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惠本和尚的累累罪行。


    很快便傳到了曹四爺以及許多商人的耳中。


    多名商人看過那十八張大紙上的罪狀後,紛紛篤定,紙上所寫,皆為事實。


    因為他們也知曉一些細節。


    大紙上的內容比他們知曉的內容更加殷實,且還解開了他們在一些事情上的困惑。


    甚至一些人還被惠本和尚暗地裏坑過。


    他們慶幸沒有去州衙門口大鬧,不然定受連累。


    商人們在乎的並非空山寺與惠本和尚是不是完了,而是初來乍到的蘇良為何會擁有此等匪夷所思的情報信息。


    這非常可怕。


    尤其是那些曾嚴重違背過大宋律令的商人。


    這一刻。


    商人們覺得蘇良就像一位箭術精湛的獵人。


    整個揚州都是他的獵場。


    商人們猶如獵物,全在蘇良的射程之中,躲無可躲,逃無可逃。


    ……


    十一月初六。


    惠本和尚對所有罪行供認不諱。


    揚州知州蘇舜元查封了整座空山寺以及惠本和尚的所有財產。


    這是一宗“仗著出家人身份,做著禽獸不如的事情”的典型案例,蘇舜元已決定在結案後,將此案內容印製在揚州州報之上,以此警示所有的出家人。


    ……


    翌日午後,揚州州衙後廳。


    蘇良笑著朝蘇舜元道:“才翁兄,稍後咱們去找一趟曹四爺如何?”


    聽到此話,蘇舜元心頭猛地一顫。


    “曹四爺的罪行……也……也是罄竹難書?”


    蘇舜元有些不敢相信。


    曹四爺靠河運起家,最被人津津樂道的便是:為人仗義,做事講規矩。


    即使有一些不守規矩的地方,也不至於被抄家。


    “沒,曹四爺有小錯,但無大罪。”


    說罷。


    蘇良將曹護整理出的有關曹四爺的信息遞給蘇舜元。


    蘇舜元看罷後,又認真看了一遍,略作猶豫,然後看向蘇良。


    “景明,曹四爺已算得上非常難得的好商人了,你可不能犯糊塗啊!”


    “當下你雖受寵,但若貿然抄了曹四爺的家,先不說商人們有可能罷市或離開揚州城。此事若讓朝廷細查,你必受懲,就連……就連我也會……也會向朝廷彈劾伱!”


    “我大宋是講律法的地方,你莫不可仗著變法司之勢胡作非為!”


    聽著蘇舜元苦口婆心的勸說,蘇良忍不住笑了。


    “才翁兄,我何時仗著變法司之勢胡作非為了?抄惠本和尚的家,不過是先抄家而後問罪而已,順序雖有錯,但結果無錯。此次,我並非要去抄家,而是讓你陪著我與他去講講道理!”


    “講道理?”


    蘇舜元看向蘇良,總感覺這個曾說出“在揚州,我就是大宋律法”的台諫官,說出此話,有些奇怪。


    蘇良笑容和煦。


    “作為一名台諫官,我解決事情的方式,向來都是講道理!”


    說罷。


    蘇良從後麵書桌上拿出一份文書遞給蘇舜元。


    蘇舜元打開一看,疑惑道:“這……這樣也行?”


    “天下熙攘,皆為名利。對這些商人而言,向他們講‘先天下之憂而憂’無異於對牛彈琴,不如談一談利益。”


    “那……那……官家和範公……知曉此事嗎?”


    “不知。”


    “不知?不知,你竟然就敢如此承諾?”蘇舜元瞪大了眼睛,提高了聲音。


    “他們一定會同意的。”蘇良笑著說道。


    此刻,蘇舜元已經說不出話來。


    蘇良的做事方式,每次都令他意外,且總是跳脫出規則之外。


    “那我需要做什麽?”蘇舜元認真地問道。


    蘇良想了想道:“在我與曹四爺講道理時,每講完一段話後,你認可地點點頭就行。”


    蘇舜元有些哭笑不得,蘇良是將他當作捧場的了。


    但他也並未反對。


    所謂言多必失,若出了事,他沒說話,也就不用擔責任。


    ……


    片刻後。


    曹護駕著馬車,載著蘇良與蘇舜元朝著曹四爺宅院中駛去。


    蘇良知曉曹四爺愛酒,還特意拿了兩壇由汴京城豐樂樓釀製的招牌酒——眉壽酒,並命人去打包了一桌酒菜。


    約小半個時辰後。


    曹宅內。


    曹四爺在後院來迴踱步,心中急躁不安。


    往昔,他都會午睡大半個時辰,但現在,莫說午睡,連晚上都睡不著了。


    先是蘇良的親筆信。


    而後又是查抄惠本和尚的質庫。


    他覺得,可能要輪到自己了。


    這一刻。


    曹四爺有種良家婦女遭到街頭惡霸調戲的感覺。


    深知惡霸還會騷擾他,但又不知何時會來。


    這種無力感,令他甚是焦慮。


    他已經派人在州衙門口盯梢,一旦有士兵或衙差朝向曹家的方向趕來,他立馬就會從後門逃離,然後順河道坐船離開。


    若入了監牢,被嚴刑逼供,在一些憑空捏造的罪行上畫押。


    那就是黃泥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這兩日。


    曹四爺已經罵了朝廷和蘇良無數遍,他從未見過如此不講道理的士大夫官員。


    他甚至難以理解。


    蘇良若不分青紅皂白便抄家,朝廷真就不管嗎?其他官員都視而不見嗎?就不怕商人們造反嗎?


