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見君一夜未眠,他坐在書房裏支著腦袋琢磨了半宿,也沒想到這倆小子究竟跑哪兒去了,直至天亮時,府裏人來報,說是在南巷的矮牆上發現了一個疑似小公子留下的記號。


    季宴禮聞訊而來,將複刻了記號的紙拿在手裏,上看下看,正過來翻過去地瞧了許久,一巴掌拍在書案上,“除了那倆兔崽子,誰能猜得出這鬼畫符是何種寓意!”


    “怕是兩位小公子發現了什麽,來不及通風報信,索性就...就...”送消息迴來的李盛源在旁幫著找補了兩句,意料之外,謝見君冷笑一聲,“可真有本事。”


    憋了一肚子的火沒處發作,他如今說話也陰陽起來。


    季宴禮側目瞧了瞧他黑得如同鍋底似的臉色,一陣心驚膽戰,“見君,此事若如你所猜測的那般,咱們便不能大張旗鼓地尋人了。”


    謝見君曉得自個兒話中的意思,原本他打算在辰時前找不到兩小隻,就去京兆府報官,請京兆府尹派衙役幫著找找,但現在看來,越是鬧得人盡皆知,這倆孩子就越是危險,最好將失蹤的消息先行壓下去,而後私底下偷偷默默地找。季府和謝府這麽多家丁,還能找不出一點蹤跡?實在不行,他還可以去求師文宣!


    “夫君,青哥兒和沅禮來了。”雲胡急匆匆地進門,“昨日他府上有夥計看到滿崽和子了。”


    說話間,兩人前後腳都跟了進來,夥計走在最後。


    這等要緊的時候,沒人會揪著那些莫須有的禮節說事。


    謝見君和季宴禮雙雙迎上前去,“當真見到倆孩子了?”


    “哎,這誰不認識狀元郎呢?!”夥計行禮被攔後,大剌剌地說道,被青哥兒怒等了一眼後,便收起自己吊兒郎當的散漫模樣,正了正神色,繼續道:“昨日小的奉命去縣裏收租,迴來時正瞧著倆公子哥兒結伴出城去了,小的見二人麵相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才認出是狀元郎和謝小公子。”


    “不過...”他頓了頓聲,“小的看他們鬼鬼祟祟的,行事甚是謹慎警惕,好似在跟蹤什麽人?”


    “你仔細想想,他們是跟著誰出城的?”謝見君耐不住,著急問起。


    “好像、好像、”夥計支支吾吾半天,“好像是跟著一個雜耍班子!”


    說起這個,他禁不住抱怨,“哎呦,那雜耍班子用的刀都是開過刃的,還把小的衣袖給劃了個口子呢,昨個兒小的穿的可是婆娘剛做的新衣裳....”


    “明日去府上領兩匹布,迴頭讓你婆娘再做兩身。”青哥兒是個好掌櫃,當即就將夥計安撫住,完事他看向屋中皆是一臉凝重的眾人,“如今看來,倆孩子怕是發現了雜耍班子什麽端倪。”


    季宴禮將那鬼畫符拿起來又仔細地打量了兩眼,透過日光瞧上去,這一筆一劃確實跟夥計說的雜耍班子有幾分關聯,隻是...他一巴掌再度拍在書案上,書案輕晃動了兩下,發出鈍刀鋸木頭的“哧哧”聲。


    “季子這個混球,竟帶著滿崽幹這危險的勾當!”


    謝見君捏了捏他的肩頭,“子未必這般輕慮淺謀,多半是勸不住滿崽,怕他遇險才跟著一起去的。”這做阿兄的人,還是了解自家弟弟那毛毛躁躁的魯莽性子。


    “快別說這個了。”雲胡出聲打斷,“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人再說,既是知道二人出城了,咱們就得派人去城外尋!”


