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雲胡點頭,聽著院外喬嘉年叩門來催,他推了推謝見君,“你快些出門吧,莫要誤了時辰,這家裏有我看顧著呢,沒事。”


    “我盡量快去快去。”謝見君無奈起身,走出府門外時,他望著城門口的方向,輕聲低喃道:“這倆孩子,可千萬別有事兒!”


    有事是不可能有事的。


    滿崽往掌心裏啐了兩口,用剛剛捆著自己的麻繩,將季同甫捆了起來。


    “繡花枕頭一個,中看不中用,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


    方才季同甫持匕首揮過來時,他眼疾手快地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借由鋒利的刀刃割斷了桎梏的麻繩,而後三下五除二搶過匕首,拿厚墩墩的刀柄擊暈了季同甫。


    現下這人被捆得像即將死在屠戶手中的年豬似的,單靠自個兒,決計解不開繩扣。


    “你以為這些年,我跟著師傅學來的隻有拳腳功夫?”滿崽嗤笑,活動了一番手腕腳腕,站起身打量了一周屋中的情況。擔心門口有人把守著,他撬開窗戶的一角,打算跳窗逃走。


    臨走前,他不放心地掏出腳下的鞋墊,塞進季同甫的嘴裏,如此,即便這人半中央醒過來,也能拖延上一段時間,才會被人發現。


    那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他幹點什麽了。


    避開耳目,溜迴小院時,季子早從宋大夫家中拿了藥,被漢子盯著迴了小屋。


    見他從窗子裏爬進來,渾身髒汙,灰頭土臉,麵頰上還有幾處擦傷,嚴重的地方滲出了血珠,季子愕然失色,趕忙上前搭把手,把他扶下來。


    “小祖宗,你跑哪裏去了!你知不知道我發現你不在,心都要跳出來了!還有,你這傷是咋弄得?”


    “我遇著季同甫了!”滿崽撣了撣身上的土,利落地說道,“我知道這村子是怎麽一迴事兒了,但是來不及同你說,咱們先想辦法快點逃出去送信,否則就趕不上了。”


    “沒法逃。”季子攤手,“我方才套過那些村民的話了,他們都嘴嚴得很,一見著陌生人,就像是見了洪水猛獸似的,躲得八丈遠,根本問不出啥來,還有,這小院四周圍到處都是人,也就是你機靈些,出去迴來,折騰了一趟都沒被發現,如今咱二人目標這麽大,想要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跑出去,幾乎等同於天方夜譚,總不能插著翅膀飛吧。”並非是他唱衰,現在敵在暗,他們在明,本就處處受製。


    滿崽不吭聲,不曉得有沒有將他的這些話聽進耳朵去。


    他也跟著閉了嘴,原本還想問問季同甫的事情,看滿崽不想提,不得不暫時歇了心思,季子平生最怕自己生事,給滿崽添麻煩。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滿崽一隻手捏著自己的下頜,悶著頭在屋裏轉悠起來,偶然瞄見季子昨日生火燒水用的火勢,他一拍腦袋,“有了!我知道跑出去的辦法了!”


    “著火了!著火了!快來人救火呐!”


    周承平正忙著監督“村民”們往板車上垛木箱,準備運往村外,乍一聽著吆喝聲,臉色立時陰沉了下來。


    “好端端的,為何著火了?”他一腳將傳信之人踹到在地,厲聲斥責道:“慌裏慌張的,成何體統?!”


    “將、將軍、是、是軟禁那兩個外鄉人的小院著火了,火勢燒得太大,咱們的人根本來不及救火!”小廝疼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喘勻了粗氣,還不忘伏在地上報信,“今日是東南風,火已經順著小院往村子裏蔓延了!”


    “那兩個外鄉人呢!”好不容易掙脫開麻繩的季同甫匆匆趕來,不管不顧地揪起小廝,急切地問道。


    “季大人?”周承平睨了他一眼,看他狼狽模樣,輕嘖了一聲,“季大人為何這般關心那兩個小子?莫不是那倆小子神身上有何端倪?”


    季同甫心裏正嘔著呢,他醒來發現自己嘴裏塞著臭烘烘的鞋墊,被熏得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這會兒臉色難看得厲害,周承平一番話像是踩中了他的尾巴似的,整個人炸起毛來,“周大人,殿下三令五申,不許外人入村,您非但準許他們進村裏借宿,還自作主張不上報,隻留幾個雜碎看守,本官要替殿下多句嘴,請問您此舉是為何意?您對殿下的決策存疑?”


