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隻是季子丟了,他尚且還不會如此著急,畢竟這將近弱冠之年的大小夥子,茲要是不幹勞什子偷雞摸狗的事情,一準沒啥大礙,但這迴跟著一起找不見的還有滿崽,那可是被謝見君捧在手心裏,嬌縱著養大的弟弟,平日裏一家人拿著要緊,跟個寶貝似的,倘若出了事,他沒法跟他的好師弟交代。


    一想到這兒,他一刻沒敢耽擱,吩咐福伯繼續帶人在城中轉悠著找,不將這貪玩的兔崽子揪出來,他今個兒誓不罷休。


    季宴禮要去,謝見君便自然不可能在家中幹等著,安撫住同樣著急的雲胡後,他也跟著縱馬往城門口去。上京城再寬闊,不過隻是輿圖上巴掌大的一座皇城,兩小子如果跑出城,又遭遇不測,那找起來,可就不容易了。


    戌時五刻,日幕鼓如期敲響,城門緩緩關閉。


    “”急促的馬蹄聲逼近,守城的護衛挖了挖耳朵,不耐煩地跟身邊人抱怨,“早幹嘛去了!這都什麽時辰了?”


    本以為是有人不顧宵禁,趕著要出城,他正要開口嗬斥,定睛一瞧,認清來人後,他立時繃直了身子,諂笑著迎上前,“夜露深重,不知謝大人和季大人前來此處,有何吩咐?”


    季宴禮率先開口,“白日裏當值的守門護衛是誰?今日內弟外出遊玩,至今未歸,本官尋人心切,有事想要同他打聽打聽。”


    得知是找弟弟,兩名士兵對視一眼,齊齊拱手迴道:“稟二位大人,今日乃是我等當值,城門落鑰前,不曾見過狀元郎出城。”


    若非謝見君此時心裏亂作一團,他定能發現麵前的守衛神色古怪,迴話時眸中閃爍著一抹心虛,好似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他隻是扯緊手中的韁繩,轉身又攀上馬背往城中去,季宴禮緊隨其後,馬蹄聲越來越遠,須臾消失在寂靜的長街上。


    “什麽狀元郎,再過些時日,狗屁不是!”其中一護衛撇撇嘴,語氣中輕蔑至極。


    “少說兩句,小心禍從口出。”另一人及時喝止,一道驚雷劈過,他眼神陰冷駭人,再無方才半點的諂媚之相。


    


    今夜輪到李大牛當值,天一黑他便燃起火把,跟同村的莊生圍著村外的山頭巡邏。


    山中林子遮天茂密,因著下起了小雨,此時瞧上去霧氣涔涔,倆人並肩而行,深一腳淺一腳地淌在水窩裏。


    “這等鬼地方,除了咱們,誰還會來?主上莫不是太過謹慎了。”李大牛提刀砍斷兩側擋路的灌木,不耐煩地抱怨起來,他腳上的布鞋被雨水浸濕,鞋底還沾滿厚厚的泥巴,每走一步都似是有千斤重。


    “攏共就剩下這兩日了,待事成之後,主上一朝得償所願,咱們便都能跟著沾光!”莊生好聲好氣地勸慰他道。


    “說是沾光,但這福氣得有命享才成...”李大牛苦著臉歎了口氣。


    他話音剛落,麵前搖曳火光映照下的樹影微微閃動,緊接著的聲音傳來。


    “誰?誰在那兒?!”他神情一凜,將火把朝一側的樹叢中揮舞了兩下,“出來!”雨夜漆黑寂靜,林子裏一切蟬鳴鳥叫聲都被無限放大,連帶著這點輕微的動靜也格外地引人注目。


    “兩位大哥...”夜幕中緩緩走出一位少年,約摸著有十七八歲的年紀,他肩上還背著一人,那人看起來年紀與其相仿,雙眸緊閉地伏在少年肩頭上一動不動。許是下雨的緣故,二人渾身髒汙,臉頰上都覆著黑泥,瞧不出原本麵目。


    “來者何人?”莊生往前一步,攔住他的去路,厲聲問道。


    少年將身後之人往上顛了顛,好讓他更舒服些,餘光中瞥見漢子的手搭在腰間的佩刀上,他扯了扯嘴角,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小白兔模樣,


    “兩位大哥,我是百川書院的學生,身後的是我弟弟,我爹娘要把他賣給員外做妾,他受不住跑來上京投奔我,沒成想在城郊迷了路,又被人騙去了包袱盤纏,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哪知這笨小子竟一腳踩上了獵戶紮的夾子,還傷了腿...”


