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黃昏,蘇宅前廳。


    蘇良看向麵色嚴肅的歐陽修以及麵色更加嚴肅的孫複,哭笑不得。


    一個是大儒,一個是文宗,該如何選?


    這還真是個幸福的煩惱。


    蘇良已與唐澤和唐宛眉溝通過,二人表示明年年初入學確實有些早,但若是對蘇子慕的未來有好處,他們也能接受。


    壓力一下子來到蘇良的身上。


    讓蘇子慕做決定是不可能的,一個不到四歲的孩子能懂些什麽。


    蘇良也問過蘇子慕要不要去讀書。


    蘇子慕的小腦袋搖的就像撥浪鼓一樣,他喜動而不喜靜,最討厭的地方就是蘇良的書房。


    唐澤教他背詩,他都是唱著跑著背的。


    這個年齡的孩子。


    沒有一個願意坐在桌前搖頭晃腦,囫圇吞棗地去讀一些聖賢書。


    歐陽修率先道:“景明,你不用擔心得罪我二人,我們已將各自的啟蒙規劃都告知了你,作為子慕的父親,你覺得誰能對子慕更好,伱就選誰,我們都能接受。”


    “對,你已知我二人的教學方式,你選吧!”孫複也說道。


    這二人都是真心為蘇子慕好。


    一個想將蘇子慕培養成大宋未來的宰相,一個想將蘇子慕培養成另外一個蘇景明。


    蘇良猶豫了片刻後,朝著二人分別拱手,然後麵色認真地說道:“明年,我準備將子慕送到百家學院啟蒙,待其七八歲,有了自己的想法,再讓他對二位進行選擇吧!”


    “送到百家學院啟蒙?景明……你…………是不是瘋了?”孫複滿臉不理解。


    在孫複眼裏,百家學院乃是三教九流佼佼者的聚集地。


    那裏的人,隻能稱為手藝人,甚至還有一部分不認識字。


    即使是名滿天下的柳永。


    在孫複眼裏也是一個失敗者。


    科舉失敗,為官失敗,搞學問失敗,寫文章詩詞亦是失敗!


    好男兒,應站在朝堂證明自己,而不是去鼓搗那些偏門的技藝。


    歐陽修也麵帶疑惑地看向蘇良。


    不知蘇良為何要將蘇子慕送到百家學院這個大染缸裏去啟蒙。


    蘇良笑著道:“二位,不是蘇景明的兒子就一定要成為小蘇景明或宰相,子慕這個年齡,正是天真浪漫之時,當下,他視學齋如牢籠,我也不想讓他變得少年老成。”


    “這個年齡,正是好奇之時,他應該了解一下世間萬物、行行業業,去觀雨後青竹拔節,看陌上柳綻花開,瞧一瞧麥子是如何發芽的,一根木頭如何變成一把椅子,一塊鐵礦如何鍛造成一把大刀……”


    “當下,這些都比讀書重要。上個月,我帶他去過百家學院,他足足瘋跑了一個下午,甚是開心。待他七八歲,再開始讀書也不晚。諸位要知,蘇老泉二十五歲始知讀書。”


    “以後,吾兒可以去考個狀元,可以去館閣修史,可以去做一名台諫官,也可以去做一名木匠或成為一名商人……”


    “但前提是,我希望他成為蘇子慕,而不是成為其他人。現在就將他放在一條能看到十年、二十年後前途的大路上,太早了,他的人生會無趣的!”


    “如果,他在百家學院沒待多久就煩了,我便將他帶迴來,讓他感知更多新鮮的事情!去爬山,去遊水,去打獵,去騎馬……”


    “我相信,他在感知過這些後,再讀書,一定會與別家的孩子不一樣。當然,他若喜歡讀書,那就讓他再做選擇,到時可能就要再次麻煩二位了!”


