲憤:“王上,臣無能,救不了王上啊。”


    這牢裏唯一的獄卒又點了幾盞燭火,朝太醫走來。


    燭火照亮了整個地牢,太醫才看清這確實是地牢,但卻隻有他一個犯人,各種刑具被擱置,一旁還有紅爐小火,藥爐子在上麵呲呲沸騰著。


    太醫不禁猛地一震。


    那個獄卒,赫然是方夜。


    方夜不在慕容國主身邊伺候,何故到這地牢裏?


    扮成獄卒的方夜打開鎖,在太醫麵前蹲下,從懷中取出一包草藥,遞給太醫,道:“煩請大人明日到了時辰將此藥煎好,我會派人來取。個中緣由大人不必知道。”


    太醫接過藥,打開聞了聞,思慮良久:“王上的藥方?但此藥方隻能平緩和氣,救不了王上的命,若王上七日未醒,恐生變。”


    “照做便是。”方夜道,“這牢裏犯人和獄卒都已被我調換,便委屈大人多呆上幾日了。”


    ……


    趙大人換了一身玄色衣物,屏退左右,帶著一名親信悄悄出了府邸。


    此刻子時已過,街道兩旁小販商客都已打烊,冷冷清清,不時傳出一兩聲蟲啼。路上再無閑人,敲梆子的老頭帶著梆聲漸行漸遠,偶爾一兩個醉漢倒在街邊和乞丐已唿唿大睡。


    兩人穿過主街,進入東街,慢慢走進一個胡同,大概一刻鍾後,停在門口掛著兩個魚形燈籠的屋子外,輕輕叩門。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不多時,門內傳來兩聲咳嗽。


    趙大人附耳於門上,輕聲道:“今日家丁買魚少給了先生兩文銀錢,再三思索,決定退迴先生二兩銀子。”


    “吱”木門輕輕打開一線,小斯探出腦袋瞄一眼趙大人和他的親信,確認再無旁人跟隨,才開了門做了請的姿勢。待趙大人進入後小斯又輕輕的關上門扣上銷子,領趙大人進了前廳。


    小斯和親信領命退出前廳,隨手帶門。廳內一人見了趙大人,急忙迎上來有些急迫道:“今日你傳話於我,王上被執明所傷此事可當真?”


    趙大人尋了個位坐下,示意那人也坐下,才道:“那人給我的消息不會有錯,而且斷定四日後慕容黎定暴斃身亡。”


    聽到此話,那人嚇得一哆嗦便站了起來,額間多出了些許冷汗:“大人可是要對王上動什麽手腳?這可是大逆不道,要被誅九族的。”


    “我自然是不敢,也尋不著機會。”


    趙大人拍拍那人肩膀,示意他冷靜些,道,“但是那人有眾多死士,讓慕容黎重傷之際悄無聲息的死亡也不是什麽難事,事後死士暴斃,無源頭可查,屆時我們趁此起事,化身正義之師,執明刺死王上,為王上報仇,清剿天權國主,乃為臣本分。”


    “我曾調查過,執明當日攻打瑤光所帶來的軍隊三分之二已返迴營地,若想趕迴至少也要七日時間,而他所帶的其他士兵數量不及我等私兵,不足為懼。慕容黎沒收了我等封地,收編了我等豢養的私兵,這口氣如何能咽下,如今有人暗中協助我們鏟除慕容黎,這大好的機會自然不能錯過,天權國主若是也在亂局中死亡,天權內部必亂,這天下亂起來,瑤光就為我等的囊中之物。”


    “隻要慕容黎一死,還有誰能誅你我九族。”趙大人信誓旦旦,露出一絲微笑。


    那人看趙大人成竹在胸,懸著的心也放下來,隻是還有些疑惑:“若天權國主死在瑤光,天權舉兵而圍,又如何應付?”


    趙大人嘴角慢慢變成一個嘲諷:“執明那個蠢貨,他永遠想不到他帶兵出了天權,天權就已經不是他的了,那人既然有手段致慕容黎死,必然也早就安插心腹進入天權。天權,馬上也會變天。”


    得到這樣肯定的答複,那人也靜下心來,持壺倒了杯茶喝下,才緩緩道:“不知大人有何計策?”


