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


    樞密使賈昌朝、禦史中丞王拱辰、監察禦史李定三人,便頂著黑眼圈將反對田產變法的奏疏呈遞了上去。


    三人知曉歐陽修、唐介素來勤勉,定會一大早便呈奏疏,故而便想著搶先一步。


    免得官家看完二人的奏疏後,頭腦一熱,做了錯誤決定。


    昨晚,三人幾乎是一夜未眠。


    因為他們知曉,一旦開啟變法,三人的官位必將不保。


    為了仕途,隻能通宵達旦寫奏疏。


    近午時,三人才知曉,歐陽修和唐介根本沒有呈遞奏疏。


    三人甚是意外,如同一拳打在了空氣上。


    就連趙禎也甚為意外,沒想到這兩位耿臣竟然沒有發聲。


    與此同時。


    永嘉郡王趙允迪來到垂拱殿認錯了。


    但認的是失察之錯。


    他稱楊莊農戶的田地完全是其管家私自做主,強占豪奪。


    毆打農戶也盡是其管家之罪,他並不知情。


    他已將管家綁到開封府,且退還了所有管家侵占的農戶田地。


    認錯態度特別好。


    句句泣淚,滿臉委屈。


    趙禎自然知曉,這完全是趙允迪的托辭。


    後者不可能不知內情。


    當下,趙禎的打算是,變法是不可能變法的,但對於這些強勢侵占百姓田地的人必須嚴懲。


    宗室更是要罪上加罪。


    這一次,趙禎一改往昔的仁善作風。


    將趙允迪的職銜直降兩級,且杖刑二十。


    對一名宗室而言,此處罰甚重。


    尤其是杖刑二十。


    打的哪裏是屁股,分明是臉麵。


    趙禎此舉,自然是為殺雞儆猴,警告汴京城那些大肆搶奪田產的人。


    ……


    田產買賣,都有契約字據,且大多都需經過衙門處理。


    開封府和大理寺的調查速度非常快。


    不到五日,便將近兩年來汴京城周邊侵占田地的事情調查清楚了。


    當陳執中拿到大理寺和開封府主官呈上的數據時,直接傻眼了。


    近兩年來。


    涉嫌在汴京周圍強賣田產的數量,足足有八千五百餘畝!


    要知——


    這還隻是強行低價購田的數量。


    那些按照市價兼並的土地和兩年前兼並的土地都未曾算上。


    這八千五百餘畝地,涉及官員二十一人、宗室十三人、外戚八人、商賈十六人。


    陳執中覺得此數據若公開,易引起動蕩,且他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懲處。


    便帶著數據來到了垂拱殿。


    趙禎看到一條條數據以及數據後麵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後,不由得大怒!


    “朕每年給他們的俸祿和賞賜那麽多,難道還不夠花嗎?為何還要與百姓爭搶田地?”


    陳執中低著腦袋,不敢說話。


    人的貪婪是無限的。


    沒有人會嫌手中的財富多。


    當下,買田已成為很多官員商賈的習慣。


    做生意會虧損,當官會被罷免,但是買田幾乎不會虧損。


    直接租給下等民,旱澇保收,簡直是一本萬利。


    “一群吃白食的狗東西,朕整日裏省吃儉用,他們卻在掠奪民脂民膏,此害大焉!”趙禎氣得臉色鐵青。


    陳執中做宰執的能力一般,但揣摩聖意的功夫可稱得上當朝第一。


    官家有稍微瞌睡的征兆,他立馬就能遞上枕頭。


    他知曉,官家當下正處於兩難的境地。


    不重懲這些人,不足以平民意。


    但若重懲,牽連的官員貴戚又太多,而官家還擔心此事一出,會有更多的官員提出變法,希望朝廷抑製土地兼並。


    他還知曉。


    官家之所以不願抑製土地兼並,是因為官家在上次新政中得出一個道理。


    “有些事情保持原狀可能有些糟,但若改變了原狀,可能會更糟!”


    變法,已經令官家感到恐懼了。


    陳執中朝前走了兩步,道:“官家,據開封府審查,這些侵占田地的官員宗室、外戚商賈、隻是買賣中的主家,而真正的主犯並不是他們,這裏麵大多都是他們的家仆遠親打著自家旗號強買田地!”


    趙禎也是聰明人,怎能聽不明白陳執中要表達的意思。


    一言以蔽之:主罪者,皆編外人士。


    那些官員宗室、外戚商賈們和趙允迪一樣,最多隻有失察之罪。


    這已是達官貴人們常用的伎倆了。


    所有涉嫌違犯大宋法令的事情,他們都不會出麵。


    且在最初便找好了替罪羊。


    而此刻,這個伎倆儼然是給趙禎找台階下了。


    趙禎不可能將這些官員宗室、外戚商賈全都重罰。


    他要臉,特別要臉!


    趙禎緩了緩,道:“此事不宜張揚,你私下告訴這些人,讓他們將所有侵占的土地一律歸還,造成農戶損失的一律賠償,七日內必須全部還完!至於那些主犯,一律送到開封府嚴懲!”


    “臣遵命!”陳執中拱手,欣然退去。


    三日後。


    一份汴京周圍強行低價購田的人物名單出現在歐陽修手裏,唐介手裏,蘇良的手裏。


    汴京城的衙門,就像無數並聯的燈泡,互相交錯。


    官員們的差遣互相勾連,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蘇良等人想要拿到這樣一張名單,非常簡單。


    蘇良看到這個數據,當場就笑了。


    侵吞八千五百餘畝地的主犯竟然沒有一名官員,但都與官員有關。


    有官員的師爺、官員的奶媽、官員的小舅子、官員的表叔、官員的遠房侄子……


    各種親戚關係都有,唯獨沒有官員本身。


    蘇良不由得感歎道:“我大宋的官員,絕對是天下最聰明的一群人,隻是大多數人都沒有將聰明用對地方!”


    麵對這個審查結果,蘇良定然是不滿意的。


    這些達官貴人侵占田產的危害,不僅僅是讓一些農戶無地無田。


    當下,很多買賣人口、逼良為娼的案件,都與田地爭奪有關。


    一些農戶因家中無田,租田費用又高,為了活命,隻能賣兒鬻女,甚是悲慘。


    有的無奈下選擇為賊,為盜或選擇造反。


    這些帳,都應算在那些達官貴人頭上。


    當即,蘇良寫起了奏疏。


    而歐陽修和唐介在憋了數日後,看到這份審查結果,也不由得寫起了奏疏。


    他們要將此事鬧大。


    此事鬧大了,變法才會擁有更大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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