    “下官行事魯莽,言語上冒犯了季大人,還望季大人莫要見諒。”周承平咬著牙道。誰讓季同甫比他更得殿下信任,於公於私,他都不能跟這個蠢貨正麵起衝突。


    季同甫鼻腔裏哼出一聲輕蔑,似是懶於同周承平爭執,他轉而接著看向戰戰兢兢的小廝,“問你話呢,那兩個外鄉人呢?小院起火,倆人是死是活?”


    “火燒得很快,根本不給人逃出去的機會,聽莊生報,著火的時候,那兩人都在屋裏,想來這麽大的火,他們根本逃不掉,這會兒怕是已經被燒糊了!”小廝顫顫地轉述著話。


    “季大人,下官建議,當務之急,咱們應該先把黑貨運送出村,別誤了殿下的事兒,您覺得如何?”周承平看著季同甫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說道:“左右這個村子都是要被燒毀的,如今也省得咱們動手了。”


    最好是這樣...季同甫心裏墜墜著不安,但他不願讓殿下知道自己辦事不力,放走了滿崽,然同時又祈禱,最好滿崽和季子都被這場火燒死。


    猶豫片刻,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按你說的來,當下城門已閉,晾他們也進不了城,與其在兩個小子身上浪費時間,不如做好分內之事,誤了殿下的千秋大業,咱們可沒幾個腦袋可以掉!”


    


    眾官員齊聚在上書房已有二刻,仍未見崇文帝的身影,就連平日裏常伴他左右的李公公也不曾出現。


    季宴禮瞄了眼被團團圍住的師文宣,悄然湊到謝見君跟前,耳語道:“查到雜耍班子的事情了。”


    謝見君一怔,立時側目瞧他,“怎麽說?”


    “那雜耍班子是突然冒出來的,在城中好幾處地方都搭台表演過,幾乎演完一場就要換一個地方,我聽沅禮身邊的人說,這些人身手矯健,敏捷警惕,不像是討生活的賣藝之人,倒像是踩點的...”


    “踩點?”謝見君心頭那點絲絲拉拉的忐忑又翻湧了出來,他愈發確認滿崽和子是發現了什麽重要的線索,來不及通知他們,才留下記號後,匆匆離開。


    不僅如此,他扯扯季宴禮的衣袖,用隻有二人聽見的聲音說道:“你有沒有發現,今日被召來上書房的官員,都是朝中四品以上的文官。”


    季宴禮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嘴唇微微蠕動,“我再告訴你一件恐怖的事情,這群四品文官裏麵,除了季東林幾人,幾乎沒有是那位殿下的心腹愛將。”


    謝見君當即倒嘶一口涼氣,他知道季宴禮不會騙自己,偏就是曉得這個真相,才讓他心驚膽戰。


    崇文帝召他們前來,卻遲遲不露麵,上書房中侍奉的內侍又都換了陌生的麵孔,種種跡象表明,這都不是一件好事兒。


    “師大人,這陛下不是說有要事同咱們相商?如何還不來?”


    “師大人,您給拿個主意,咱們不能幹等著呢。”


    三皇子失勢,太子得勢,連帶著師文宣的地位在朝中水漲船高,現如今他身份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無異,眾官員唯他馬首是瞻,這會兒紛紛湊到他麵前,指望他給指條明路。


    師文宣心裏也直犯嘀咕呢,早在今日前來傳話的小官人換人時,他便覺得奇怪,當下更是心生異樣。


    “今日召諸位前來,並非是父皇的諭旨。”


    雕刻著細膩花紋的紅檀木門倏地向兩側拉開,身著金龍點綴的錦袍之人,緩緩邁過厚重的門楣,他環顧四周,見人來得甚齊,似笑非笑地開口道。


    “是孤。”