    趙大人從袖中拿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打開從中取出一紙詔令,交給那人輕聲道:“這是調用被慕容黎收編的私兵詔令,我已蓋了印信,你在禁軍中隨時策應,我帶領其餘私兵裏應外合,萬事俱備,隻等東風一起。”


    趙大人有些得意,慕容黎收編了他和各郡侯的私兵,千算萬算,沒算到他們的私兵還有另一種方法可以調用,反而這部分私兵成了他如今的一步好棋,真是妙哉!


    隻等四日後,慕容黎亡故。


    趙大人走後,那人懸著一顆心將詔令小心收好,正欲上床休息,冷光乍然亮起,就見一柄寒光凜凜的長劍架上自己脖頸,隻聽來人森冷道:“想活命,就聽話。”


    那人雙腿發軟,身子不小心搖晃一下,脖頸就淌出一串血珠,嚇得七魂已出了三魄,哀聲求道:“我……聽話,饒命。”


    ……


    執明仰起頭,天是那麽藍,仿佛一塊通透的琉璃,藍得有些不真實。


    他曾認為自己不在乎慕容黎,可以任他去留,甚至恨到一劍刺穿他,但這已是第七日,慕容黎還是未醒。


    劇烈的痛楚襲來,幾乎無法唿吸,他將會永遠失去他嗎?


    七日,執明都是駐足在王府中殿外,從紅簾帷幔中依稀望著那道消瘦蒼涼的人影而未敢前。


    每日的看望,不過自欺欺人,不過是給自己心裏找點慰藉罷了。


    亦或是看看他的這出戲會如何演下去。


    風吹過紅幡,門被打開,侍衛見執明國主,躬身行禮,立於一旁。


    七日,執明抬腳,第一次踏進中殿,紅簾拂動,他的心劇烈的跳了起來,越來越痛。


    榻上依舊躺著那個讓他刻骨銘心的人。


    慕容黎麵容清俊,眉目細長,如臥在雪中的遠山,散亂著清靈,淡淡的眉宇中藏著悲愴。


    執明靜靜的坐在榻邊,第一次,如此認真的欣賞著慕容黎。


    手輕輕的拂到慕容黎臉上,攪弄他額間發絲,心如刀割,卻無可奈何。


    果然,連躺著,他都能亂了他心弦。


    “都說你心有九竅,可測人心,是否本王之心也常被你拿捏?故而你與本王講那番話,讓本王那時信了你,你再行誅殺本王之事,若是成功,自可吞並天權,若是失敗,本王信你所言也不會懷疑到你頭上,是這樣的嗎?”


    “恰恰是你這般聰明之人,才會讓人誤認為你不會布這種破綻百出的局。”


    “可是,你瑤光使臣殺的是本王呀,你如何下這般狠的手,置往日情分不顧。”


    “你說的話,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本王能信多少?”


    “戲中戲嗎?”


    執明久久歎息,心中悶塞難受。


    “阿離,我以為傷了你,就能解我心頭之恨,但是,我發現並不快樂。”


    “從前,我一看到你,滿腦子都是子煜的死,但是,看你傷著,我又滿心心疼。若本王當時沒有帶兵前來,今日我與你又是何種境地?”


    執明握起慕容黎手,冰涼沿著手腕一寸寸穿過心底,他的心如墜冰窟,慌忙伸手探遍慕容黎全身,痛楚再一次產生。


    慕容黎渾身冰冷,如被九天寒潭浸泡過般。


    冷得像具屍體。


    “阿離。”執明輕喚,一把將慕容黎扶起攬入懷中,他抱得如此之緊,仿佛要將自己身上的所有熱量都注入給慕容黎,然而慕容黎全身還是入骨的冰冷。


    他越抱得緊,越發覺得慕容黎離他越來越遠。


    淚水輕輕滴下,第一次,執明竟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然而,他的阿離,大概再也醒不過來了。