    就在這時。


    曹宅管家快步走來,道:“四爺,蘇……蘇良和蘇舜元坐著馬車,似乎……是朝著咱們這裏趕來了!”


    “什麽?快……快備馬車,我要速速離開揚州城!”


    那管家又道:“不過……不過就他們二人,外加一個馬夫和兩名護衛,看著不像是來抄家的!”


    “不管他幾人,走為上策。”


    說罷,曹四爺帶上早已準備好的金銀細軟,直奔後門。


    他剛到後門。


    便看到後門馬車上竟坐著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而漢子的手中還拿著一把弩器。


    即使是禁軍士兵,手拿弩器外出也是要經過層層審核的。


    很顯然,這是蘇良的人。


    漢子看向曹四爺,笑著說道:“四爺,天氣愈寒,不宜出門呀!”


    此人確實是蘇良的人。


    蘇良若不派人盯著這些商賈,他們真有可能還未等到蘇良與其講道理,便逃離揚州城了。


    曹四爺雙腿打顫,不由得無奈迴了屋。


    他不斷搖頭喃喃道:“官逼民反,官逼民反啊!蘇良這是要讓我與他鬧個魚死網破,怪不得……怪不得有人稱蘇景明亂天下,他……他真是個莽人啊!”


    約一刻鍾後。


    蘇良和蘇舜元來到曹宅門口。


    曹四得知消息後,抱著一種與官府徹底撕破臉的想法,大步迎了出來。


    “曹四參見蘇禦史,蘇知州!”曹四拱手道。


    蘇良笑著道:“曹四爺,莫客氣!這麽多年來,揚州商貿的發展,離不開你在運河上的付出,我知你好酒,特帶來了酒菜,咱們邊飲邊聊!”


    當即,眾人入了飯廳。


    曹護將酒菜擺上,站在蘇良的後方。


    蘇良站起身,親自為曹四爺倒了一杯酒,笑著道:“四爺,嚐嚐此酒味道如何?”


    曹四爺一愣,然後突然長唿一口氣。


    “沒想到!沒想到啊!我曹四在運河上摸爬滾打半生,而今竟會死在酒桌上!”


    “蘇禦史,你莫以為將我毒死,偽造出我違反大宋律法的假證,侵占我的家產,便能解決錢荒問題,你太短視了,隻要你殺不絕揚州商人,我們便會一直反抗,我們的錢也是一個大子一個大子掙出來的,憑什麽要犧牲我們?”


    蘇良聽得一愣一愣的,心想:這個曹四爺定然是聽勾欄說書的聽多了,有了被迫害妄想症。


    他正欲解釋。


    隻見曹四爺大手一揮,端起酒杯,又道:“我知你要說什麽,我若不喝,你必然會針對我的家人對吧,但死了我曹四,揚州城的河道必然會亂作一團,到時,你也難免罪責!”


    就在曹四爺一臉決絕,準備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之時。


    蘇良搶過酒杯,將酒水全倒進了嘴裏。


    曹四爺有些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道:“這……這……酒中無毒?”


    蘇良反問道:“我為何要在酒中下毒?”


    “毒死我,你不就可以羅織罪名將我抄家,然後解決揚州錢荒了嗎?”


    “我蘇良作為一名台諫官,怎會無故毒害人命,又編造假罪證,那豈不是知法犯法嗎?”


    “那為何惠本和尚會被抄家?


    “因為他確實犯下了十惡不赦之罪,你曹四爺卻沒有啊!”


    “那……那……封親筆信是真是假?”


    “確實是我所寫,但當時不過是為破除你散布的‘紙幣換交子’謠言,我若真依信中所言行事,你曹四爺早就在監牢裏了!”


    “我家後門那個手持弓弩的漢子,不是監視我的嗎?一旦我離開,便……有可能射殺我?”


    “他拿的弓弩?抱歉,我的錯,我隻是囑咐他們不能讓你離開揚州,至於要射殺你,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未來的揚州離不開你,未來的運河也離不開你!”


    “你……你若不想著殺我?為何要來我家?”


    “為了勸說你幫助揚州城解決錢荒問題呀,我蘇良最喜歡與人講道理了。”


    “不,我幫不了,我的錢也不是大風逛來的,我不出錢!”


    “不會讓你吃虧的,要不咱們細聊一番?”


    ……


    蘇良與曹四爺一問一答,不多時便將事情講通透了。


    曹四爺看向蘇舜元,再次確定道:“蘇知州,莫非真是我聽書聽多了,蘇禦史真的從未想過要殺我,然後抄我曹家,以解揚州錢荒?”