    第270章


    三皇子前腳邁入上書房, 身著黑沉沉盔甲,手握長槍的禁軍們便隨後跟進門,相繼散開後, 將被詔令騙來此處的朝臣們團團圍住。


    饒是再遲鈍, 眼下也能看出些道道來。


    季同甫拽著謝見君連連退後幾步, 這種時候, 敵不動, 我不動。


    “你已被褫奪親王封號, 終身幽禁府中,怎敢自稱為孤,實乃大逆不道!”工部左丞忽而跳出來,指著三皇子鼻子破口大罵。


    一朝話了,禁軍上前撥開紮堆擠在一起的人群, 一左一右將他鉗製住。眾臣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破了膽,眼睜睜看著他被押送到三皇子的麵前。


    “爾等如此猖狂, 莫不是以為還會有人來救你們?”三皇子嗤笑一聲, 朝著門口處拍了拍手, 立時便有士兵把刀架在崇文帝的脖子上, 將他帶了進來。


    “陛下!”接二連三的輕唿聲響起。正是被嚴防死守看顧的諸位朝臣,他們有些是太子的心腹,有些是在太子和三皇子的黨爭中獨善其身的純臣,此時都有些不落忍。


    象征著皇權的王冠不知被丟棄在何處, 花甲之年的老人頭發半白,亂糟糟地散落在鬢前,似是被人用力的拖行過, 身上的龍袍扯破了幾處,鬆鬆垮垮地掛著, 他們何曾見過這般狼狽的崇文帝。


    與之一同被押進來的人,還有事發時正在崇文帝病榻前侍奉的太子,礙於無力反抗,他眸底滿是不甘與屈辱,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昂首挺胸,猶如一株不堪折腰的青鬆。


    倆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太子膝行上前,將崇文帝扶了起來。


    “老三,你瘋了嗎?怎可如此待咱們的父皇?!”他厲聲質問起三皇子。


    三皇子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薄唇微啟,不緊不慢地說道:“太子謀逆,攜兵挾持父皇,意圖逼父皇退位,朝無正臣,孤舉兵誅討,以清君側,護父皇安危。”


    “夠無恥的。”季宴禮皮笑肉不笑地同身側的謝見君揶揄道。他二人站的位置靠後,身前又有師文宣和方旬這些老家夥擋著,說起話來難免放肆了些。


    “快些閉嘴吧,別探著腦袋看熱鬧了!”謝見君雙眉緊蹙。皇子謀逆,不是鬧著玩的小事兒,弄不好,他們今日都得交代在此處。


    季宴禮聳了聳肩,“這滿禁軍的人都被三皇子策反了,恐怕現下城門口也關了,別說是逃出城去送消息,出宮都費勁。”


    此時城門外不遠處的半人高草堆裏。


    “不對勁!”滿崽借由灌木掩住自己的身形,低聲嘀咕道。他們剛從深山村子裏跑出來,打算進城去找阿兄報官,哪知臨到城門口不遠處,便發現兩扇厚重的鐵門牢牢緊閉緊閉,且城門外還有重兵把守,巡邏,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如今才將將過申時,尚未到城門落鑰的時辰,的確不對勁。”季子抬眸望了眼日頭,緊跟著附和了一句。出山的路上,他聽滿崽說了季同甫的事情,眼下見此情景,第一反應就是那位殿下,已經派兵將整個上京城都包圍起來了。


    他話音剛落,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滿崽,怎麽...”


    一句話尚未說完,他便瞧著身側的滿崽一臉警惕地盯著自己的身後方,腰間的匕首也已然拔出來一半。


    “可算是尋著您二位小祖宗了!打昨個兒您倆人失蹤,主君都要找瘋了!”


    得,是熟人,滿崽將從季同甫那裏坑來的匕首重新塞迴腰間,“梁管事兒,您怎麽在這兒,還有這...”他眸光穿過說話之人,朝他身後打量了幾眼,攏共有七八人,都是季府的家丁。


    “宋大人家的夥計說見著您倆昨日出城了,今天一早,主君就吩咐我等去城郊找你們。”梁管事兒抹了把汗,訥訥道。


    季子抬手指了指緊閉的城門,問:“城門口是何境況,你可知?”


    “關了有一炷香了。”梁管事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順勢蹲下身子,連聲音也跟著壓低,“方才,小的讓底下人辦成走街串巷的小商販前去打探消息,被守門的士兵斥了迴來,說聖上有令,今日關閉城門,一律不許任何人進出!”