    “王上,慕容國主該喝藥了。”內侍端著一碗湯藥前來,遞給執明。


    執明隨手擦掉眼角的淚,接過碗,看也沒看便吩咐內侍出去,湯藥冒著縷縷白煙,有些燙。


    執明側身,讓慕容黎在懷中躺得舒服些,舀了一勺藥,放在嘴邊輕吹,湯藥的煙霧也隨著藥味灌入鼻中,執明皺了皺眉。


    很苦,阿離怎麽喝得下去這麽苦的藥。


    記憶總是隨著時光流轉,一遍一遍在心底紮根,揮之不去。


    那一次,他受傷,喝著同樣的湯藥,子煜喂在口中時,萬般皆苦,難以下咽,後來慕容黎一勺勺舀起,嚐在口中,如瓊漿玉液,迴味無窮。


    世間萬物,滿眼皆是他,隻要是他,便歲月靜好。


    然而……


    你吃得,我便也吃得。


    他為太傅守孝吃清淡飲食想單獨為慕容黎做一份海宴珍饈時,慕容黎迴答。


    王上待我,總是這般好。


    我此番叫你前來,並不是要你知道我有多少不得已,而是要讓你明白,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把你交出去。


    有我在便有你在。


    慕容黎從來都是冷麵少語,不屑解釋,大概隻有對他,才會做出幾句簡單的解釋。


    同甘共苦,想來慕容黎曾經對他,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可是後來發生的種種,究竟是誰的心境變了?


    苦澀從心裏淌過,執明眼裏一陣複雜,心中酸楚,正準備把湯藥喂入慕容黎口中,方夜便闖了進來,直接稟報:“執明國主,以趙大人為首的瑤光各郡侯帶兵圍了行宮,揚言要為王上報仇,交出……”


    “阿離活得好好的,他們報什麽仇。”執明輕輕放慕容黎躺平,把藥遞給方夜,怒道,“趙大人就是阿離心中的一根刺,本王倒要看看他骨頭有多硬。”


    然後帶了一隊親衛,踏出了瑤光王府。


    待執明走遠,方夜端著碗走到窗邊將一半湯藥倒入羽瓊花中,碗底留著些許湯藥殘渣,然後放於案桌上,走到榻邊,輕聲道:“王上。”


    慕容黎緩緩睜開雙眼,坐了起來,從懷中取出冰珠,捏在手裏,蒼白的麵容上看不出表情變化:“人準備好了嗎?”


    “王上放心。”方夜點頭,接過慕容黎手裏冰珠,放入盒內,道,“王上,這珠子太過寒涼,對身體有損,容屬下收好,王上以後切不可再用。”


    “無礙,本王自有分寸。”慕容黎深邃的眸中閃過一絲憂傷,看著桌上藥碗,隨即冷笑,“多年未見,仲堃儀製毒的技藝越發精湛了,待會給他的死士一道方便之門,送他一個如假包換的消息,讓他開局。”


    方夜:“那趙大人?”


    慕容黎淡淡一笑:“趙大人是時候為國捐軀了。”


    ……


    “交出天權國主,還王上之命。”


    “請天權國主站出來,給瑤光子民一個真相。”


    “天權殺我瑤光國主,誓以血祭之,護我瑤光。”


    “瑤光誓與天權血戰到底,不死不休。”


    “……”


    聲聲憤怒如驚雷般在瑤光王城上空炸開。


    蕭然帶領士兵堵著行宮大門,趙大人各郡侯的兵士被阻擋在外,發出陣陣吼聲。


    看到蕭然,執明有些意外,想必方夜也已告知了慕容黎受傷的真相,然忠於慕容黎的屬下,不是應該也同趙大人般義憤填膺嗎?權宜之計奉本王為國主,如今大勢所向,為何還站到了己方。


    或許,也可能隻是為了保護慕容黎而已。


    趙大人,來者不善。


    執明自嘲的笑了笑,逆風而行,一步步踏上宮牆。


    宮牆外,以趙大人為首和幾位郡侯,帶領上萬私兵將行宮圍得水泄不通,當真威武。


    趙大人抬頭看到執明,精光閃爍,道:“王上七日未曾臨朝,卻突下詔書改國易主,臣等惶恐,擔憂王上安危,欲麵見王上卻被阻攔在外,請天權國主向我等朝臣解釋一二。”


    執明看了一眼趙大人與諸位貴族,冷哼一聲:“本王和阿離的私事需要給你什麽解釋?”