    說著,他特意向前走近了一步,兩個人徹底暴露在光亮之中,正是讓謝家和季家兩家人一通好找的季子和滿崽。


    “你們來這兒作甚?”李大牛瞧見滿崽右腿上簡單包紮後的傷口,神色有些鬆動,語氣也和善起來。


    “說來慚愧... ”季子麵露難色,“我久居書院,不常出城,也是今日尋親才誤入此處,奈何今日天色已晚,幼弟又受了傷,不知可否借宿一晚?明日我二人定早早離開,絕不過多叨擾。”他說得誠懇,配上如今的狼狽模樣,尤其有說服力。


    “不可!”莊生驟然開口,“我們村子遠離世俗多年,一向不曾接待過外村人,你們還是打哪兒來,迴哪兒去!”話畢,他指了指東南方向,“那處一直往下走,天亮前就能下山。”


    “大哥,您看我弟弟這傷,經不起大半夜的腳程了。”季子一臉為難。他和滿崽一路跟著雜耍班子過來,進了山便把人跟丟了,山中瘴氣深重,沒走幾步倆人就迷了路,滿崽更是腳下一滑,踩中了獵戶布的陷阱,紮傷了腿,這會兒趴在他的肩膀上燒得不省人事,若非如此困境,他斷不會冒險進這深山野溝裏。


    李大牛怵了下莊生的胳膊,朝著小少年受傷的右腿揚了揚下巴,“不行找間空屋子,讓他們倆歇一宿,正好宋大夫也在村裏,給這孩子瞧瞧。”


    “你瘋了?”莊生冷著臉道:“你不曉得如今是什麽光景?你將人帶迴去,如何跟主...”他話一頓,見季子探究的目光掃過來,壓低聲音繼續同李大牛說,“萬一生出事端,你擔得起責任?”


    被莊生這般一嗬斥,李大牛有些猶豫,他不過是看著倆孩子可憐,又皆是文文弱弱的模樣,這才生了惻隱之心。


    “大哥!”季子曉得李大牛心軟,幹脆扯上他的衣角,“大哥,您發發善心,我保證我們兄弟二人絕不到處亂跑,您就給我們個能遮風避雨的破屋子就行,隻待明早我弟弟好些,我們立馬離開。”


    李大牛聞之看了一眼身旁的莊生,想幫著說說情,兩個人都是半大小子,穿著打扮看著也是平常人家,黑燈瞎火,又是迷路,又是受傷,怎麽就不能收留一宿了?


    然莊生卻不為所動,他始終對林子裏突然冒出來的倆人心存疑惑,更擔心自己會引狼入室,故而上手驅趕季子,“走走走....聽不懂人話?早說了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兒!趕緊滾,有病瞧病去,拿我們這兒當什麽慈善堂了?!”


    “哥哥...”原本一直昏迷的滿崽忽而出聲,“哥哥,我們走吧,我這傷,左右死不了人,莫讓大哥為難了,咳咳咳....”他說著,劇烈地咳嗽起來,震得整個身子都在發顫。


    季子心疼不已,趕忙將他放下,還脫了自個兒外衫,鋪在略微平整的石頭上,扶著他坐下。


    滿崽燒得麵色潮紅,嘴唇幹裂,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瞧著可憐極了。


    “哥哥,我沒事,咱們下山吧,不過夜深而已,總能走得了,就是不知山上有沒有狼,你我手無縛雞之力,真要遇著了,也隻能聽天由命。”他病懨懨地念叨著,手捂上咕嚕叫囂的小腹,掙紮著要起身。


    誰知腳上的傷發作,不等站起來,整個人又歪倒在季子的懷裏,“哥哥,給你添麻煩了,早知我就留在家中,給人做妾又何妨?比死在這野林子裏強得多....”


    “行了行了!”莊生蹙了蹙眉,“這破林子我們每日都有人巡邏,哪裏有狼?少在這兒賣弄可憐。”他手指了指季子,接著冷臉道:“你!把他背上,隨我二人來!”