    ……


    歐陽修與孫複聽完蘇良這一番話,思考一番後,相視一眼,突然齊齊朝向蘇良拱手。


    “景明,今日你為老夫上了一課,老夫受教了,是老夫過於教條了!”孫複道。


    歐陽修也感歎道:“有道理。人生那麽長,無須那麽趕,莫重於終,而輕於途,不負己心,方得始終。景明,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竟有此等覺悟。”


    歐陽修與孫複二人如同頓悟了一般,他們感知到的道理比蘇良講說的還要多。


    二人心情激動,似乎是有了創作欲望。


    蘇良留二人吃飯都留不住,二人嘴裏念念叨叨,快步離開了蘇宅。


    ……


    臘月二十六日,午後。


    冬陽燦爛,照耀在變法司議事廳內。


    趙禎端坐於上方。


    範仲淹、王堯臣、富弼、曾公亮、梁適、蘇良、王安石、司馬光八人分坐兩側。


    此刻,每個人的麵前都放著一冊文書。


    此文書名為:全宋變法兩載紀要。


    這是一份成果簿,甚至可以稱為在座之人的功勞冊。


    兩年來。


    自抑田畝兼並法頒行後。


    後續的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稅法、農田水利法、市易法能已經趨於成熟。


    國庫與百姓的收入都增加了許多。


    各地州府的偷盜搶掠之事也都大範圍減少。


    而官員百日考成策更是有效地提高了大宋官吏處理政事的效率。


    今年上半年施行的裁兵法、將兵法、軍器監法等也使得大宋禁軍的軍容軍紀提高了一個層次,戰鬥力明顯提升。


    變法也走過彎路,比如夭折的保甲法和保馬法;也有過驚喜,比如當下訓練出來的五百重騎兵。


    總體而言。


    眾人對這兩年的變法成果都非常滿意,大宋的國力正在蒸蒸日上,越來越強盛。


    趙禎放下《全宋變法兩載紀要》文書,笑著道:“這兩年,諸卿辛苦了!”


    “自全宋變法以來,我們先以諸項富國富民之策,使得國庫充實,底層百姓安居樂業,而後又以強兵之法,使得士兵們逐漸恢複元氣,雖道阻且長,還需要更多時間去沉澱,但這兩年來,變法的成果是肉眼可見的……”


    趙禎總結過這兩年的情況後,看向前方,笑著問道:“眾卿以為,明年變法的重點應該是什麽?”


    “臣以為,應重軍事,擴充西北、河北軍備,為開拓西北,收複燕雲做準備……”


    “臣以為,應重科舉文事,各個地方州縣,仍需繼續擴建州學、縣學、書館等……”


    “臣以為,水利為重,大河依然肆虐,年初須繼續修繕大河堤壩,另其他水係也應擴展……”


    “臣以為,農事為重,應該組建各地廂軍,以墾荒為主,修橋修路為輔,解決百姓生存出現的各種問題……”


    ……


    眾臣都非常興奮。


    提出了明年最想要做的事情。


    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各個都甚是活躍地表達自己的觀點。


    就在這時。


    趙禎發現三司使王堯臣一言不發。


    “計相,你為何不說話?”趙禎笑問道。


    其他人也都看向王堯臣。


    王堯臣皺著眉頭道:“官家,國庫是比以往寬裕了一些,但……但錢仍不多,且還要預防未知的災情與戰事。諸位所提,有擴充軍備、有興建州學縣學書館,有修水利等等,每一樣都不是小錢,莫說全做,即使做一樣,三司也吃不消啊!”


    “雖然咱們這兩年有些成果,但此刻還不是花錢的時候,諸位的策略都太耗錢了,臣建議多想一些賺錢之策。”


    趙禎與蘇良等臣,都陷入了沉思。


    當下,大宋的財政收入,主要有田畝兩稅、折變的附加稅、商稅、鹽、茶、酒、香專賣稅收、官田收入等。


    而支出項最多的。


    其一為軍費,其二為官員俸祿,其三就是宋代皇室費用與祭祀、賞賜費用。


    雖然依靠變法結餘了一些錢,但青苗法是需要本錢的,且若遇到一些旱災澇災蟲害、戰亂,國庫都是要往外支錢的。


    收入高,耗費也高。


    王堯臣接著道:“官家,臣以為,明年的變法側重點,應傾向於賺錢,讓國庫再殷實一些,而後再辦那些花錢的事情,國庫虛空,則江山不穩,萬一遇到戰事或災情,就糟糕了!”


    趙禎認可地點了點頭。


    “確實,咱們明年變法的側重點應放在賺錢上麵,國庫殷實後,才有底氣做任何事情,但是……但是……如何賺錢呢?”