    他這話說的在理,青哥兒立時附和,揪著宋沅禮趕緊迴府上安排。


    方才還人滿為患的屋裏片刻便空了大半兒。


    謝見君被留在了府裏,方才他已經讓喬嘉年去跟戶部尚書方大人告假,這會兒不用擔心朝中之事。


    幹坐了小半個時辰,沒等來找到人的好消息,反而將公主府傳話的嬤嬤等來了。


    嬤嬤規規矩矩地行禮後,便說小世子剛得了個新鮮玩意兒,想邀請大福過去瞧瞧。


    滿崽失蹤的事情,謝見君尚且瞞著倆孩子,剛剛還擔心等會兒孩子們問起來,該如何應對,現下聽了嬤嬤的話,他二話不說就應準了,吩咐明文陪著大福走一趟。


    聽說嘉柔公主白日要去宮中赴貴妃娘娘的宴,不在公主府上,雲胡不方便跟著同去。


    *


    這邊季子和滿崽吃完早飯沒多久就有人登門前來收碗筷,明麵上說得了村長的授意,要將他二人照顧熨帖,實則不過是想要隨時監視著罷了。


    “不知昨日的那位宋大夫所居何處?舍弟的腿傷需要換藥,可否引小弟前去宋大夫家中拿些傷藥。”季子張手攔住漢子的去路,語氣誠懇地發問道。左右他們現在被軟禁在此處,哪兒也去不得,不如趁著這個時候,再打探打探村子裏的情況。


    那漢子蹙著眉頭掃了他一眼,顯然對他的說辭存疑,滿崽適時哎呦了兩聲,扯住他的衣角,輕搖了搖,“大哥,您行行好吧,我這腿傷實在疼得厲害。”


    誰能拒絕得了這般嬌俏小哥兒的央求?漢子促狹地笑了笑,轉頭對上季子他又沉下臉道, “行了行了,跟我來吧,麻煩死了!”


    季子忍著惡心道了聲謝,隨漢子出門時,囑咐滿崽鎖好門。


    出門打探,是他們倆剛才吃飯時候商量好的,故而季子前腳一走,滿崽拉上門栓,還把鬥櫃搬過來,堵住門口。


    忙完這些,他重新躺迴到木板床上,望著床對麵的一扇小窗戶怔怔出神。


    算著時辰,應是兩刻鍾過去了,還不見季子迴來,他便有些著急,聽著“”馬蹄聲由遠而近,他忙不迭爬起身,將窗紙捅開一個小洞。


    透過黃豆大小的洞,滿崽瞄見有人騎馬進村了。


    那人穿著打扮不似普通百姓,看起來好像達官貴人家的親隨,腰間晃動的令牌正是雜耍班子的眾人的腰牌。


    “尋常百姓可不會騎馬騎得這麽溜……這是什麽人?”他一麵嘀咕著,一麵湊近,幾乎整個身子都貼在牆壁上,即便沾了黃土稻草也顧不得撣走。


    然那人縱馬跑得極快,眨眼就不見了人影兒。


    滿崽趕忙推開小窗,小心翼翼地避開看守的漢子,朝馬蹄聲追了過去。


    小屋拐角處,他悄悄地蹲下身,看周周承平小跑著迎上縱馬之人。


    “主上吩咐的差事兒都辦成了?”那人凜聲問道。


    “辦成了辦成了!”周承平一陣點頭哈腰,迴話的聲音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哪有昨日那股子傲慢勁兒。


    滿崽眉梢輕挑,辦成了?辦成什麽事兒了?


    “庫房裏的東西中午前便會安排人運往上京城,絕不會誤了主上的大事兒,還望主上放心!”周承平還在繼續迴話。


    那縱馬之人微微頷首,“殿下知你做事穩妥,才將你特地安排在此處,今日事成,殿下少不得你的好處。”


    “屬下知道殿下被幽禁府中受盡委屈,且讓殿下再忍耐些時候,太陽終將會升起,一切黑暗都會褪去!”


    滿崽聽著二人的對話愈發覺得不對勁,殿下?幽禁府中?


    他忽而迴過神來,一把捂住自己幾乎要驚唿出聲的嘴,城中要出事了!阿兄他們要遭殃了!


    他來不及斟酌,起身便要往迴跑,想要找到季子,迴城報信,冷不丁被一記悶棍掀翻在地。


    臨著昏迷過去前,熟悉的腰牌掉落在視線中,“還真是巧呐!”