    蘇舜元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一點頭,曹四爺的心頓時放輕鬆了一些。


    當即。


    曹四爺端起酒壇,給蘇良和蘇舜元各自倒了一杯酒。


    “是我想多了,是我想多了,交子換銅幣的謠言確實是我命人傳的,我道歉!”


    三人站起身,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又坐了下來。


    這時,氛圍已與剛才完全不同。


    蘇良笑著道:“曹四爺,我蘇良沒你想得那麽可怕,當年我寒窗苦讀時便聽過你的威名,此次與蘇知州一起來拜訪,乃是與你談一樁好買賣。”


    說罷。


    蘇良從懷中拿出那份在州衙後廳讓蘇舜元看過的文書。


    曹四爺打開一看,頓時傻眼了,


    他先是朝著蘇良和蘇舜元望了一眼,然後又朝著自己的大腿上使勁擰了一下。


    “這……這……是真的?”曹四爺有些不敢相信。


    此文書,乃是一份署名變法司的聘任書。


    變法司欲聘任曹四為揚州城市易務提舉官。


    雖說此官職不大,無正職,隻是個差遣官,且揚州城市易務還未成立,但作為一名商人,曹四爺清楚地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這是蘇良早就想好的策略。


    先嚇唬一番曹四,然後再與其合作。


    他根據開封府市易法的施行情況,已察覺到以官轄商的效果,遠遠沒有以商轄官的效果好。


    故而打算在明年年初市易法全麵施行之時,使得商人管轄商人,而令當地主官兼任總提舉官即可。


    曹四爺如此激動,乃是因為此事若成,他便成了官身。


    在大宋,商人的地位雖然有所提高,但遠遠比不上官員。


    這雖是一個無正職的小官,但卻可以滿足一個商人對名望的追求,並且隻要他不做違反大宋律法之事,他的買賣定會一直紅火。


    對曹四爺這類已經有了足夠財富的人,最缺的便是名,故而蘇良投其所好。


    有語雲:管好一群羊的最好辦法是管好頭羊。


    若曹四爺任市易務提舉官,依照他的影響力,此法策將更易執行。


    蘇良接著道:“曹四爺,市易法在開封府施行後,本官深知以商管商,官衙隻負責監督,才會更好,接下來麻煩你為朝廷出份力氣了!”


    蘇良的態度極為誠懇。


    一下子將曹四爺的麵子抬了上去。


    曹四爺想了想,道:“蘇禦史,蘇知州,此條件確實很好,實不相瞞,我確實心動了,但……但是我並不能使得全揚州的商人都聽我的,並且可能也隻是能緩解錢荒,而不能根治錢荒。”


    蘇良微微一笑,頓時明白了曹四爺的擔憂。


    若想解決錢荒,唯有的辦法就是將家中窖藏銅幣流轉到市麵上,但當下錢重物輕,錢幣花出去,定然是賠錢的。


    曹四爺不可能為了這麽一個官位,而將自家的銅錢全推到市場上。


    “曹四爺,你隻需要說服敖家大少敖烈和喬三娘即可,他們提出的條件,我們盡量滿足。明年朝廷定推出全宋解決錢荒之策,不然揚州沒了錢荒,其他地方依舊會出現,當下,先緩解即可。”


    曹四爺點了點頭。


    “我能說服敖烈,那小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也能說服幾名與我有生意往來的商人,但喬三娘?這……這個娘們視錢如命,且甚是潑辣,我……隻能先試一試。”


    “這一點,蘇知州應該更加清楚。”


    蘇良一愣,轉臉看向蘇舜元,沒想到這位敦厚的知州與曾經的揚州一枝花喬三娘還有故事。


    蘇舜元老臉一紅,解釋道:“我初來揚州上任時,曾勸過喬三娘關閉風月場所,放更多的姑娘從良,然後她站在大街上罵了半天州衙,那些話,甚是粗鄙,甚是粗鄙!”


    ……


    片刻後,曹宅大門前。


    曹四爺滿臉笑容地將蘇良和蘇舜元送上了馬車。


    他那光溜溜的腦袋,在冬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甚是明亮。


    曹四爺望著遠去的馬車,學著讀書人搖頭晃腦地說道:“蘇禦史來揚州實乃揚州之幸,實乃我曹四之幸也。”


    ……


    翌日。


    曹四爺便說服了敖烈,後者並未提出什麽要求。


    因為一旦曹四爺當上了揚州城市易務提舉官,那敖烈的花市和魚蟹市並不懼再被一些同行以肮髒的手段侵占。


    其流轉到市麵而損失的銅錢,也會很快賺迴來。


    不過,喬三娘卻是個硬茬。


    她不愛名來隻愛財,直接告知曹四爺,誰動她的錢,她就與誰拚命。


    蘇良與蘇舜元聚在後廳,看著喬三娘的相關信息,思索著如何才能找到對方的軟肋。


    ……


    注:以商管商,非個人私貨。王安石推行市易法時,確實是“市易務勾當官乃取賈人為之”,且效果斐然。


    求月票,感謝諸位閱讀!


    (本章完)


    <b><\/b>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大宋做台諫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官不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官不水並收藏我在大宋做台諫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