    “謝謝大哥!謝謝大哥!”季子見目的達成,一連道了好幾聲謝。倘若不是在此處迷路,又遭了橫禍,他定然要把滿崽帶出去,什麽雜耍班子,合該給阿兄先送了個信再說。


    但眼下說什麽都晚了,他忙不迭背上滿崽,隨莊生和李大牛往山林深處的村子裏去。


    第267章


    摸黑走了小半個時辰, 麵前的視野突然變得開闊起來。


    “哥哥,你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聽著季子粗重的喘氣聲, 以及愈發蹣跚拖遝的腳步聲, 滿崽又一次開口, 不過是傷了腿罷了, 讓這麽個平日裏隻知道提筆習字的家夥, 背著他爬山涉水, 一路不停歇,他著實有些難為情。


    “弄疼你了?”季子以為自己的姿勢不對,故而將他用力地向上托舉,背在身後的雙手牢牢地搭在一起,好讓他那條受傷的腿垂在外側, 不用跟著吃勁兒。


    “我不疼。”因著被顛了兩下,滿崽本能地環住季子的脖頸, 後知後覺二人此時的動作在外人眼中看起來諸多親昵, 他沒撒手, 半晌紅著臉小聲道:“這都走了好久, 怕累著你。”


    他聲音放得再輕,也沒逃過耳力驚人的莊生。


    莊生迴眸望了二人一眼,嗤笑道:“你兄弟倆感情還真好,無非多走幾步路而已, 這做弟弟的,竟然心疼起哥哥來了。”


    季子聽出他話中的揶揄,掩去眸中的冷意, 重新掛起了無辜的神情,“我們倆打小一起長大, 親近得很,若非感情深厚,內弟也不會大老遠地跑來上京投奔我,大哥,您說是不?”


    莊生輕嘖了一聲,沒再吭聲,徑自往前走了兩步。


    原本沉默著趕路的李大牛忽而湊了過來,看似是熱忱地聊閑話,一會兒問老家是哪裏的,一會兒又打聽幹農活的事情,實則是為了探底。


    滿崽擔心季子露餡,搶在前頭真假摻半地迴著話,他是真的在村裏生活過,哪怕離開福水村已有數年,但幼時的記憶不會湮滅。


    這一路上你來我往,互相試探著博弈,總算是在進村子之前,把倆人的身份給糊弄了過去。


    臨近村口,莊生停駐腳步,“在這兒等著,待我稟告村長,再引你們進村。”


    季子一怔,他空不出手來行禮,遂低了低眉,客氣道:“有勞大哥了。”


    莊生沒搭腔,朝李大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看好這兩個少年,自己則快步沒入夜幕中。


    漆黑不見光亮的村子裏倏地亮起幾盞光,是有人提著燈籠走近。


    季子微微垂眸,莊生和李大牛或許認不出他是誰,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認不出,如今他和滿崽為魚肉,人為刀俎,凡事都得謹慎著點。


    幸而被莊生引來的那幾個漢子隻是草草打量了他二人一眼,又不知背過身去猶自商量了什麽,不及一刻,便有領頭之人站出來,說容他們歇息一夜。


    季子連忙道謝,跟著眾人穿行過村口,沒走出幾步,就被帶到一處低矮的小院門前。


    “你們兄弟倆今夜就歇在此處吧。”莊生隨手指了指,冷聲囑咐道,“你也瞧見了,我們村子四麵群山環繞,夜裏難免有野獸出沒,記得把屋門落鎖,半夜無論聽見什麽動靜,都別出來湊熱鬧,小心小命不保。”


    “多謝大哥提醒。”季子附和兩句,順口問起這村中可有行醫的大夫。


    “有大夫,這個時候也已經歇下了!”莊生側目瞄了眼他身後的少年,語氣愈發不善:“他這傷,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明早你們出山再尋大夫!”


    季子背在身後的拳頭攥緊又鬆開。他尚且可以忍受這些屈辱,但滿崽不行。


    “哥哥,我沒事。”半混半醒的滿崽輕扯了他兩下,似是方才與李大牛交涉透支了精神頭,話畢,整個人便止不住地往下滑。


    季子一路負重走過來,現下也是累極,撐著最後那點勁兒,他把人打橫抱起,徑直跨進小院。


    小院破舊不堪,看得出來有年頭無人住過了,屋中更是簡陋,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一個掉沒了木漆的齊腰高鬥櫃。


    他從鬥櫃中翻出條薄褥子,拿到院子裏抖了抖,混著黴味的塵土襲來,他弓身打了個好幾個噴嚏。以往這樣醃的東西,府裏下人斷然送不到麵前來,但當下這般境地,容不得挑剔。


    抖落幹淨的薄褥子被鋪在了硬邦邦的板床上,他扶著滿崽小心翼翼地躺下。


    滿崽受了傷又淋了雨,這會兒像個火球似的,燒得渾身滾燙。他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迴憶起剛剛在院中看到有生火的爐子,便起身出門尋了些稍稍幹爽的柴火,迴屋中把爐子升起來。