    季子聞之,與滿崽視線短暫一碰,結合他們從村子裏跑出來時,瞧見原本木箱子摞得滿當當的庫房都空了,沿途到城門口前,還斷斷續續地遇著沉重的車轍印和馬蹄印,想來應是往城中送那些兵器留下的痕跡,就是不知城裏現在是個什麽光景,諸多兵器送進城,很難不引人遐想。


    “莫不是三皇子反了?”滿崽脫口而出。關閉城門,城中人出不來,消息自然也送不出去,沒人知道城中發生了何事,這就意味著,若他一語中的,將不會有人前來搭救聖上。


    “咱們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季子歎了口氣,身後家丁一個個臉色煞白,他們沒想到自己隻是出城找個人,竟還能碰著這等事兒。


    “二公子,咱們怎麽辦?這主君和夫人還都在城裏呢。”梁管事兒畢竟是見過大世麵,不同於已經哆哆嗦嗦的家庭,他此時瞧著冷靜多了。


    季子眉頭緊鎖,顯然一時半會兒也沒想到合適的辦法,他環顧四周,加上自己和滿崽,滿打滿算就十個人,想要靠著十個人攻破城門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滿崽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趕忙搖了搖頭,“白搭,想都別想。”


    眾人雖不知這二位小祖宗在說些什麽,但聽到“白搭”二字時,都跟著有些泄氣,別說是主君夫人了,他們自個兒的親眷可都在城裏呢,這三皇子萬一殺紅了眼,要屠城,咋辦呢!


    “得去搬救兵來。”沉寂片刻,滿崽忽而開口。


    梁管事兒當即一盆冷水潑下來,“這上哪裏能搬到救兵,咱手上一來沒有陛下的詔書,二來沒有兵符,況且,離這裏最近的威富軍都在百裏開外,根本來不及!”


    “有救兵!”滿崽篤定地反駁道。察覺到眾人的眸光齊齊地落在自己身上,他輕咬了下唇,“睿王出使西北,與西戎詳談互市事宜,歸來時是常知衍常將軍率五千軍護送,眼下他和他的常家軍就守在城郊五十裏處紮營,可以過去找他幫忙!”


    經滿崽這麽一提醒,季子也反應過來,他的確聽阿兄提起過,“眼下的問題,咱們沒有詔書和兵符,調不動常家軍,除此之外,還沒有馬,要靠著腿著跑去營地,少說也得一個時辰。”


    “二公子,有馬有馬!”梁管事兒忙不迭說道,語氣裏聽著些許的驚喜,“我等奉命出城尋您二位,馬酒拴在不遠處的村子裏。”


    “那我現在就出發,你們...”季子頓了頓,眸光下意識看向滿崽。他尚未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滿崽捂住嘴頂了迴去,“你別想扔下我,單靠你一個人,常將軍未必會相信你的說辭,咱們同去,多一張嘴,就能多一點可信度。”


    “可你腿上的傷怎麽辦?”季子心裏也在猶豫,留下誰保護滿崽,都不如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


    滿崽站起身,活動了活動腿,“這點小傷算什麽?”動作太大,牽扯到傷處,他禁不住蹙眉,即便如此,他依舊在地上蹦了兩下,“不妨事,咱又不是走著去,騎馬還得費事兒?”


    說罷,他一把拽上季子,“事不宜遲,別磨磨蹭蹭,瞻前顧後了,咱們得趕緊去尋常將軍!”


    第271章


    “逆子!”聽著三皇子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此行是舉兵誅討謀逆的太子, 以清君側,崇文帝手指著他哆哆嗦嗦了老半天,忽而嘔出一口鮮血, 整個人如同行將就木的枯樹一般, 轟然倒了下去。


    “父皇/陛下!”幾乎是同時, 太子和眾朝臣驚唿。


    有忠心耿耿的大臣看不下去, 想上前搭把手, 好將崇文帝從冰涼的地上扶起來, 奈何被禁軍手中鋥亮的長槍一攔,又不得不搖著頭退迴原處,落下一句“造孽”的歎息。


    “來人,去把咱們的太醫請過來。”三皇子見狀,頭也不迴地衝身後侍從吩咐道。


    說著, 他俯身看向匍匐倒地的崇文帝,語氣輕佻道:“莫要讓孤的這位父皇死在此處, 孤還等著他寫讓位詔書呢, 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豈不是昭告天下, 孤這皇位來路不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卿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卿戈並收藏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