    第269章


    滿崽是被一腳踹醒的。


    他剛經曆了一記悶棍, 尚不知自己昏迷多久,醒來時整個人頭昏目眩,後頸疼得像是被馬車狠狠碾過似的, 隻稍稍一動, 便聽著有哢吧聲。


    “哪個混蛋玩意兒敢偷襲我!”他一麵蹙著眉頭嘀咕著, 一麵想伸手揉揉後頸, 這才發現自己被麻繩結結實實地捆著, 連雙手都被鉗製於背後, 動彈不得。


    “您可算是醒了,讓我等了好久呢。”斑駁光影中走出一人,聽著聲音,正是在屋舍拐角處將他擊倒的人。


    滿崽晃了晃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 隻待那人邁著四方步走近,他才發現, 來者竟然是季同甫。他心裏驟然一咯噔, 但很快便反應過來, 季家除了季宴禮和季子, 其餘在朝官員皆跟隨於那位褫奪親王封號的殿下。


    “你放心。”季同甫半蹲在他麵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識破你身份的事情,我可沒告訴任何人。”


    “哦, 多謝。”滿崽麵無表情地頷首,並沒有因此而表現出多麽高興的樣子。


    季同甫不甘心自討沒趣,進而繼續道:“你可知我此舉是為何?”


    “想讓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唄, 最好也不驚動季子,省得他前來搭救, 你還得費勁應付....”滿崽一語中的,將季同甫的心思猜的明明白白。


    “你倒真是有幾份聰明,難怪那小雜種待你死心塌地。”季同甫咬了咬牙,語氣聽上去有些慍怒。


    “等等,您說這話可就不妥了,我們倆八字還沒一撇呢。”滿崽懶洋洋地往身後土牆上一靠,半眯著眼打了個哈欠,“照如今這個情勢,恐怕我也逃不掉了,既然我難逃一死,那我就想問問了,你為何這般討厭季子?就因為你們倆並非一母同胞?”


    季同甫一拳重重地錘在牆上,引來土渣撲簌簌地掉。


    滿崽嫌惡地往旁邊挪了挪身子,心裏將他八倍祖宗都問候了個遍兒。


    “我知道你們都向著他,就連翰林院的那幫雜碎亦是如此,看在我爹是禮部尚書的份上,明麵上對我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私下裏一個個地都瞧不上我!”季同甫惡狠狠道,迴憶起在翰林院中聽來的閑言碎語,他臉色青白,拳頭攥得咯吱作響。


    都說季子背靠謝季兩棵大樹好乘涼,還有師家願意保駕護行,是實打實的香餑餑,但那又如何?這小雜種再張揚,馬上也要淪為階下囚了!


    滿崽見不慣他那副故作高深莫測的模樣,開口陰陽起來,“你在翰林院不是混得挺風生水起嗎難不成宋大人待你不好?”


    “你還敢提他!”季同甫挑眉斥道,“你知你阿兄幹的好事兒?”


    正對上滿崽茫然的眼神,他哽了哽,“那小雜種入仕翰林院的同一日,你阿兄便去拜托宋學士幫忙關照一二,那宋學士是出了名的老古板,油鹽不進,對誰的示好都視若無睹,拒之門外,偏偏為了這點同僚交情,將小雜種帶到身邊,凡事手把手親自教授,滿院的官員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朝臣都是牆頭草,哪裏有風就往哪裏倒,即便先前還顛顛兒地吹捧著他,宋學士幾次親授下來,眾人也都看明白了風向,齊齊地往季子身邊紮去,再不拿他當迴事!


    “哦,原來你是嫉妒了。”滿崽聳了聳肩,絲毫不在意自己這句話點燃了季同甫心中的怒火。


    “你懂什麽!”季同甫揪住他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拎起來,“那小雜種分明就是個任我揉搓的狗罷了,小時候還知道夾著尾巴討好我,如今卻敢騎到我頭上來了!”