    這冷哼倒是激怒了趙大人,他滿腔悲憤,直視執明:“私事?改國易主被你稱作私事?兩國之間何來私事?枉臣一心為王上日夜祈禱,卻驚聞巨變,天權國主持劍重創王上,後囚禁於王府中,七日不曾用藥,致我國王上劍傷腐蝕潰爛,最終藥石無醫。天權國主卻秘而不宣,如此羞辱一國王上,踐踏一國國威,天權國主可有半分人道?必須給我瑤光子民一個交待,否則,誓以血還之,以命抵命。”


    字字鏗鏘,句句灼人心,代表著正義之師。


    “以血還之,以命抵命。”


    各郡侯與士兵雙目中充滿憎恨,死死盯著執明,曆來兩國交戰,即便敗亡投降,對於亡國之君都會給一個體麵的死法,以禮厚葬。倘若趙大人所言非虛,執明如此對待一國王上,那便是將瑤光尊嚴狠狠踐踏,侮辱。


    敗,可以,氣節不能亡。


    執明全然不懼城下憤怒的目光,冷哼:“趙大人日日祈禱,莫不是祈禱本王與阿離早日登天,好獨自攬權?這瑤光王府之事趙大人說得比本王還詳細,難道趙大人在王府中安插了間人,對臥病在床的慕容國主下藥,來個一箭雙雕之計?若不然,趙大人憑空詛咒王上又該擔的什麽罪?”


    各郡侯麵麵相覷,交頭接耳,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畢竟王上生死之事還未有定論。


    “若是王上健在,以大不敬之罪賜死我等又如何。”趙大人成竹在胸,帶著一絲陰險,“若如天權國主所言王上安好,那為何王上七日閉朝不出,一概不見群臣?我等臣民自是擔心王上安危,今日,便守在這行宮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見趙大人如此義正詞嚴,大義凜然,郡侯和士兵重燃心中的慷慨之情,圍堵著瑤光行宮,義憤填膺:“為王上報仇雪恨,以血祭之,護我瑤光。”


    趙大人嘴角掛起一絲得意的笑。


    很快,慕容黎的死訊便會傳來,任執明再如何牙尖嘴利也敵不過民怨沸騰,壯士斷腕。


    執明盯著趙大人,眼神犀利,道:“你如此篤定慕容國主亡故,是否暗中對慕容國主做了什麽手腳?”


    趙大人被這一盯忙不迭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片刻之後,才穩住心悸:“王府內外皆是天權重兵把守,我如何動得了手腳?”


    “所以你還是動了毒殺王上的心思?”執明冷笑,掃過士兵,揚聲道,“本王奉詔接手瑤光,若諸位聽憑趙大人片麵之詞,冥頑不顧,自然是要以叛國罪論處,不知在坐諸位可擔得起?就算諸位擔得起,不知家中父兒可擔得起?”


    句句誅心。


    幾位郡侯臉色巨變,也曾聽聞執明行事從無章法,此事若如趙大人之計能一箭雙雕自然是好,倘若如執明所言王上安好,便是郡侯也擔不起叛國的罪名。


    畢竟禁軍統領方夜和將軍蕭然才是真正手握重兵之人。


    他們實在沒有信心,能一舉拿下行宮,然而事已至此,退路全封,便隻能釜底抽薪了。


    在這萬裏長空中,突然炸起一陣驚雷,在瑤光上空震響,一聲聲,驚天動地。


    咚、咚、咚。


    “慕容國主賓天,瑤光,舉國喪。”


    聲似洪鍾,穿過每一個靈魂,長鳴千裏。


    “慕容國主賓天,瑤光,舉國喪。”


    “慕容國主賓天,瑤光,舉國喪。”


    “……”


    每一個百姓都禁不住跪伏,敬畏與莊嚴中透露著深深的恐懼,彷徨。


    巨大的恐懼中,每個人都聽到內心驚恐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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