    當下的大宋,商貿繁榮,商稅比前幾年都翻了近一倍,然而再快速增長,也較為困難了。


    至於其他收入,搖擺幅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時,王堯臣看向蘇良。


    蘇良一愣,道:“計相,我可沒法子。”


    王堯臣搖了搖頭,笑嗬嗬地說道:“景明,你就是法子。”


    隨即。


    王堯臣麵向趙禎道:“官家,這兩年,汴京城出現了一名大商人,此人有陶朱公之姿,已在汴京城擁有十餘家商鋪,今年更是在城南建造了一座巨大的蹴鞠場館,並將於明年舉行全宋蹴鞠聯賽。臣了解過,這是一項非常賺錢的大買賣,僅靠門票便收入不菲。此外,明年年初去與大理做生意的商人,也都是他的人。”


    聽到這裏,眾人皆知曉。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曹家曹佾曹國舅。


    王堯臣看向蘇良道:“這個有巨商潛力的商人,正是國舅爺,而他背後真正的東家,不是別人,正是景明,臣想讓三司也參與進去。”


    “計相,我可不是東家,那是曹家的買賣,我就是個出主意的師爺!”蘇良連忙道。


    王堯臣嘴巴一撇,道:“景明,你莫急,我又不是要彈劾你,知道你沒貪錢,我的意思是,三司若參與其中,保準可以使國舅爺的生意做得更大,但要拿六成利,如何?”


    王堯臣心知,蘇良絕對是能夠做主的。


    蘇良絲毫不顧忌趙禎也坐在這裏,聽到六成利後,忍不住道:“計相,你是想錢想瘋了吧,三司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吃大戶?”


    “當時,一群官員否定了百家學院後,我為籌建百家學院,找到了國舅爺,是曹家用他家自己的錢將百家學院養了起來,如今他們剛賺到錢,三司就想奪利,這合適嗎?”


    “官家在私下也給百家學院添過錢嘛,都是自家人!”王堯臣道。


    這些在朝堂上不能說的話,在變法司都能言。


    “那……三司也添錢,投入一半成本,我讓三司拿二成利,如何?”蘇良道。


    “投入一半成本,得二成利,景明,你太黑了吧,再黑的奸商都說不出二成利!”


    “那三司就不參與唄!”蘇良有恃無恐地說道。


    蘇良知曉,三司參與其中對生意是有益處的。


    但前提是三司不能掌握決策權,並且還要投入一部分成本錢。


    蘇良不能讓曹佾做買賣時,感覺像是三司下轄的一個衙門,更不能像三司這般需要往外拿錢時捉襟見肘。


    手裏沒有足夠的錢,根本不敢嚐試太多買賣。


    這時,王堯臣向趙禎投以求助的目光。


    趙禎想了想,道:“蘇卿,朕覺得三司可投入一半成本,但占六成利太多,二成利又太少,取四成利吧!朕也會將此事與皇後講,不會虧待曹家的。”


    蘇良拱手。


    “官家,臣無異議,不過三司參與後,臣希望,三司隻有建議權,沒有決策權,若賠錢了,大家一起承擔!”


    王堯臣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他的本意是一步一步將曹家的生意納入三司衙門體係內,哪曾想竟讓蘇良看透了。


    他想了想,道:“臣能接受。”


    聊完此事後,趙禎又道:“不過……這些買賣帶來的收入仍不夠,我們還是要拓寬賺錢的渠道,比如邊境榷場、海上貿易,眾卿可還有其他策略?”


    議事廳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約十息後。


    蘇良環顧四周,發現無人想出對策,不由得幹咳一聲。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良的身上。


    就在眾人皆以為他有良策時。


    蘇良笑著道:“官家,咱今年論的不是明年的計劃嗎?而今計劃已定,就是賺錢。這都過年了,咱們能不能就不再當牛馬了,這些策略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明年再想,如何?”


    此話一落,眾臣都忍不住樂了。


    當下,也隻有蘇良敢與趙禎如此說話了。


    趙禎也笑了。


    “罷了,罷了!朕也不能太壓榨你們,今晚,樊樓,朕請客!”


    眾人頓時大喜,這才感受到了過年的氛圍。


    經由蘇良的這番話後,大家都覺得與官家的關係又近了一些。


    感謝書友紅霞舞的打賞,非常感謝!


    今日隻能更一章了,吃了不幹淨的東西,估計零點前是提不上褲子了,實在抱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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