    那群人能留他二人在村裏住一宿已然是讓步,必不會想到拿些吃食過來,他們得靠自己。


    等待水開的功夫,他撕下衣角的碎布,濡濕了冰涼的井水,覆在滿崽的額前。


    突如其來的涼意讓睡夢中的人掙紮起來,撲在半空中亂抓的手被扣進掌心裏,滿崽緩緩睜開眼眸,“季...哥哥。”


    即便是在病中,他也沒能忘了二人臨時的身份。


    “我在呢,你且再忍一忍,待退了燒就好了。”季子眉心緊皺,落在他身上的眸光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滿崽臉頰一陣發燙,他不自在地別開視線,隻覺得被扣住的手無端燃起一片燎原,“你莫要拿哄祈安和大福的語氣,同我說話。”他幹巴巴地嗔怪了一句,好似刻意在隱藏什麽。


    “好。”季子眼眸微彎,口頭上應著,說話的語調還是溫和得不像話。


    滿崽甚少見他這幅模樣,心裏總有點別扭勁兒作祟,掃了一眼四周後,生硬地岔開了話題,“我覺得這地方甚是奇怪。”


    “的確。”季子應和,“過來路上,我瞧過李大牛和莊生走路的步伐,應都是會些拳腳功夫的練家子。”


    盡管這兩人竭力地假裝自己是莊稼戶,但手上的厚繭騙不了人,那是常年握刀拉弓留下的痕跡。不僅如此,他還發現方才冒出來的那幾個漢子,言行舉止,打眼來看都是訓練有素的守軍,隻是不知道誰在城郊的深山裏養了這麽多人,更不曉得這些人,和他們跟蹤的雜耍班子又有何關聯。


    心中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地往外冒,他便想著趁夜黑深高時,在村子裏去打探一番。


    “你在想什麽呢?”滿崽伸手撫平他眉間的溝壑,好奇地問出聲。


    “在想明日怎麽下山。”季子迴得飛快,他神色自然,看不出半點端倪。


    滿崽以為他當真是這個想法,有些著急道:“那這個村子怎麽辦?咱們就這麽離開?還沒找到那些憑空消失的人的蹤跡呢!”


    他實在在意,在南巷看到雜耍班子眾人身上係著的腰牌時,他就覺得不對勁,這才貿貿然跟出城,誰知不光被甩開了,自己還在林子裏迷了路。


    “別想這麽多,治傷要緊。”季子扯下被浸得溫熱的碎布,摸了摸他的額頭,“你燒得這般熱,理應好生歇著,明日我帶你下山尋大夫,至於這裏,待咱們迴城稟告給阿兄後,從長計議。”他一時著急,語氣難免強硬了些,垂眸瞥見滿崽驚訝的神色,他又忙不迭找補了一句,“這樣安排,好不好?”


    “行吧。”滿崽抽迴被緊攥的手,訕訕地躺平,將季子蓋在自己身上的外衫拽過頭頂。


    屋中陷入一片寂靜之中,隻聽得二人淺淺的唿吸聲。


    “太、太晚了,你也歇息吧,有什麽事情,明早醒來咱們再商量。”半晌,悶悶的聲音從衣衫下傳出,緊接著,滿崽往旁邊挪了挪身子,示意季子上板床。


    且不論小小的窄仄的板床能不能容得下兩個人,單說這身份有別,季子也不能逾禮僭越,他挨著木板床席地而躺,“我睡這兒就行,攏共還有半宿光景,湊活湊活。”


    後背抵著濕涼黏膩的地磚,他很是不舒服,來迴翻了兩下身,才閉上眼眸。


    滿崽自覺好心被拂,麻麻索索地有點不得勁,適逢今日又是淋雨,又是摔山,顛簸得精神頭都碎了,他蒙著腦袋,一歪頭就睡熟過去。


    季子心裏揣著事兒,自是不會睡著,強壓著想要側目的念頭,他默默地背起了心經,一直等到身側的喘息平穩下來,才重新坐起。


    不同於尋常時候的張牙舞爪,板床上閉目的人如今瞧上去有幾分安寧乖巧,季子心頭柔軟得厲害。


    拿外衫將滿崽身側都掖緊實後,他悄悄地拉開門栓,墊腳往屋外去。


    彼時雨已經停了,烏漆墨黑的村中幾盞燈籠閃爍,那是四處巡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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