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垂拱殿內。


    趙禎剛坐下,便看到了歐陽修、唐介和蘇良的奏疏。


    閱罷三本奏疏後,趙禎不由得皺起眉頭。


    三人皆彈劾參知政事陳執中,在汴京田產侵占案中,畏懼權貴,隻抓替罪者,任由真正的幕後主使者逍遙法外。


    蘇良更是聲稱,此舉乃是:隻拍蒼蠅,不打老虎!


    “唉!”


    趙禎長歎一口氣,喃喃道:“這三人是繞著圈子還要變法啊!”


    陳執中敢如此做,自然是趙禎授意的。


    朝堂官員,盡皆知曉。


    此事鬧大,丟的是大宋士大夫官員和貴戚們的臉麵。


    三人既知是趙禎授意,還要將此事鬧大,自然還是為了變法改革,變土地兼並之法。


    趙禎思索了片刻,看向一旁的張茂則。


    “茂則,你以為我朝是否應抑製土地兼並?”


    “殿內就朕與你二人,但說無妨!”趙禎補充道。


    張茂則想了想,道:“自太祖以來,我朝便不抑兼並。不抑兼並,可使得商貿繁榮,助於墾荒。汴京能如此富庶,我朝的漕運商業可如此發達,有不抑兼並之功,不過……不過這也導致貧富差距過大,各種強買強賣的現象時有發生,至於到底是否抑製,還是要看官家與諸位相公如何定奪!”


    趙禎白了張茂則一眼,道:“說的倒是不少,但饒了一圈,等於沒說。”


    張茂則尷尬一笑,低下了腦袋。


    作為一名內侍,官家都還沒拿定主意,他自然不能先給出一個答案。


    隻能說這種車軲轆話了。


    趙禎思索了片刻,道:“宣歐陽修、唐介、蘇良三人覲見,哦……不……算了,朕實在說不過他們。通知下去,午後廷議!”


    “是,官家。”張茂則拱手道。


    ……


    午後,垂拱殿。


    首相杜衍、副相陳執中、吳育,樞密使賈昌朝、三司使張方平、翰林學士歐陽修、台諫官王拱辰、唐介、李定、蘇良,全都被召入殿中。


    眾人在入殿前,都喝了適量的茶水,吃了些點心,並且都出恭了一番。


    今日廷議,時間絕對不會短。


    片刻後,趙禎來到禦座前。


    他舉了舉桌上的奏疏,開門見山地說道:“今日,歐陽永叔、唐子方、蘇景明三人分別上奏,彈劾陳副相在汴京田產侵占案中,畏懼權貴,隻抓替罪之人。朕覺得有必要解釋一番,故而便召諸位廷議。”


    “我朝自開國以來便不抑兼並,這些年來,官僚富商確實購買了許多土地。朕以為,以市價購買者皆符合國策,無任何過錯,但強取豪奪者,必須嚴懲!”


    “陳副相的結案奏疏,朕已看過了。裏麵涉及多個官員貴戚,有些可能是他們依權勢為之,但朕相信絕大多數都是他們的仆從遠親,仗勢為之。”


    “此事涉及的官員貴戚實在太多,且本就是一筆糊塗賬,越查牽連的人越多且越亂。”


    “朕便囑咐陳副相,無須糾察到底,將主犯重懲、田產歸還即可,有的可能有幕後主使者,但此番懲罰後,他們自然知曉接下來要如何做,此事就這樣結了,諸位各有異議?”


    聽到此話,陳執中不由得挺直了胸膛,仿佛在說:老夫乃是順官家之意辦差,你們能奈我何!


    此事這樣處理確實沒錯。


    若要較真,那汴京城的官員貴戚們可能絕大多數都要被貶被罰了。


    唐介率先站了出來。


    “官家,此事如此安排,臣並無異議。但在汴京城以強權兼並土地的情況已如此嚴重,其他州府可想而知。”


    “臣以為,當下的不抑兼並之策已造成諸多隱患,官僚以強權占田,富賈以低資購田,甚是畸形,百姓怨聲載道,應立即變革田產之法,不然後果將甚是嚴重!”


    一旁,監察禦史李定率先站了出來。


    “唐禦史,此言謬矣!你隻看到了不抑兼並的那一點點壞處,卻看不到其中的巨大裨益。”


    “我朝不抑兼並之策,可使得百姓經商賺錢,可促貧民開墾荒地,你看看汴京城中多少百姓不靠土地依然能夠安居樂業,你看看有多少百姓移居西北邊境,靠著榷場貿易,便能日日烹羊為樂。在你眼裏,隻看到了一小撮的窮民,卻看不到我大宋朗朗乾坤下的豐衣足食!”


    說罷,李定昂著腦袋,還湧起一抹自豪感。


    蘇良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的人。


    他不由得站了出來。


    “敢問李禦史,貧弱之家,身負重役重賦,手中又無田,如何經商?本錢誰出?”


    “無錢經商,難道就不能開墾荒田嗎?我朝給了百姓足夠的自由,有手有腳,難道還能餓死?”


    蘇良冷笑道:“李禦史,你可真是何不食肉糜啊!”


    “你可知墾荒需要多少勞動力,貧苦百姓若想開墾不得不依附於豪強地主,借衣食而種糧,豐年溫飽難持,更遑論災年!”


    “能在西北邊境經商且烹羊為樂的人,哪個不是攜重金立業?今日,我們要辯的,不是底層百姓如何生活,也不是不抑兼並的好處和壞處,而是官僚豪勢,富商大賈們利用不抑製兼並的國策,行剝削和掠奪之事。”


    “底層百姓,無權無財,更得不到法令的保護,隻會越來越貧窮,這讓他們感覺到祖祖輩輩都難翻身,隻能去搶,去偷,去造反!”


    “蘇良,莫要胡說八道!”


    “我大宋正值盛世,哪有你說的那麽不堪。你稱百姓無成本經商,無能力開墾,也不過是上嘴片碰下嘴唇而已,官家憑什麽信你的話,你又有什麽證據?”


    “我還真有證據!”


    蘇良微微一笑,從懷裏拿出一份文書。


    其笑著說道:“官家,臣曾在齊州擔任推官,這份文書裏詳細記錄了齊州曆城縣、禹城縣、長清縣、臨邑縣四縣的百姓流動、開墾荒田名錄和佃戶收入情況,開墾荒田的主戶皆為富戶,而經商者更是鮮有貧農參與!”


    說罷,蘇良將文書呈遞了上去。


    一旁,監察禦史李定的臉都氣白了。


    他強行辯解道:“僅憑齊州一地,怎能代表我大宋二百多個州!”


    這時,蘇良又微微一笑,從懷裏又拿出一份文書,道:“臣這裏還有開封府的一些數據,諸位要看其他各州的數據,可找三司使,很好找到的!”


    一旁的張方平,略顯尷尬地說道:“好找,很好找。”


    聽到此話,李定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的臉是一次次打在蘇良的巴掌上。


    一旁,賈昌朝和王拱辰也都愣住了。


    平常的廷議都是比口才,哪曾想有人竟開始舉證據了。


    趙禎也沒想到蘇良竟然準備的如此紮實。


    他接過文書後,仔細看了一番,道:“蘇卿所講,有詳實數據支撐,顯然更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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