    滿崽被扯得唿吸有些難耐,他咳了兩下,喑啞著聲音道:“那也沒辦法啊,誰讓他是新科狀元,陛下欽點的翰林院六品修撰,要不你辭官,等三年後再搏一搏,介時他肯定就不能給你擋路了。”


    季同甫聞之冷笑:“三年,我還需要三年?今夜之後,他便再無翻身之日!”


    “今夜?”滿崽捕捉到話中的關鍵詞,聯想到季子發現的兵器,他借機套話,“看來你們是打算有所行動,難怪會在深山裏搞這麽一個奇奇怪怪的村子,不過我總歸逃不了,要死在你的手裏,讓季子痛苦悔恨終生,你不妨告訴我這村子是幹啥的,也好讓我死個明白。”


    季同甫遲疑半晌不吭聲。


    滿崽繼續道:“反正今夜塵埃落定,我等都是刀下亡魂,這人之將死,你該不會連這點願望都不願意施舍吧?”他姿態放得極低,隱隱有乞求之勢。


    這正中了季同甫的心懷,他勾唇,笑聲愈發得意,“這村子是給殿下的軍隊鑄造兵器的兵器庫,再往裏走走,就是鑄鐵坊。”


    難怪有這麽多箱的戰戟和弓箭,滿崽暗自思忖,“你們搞這些兵器,不怕走漏了風聲,如今朝中對鐵器管製嚴格,你們是發現了什麽鐵礦嗎?”


    “我有必要告訴一個將死之人嗎?”季同甫將他狠甩在地上,“等會兒這個村子,連同你和小雜種都會消失,過了今晚,無人會知道這個村子的存在。”


    滿崽早料到會是如此結果,現下聽了這話,他假作害怕地發起抖來。


    季同甫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滿意到拍著大腿朗聲大笑。


    滿崽默默地撇嘴,被捆在身後的雙手奮力地搓動著,“別,別殺我!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求你了,別殺我!”他一麵在心裏不住地翻白眼,一麵敷衍著求饒。


    “你現在知道怕了,也晚了!”季同甫等這一刻等了許久,他斂了笑意,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緩緩向滿崽逼近,“等弄死了你,迴頭我就把小雜種也一並送下去,黃泉路上,你們這對苦命鴛鴦好歹還有個伴兒。”


    話音剛落,他手持寒光凜凜的匕首高高揚起,破空揮了下去。


    *


    雲胡驟然驚醒,猛地從軟榻上坐起。


    他昨個兒一整夜沒睡好,方才困得神情恍惚,被扶到榻上歇息片刻,不成想這一閉眼,居然睡熟了,還做起了夢。


    謝見君正往身上套一層層繁重的朝服,餘光中瞥見小夫郎怔怔地坐在軟榻上發呆,麵色煞白,額前洇滿了冷汗,“雲胡,做噩夢了?”


    聽到自家夫君的聲音,雲胡迴過神來,一下子攥住他的手腕,力氣之大,謝見君微蹙了蹙眉頭,伸手撫了撫他的脊背,“同我說說,做什麽夢了?”


    “你要去宮裏?今日不是跟方大人告假了嗎?是有急事?”雲胡剛要迴話,瞧見他穿了一半的朝服,訥訥地問起。


    “方才公公來傳話,說陛下召我午時去上書房議事。”謝見君道,瞧著小夫郎驚魂未定的樣子,他又把方才的話頭重複了一遍,意料之外雲胡臉色更為難看,“我、我、我、”


    他少有的結巴,似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他吞咽了下,喉結微動,“我夢到滿崽出事了,夢裏還見了血光。”


    原來如此....謝見君了然,從袖間掏出帕子洇了洇小夫郎額前的細汗,“別怕,滿崽那麽聰慧機靈的孩子,斷不會讓自己身陷危險之中,再不濟,他身邊還有子呢,倆崽子都會些拳腳功夫,吃不了虧。”


    他雖是這般寬慰著,心裏卻悄默聲地打起了鼓,以至於雲胡問了兩遍可有雜耍班子的消息,他才反應過來,“不曾,但是宴禮派人去查了,他在京中人脈甚廣,想要查出點消息來,比咱們要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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